1、1 end ...
-
认识错翼天使是去年暑假，在校园网的ICQ上。
因为就近上补习班的缘故，我住在学校，每天在BBS上打发闲下来的辰光。我是个沉默无趣的人，所以大部分时间只是潜水。隐匿有一种安全的快乐。重复阅读别人的帖子，基本上没有发现过有趣的。我想，这世上有那么多没有出路的灵魂，思想麻木。
终于有一天，鬼使神差我去下载了一个网内ICQ，换句话说，聊天的对象仅限于本校。需要说明的是，以前我从未做过网聊之类的事情。与陌生人聊没有营养的话在我看来是难以想象的无趣，网恋则是愚不可及。
于是，当下载完毕那一刻我想，我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给自己取个名字“现任上帝”窜到线上，晃了一圈下来兴味索然，正准备下时提示音响起来——有人加我。
懒懒点开——“错翼天使”——有趣的名字。我无声微笑。寥寥可数的资料上只有“男，21岁，上海”字样，自我介绍是“相间争如不见”。
错翼天使：［救赎我吧。］
现任上帝：［天使错翼——怎会如此？］
错翼天使：［生就的畸形，你信么？想回天堂，有没有可能？］
现任上帝：［信我者的永生。］
错翼天使：［我不要永生，我要幸福，哪怕只弹指一瞬。］
现任上帝：［幸福是种奢侈，你确信自己出得起代价？］
错翼天使：［我一无所有。］
突然没来由的烦闷，不想再继续下去。半晌回他一句［先去做资本积累吧，上帝与你同在！886］
下线，开罐喜力，立在阳台上吹风。灌一口啤酒，看一眼这城市酒绿灯红，想起林青玄说的温一壶月光下酒，微笑起来。
天是泛着微红的青黑，没有月亮。
那个口译班纯粹是捞钱，估计我自己看书效果还来得好些。话虽如此，还是日日不拉前去报道，心疼那交出去的不菲的数目，更为了那间奇大的教室，人群密集。我总是趴在角落，孵空调。
我是个疏离的人，于我，愈是人潮汹涌处，愈是安全。哪怕些许寂寞。
比较习惯做的事情，是旁观。
晚上下课已过九点，572路缓缓开过徐家汇。这个城市的物质与精致俱钟情于此，心绪流连。下车。漫无目的一个人乱走。港汇，太平洋，汇金，美罗城。不停走路，穿行。
衡山路。酒吧。中年老外怀中承欢的纤美的上海女子。三三两两调笑而过衣着张扬举止暧昧的漂亮少年。眼神浮动的浓妆女子。走路。一直走。
终于累了，一屁股坐到路边。点一根三五，吐出淡漠的圈，转眼散开，不见踪迹。再狠吸一口。
面前不时有人走过，偶尔看我一眼，还有一个试图上来搭讪的。对上他的眼，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轻轻摇头。对方说声抱歉转身就走。真是干脆。
苦笑。我看起来就那么招蜂引蝶么？低头看看自己，黑色紧身T恤，牛仔七分裤，帆布鞋，斜背一个单肩包。是了——我摸摸左耳上新近戴上的银质耳钉。
掏出手机，十一点已过一刻。也罢，走回去吧。半路上经过罗森，进去买瓶喜力。长颈细口的小瓶，分量刚刚好。
回到寝室，冲个冷水澡。开机。轻车熟路的，上线。
午夜十二点之后还挂在线上人的竟然不少。一群孤单的个体，素昧平生，却任由对方舔砥最隐秘的所在。互相疏解寂寞。
多么可怜。
错翼天使：[你终于来了]
现任上帝：[等我很久？]
按下发送键，突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生活是一团棉花，从高处坠落，毫无痛楚的慢慢窒息。当时仿佛还笑那码字的人矫情，现在却有点微微的疼，像被谁小心的用针尖刺了一下，细小尖锐的疼，一闪而过。
原来，有人会等我很久。即便这基本上是假的，便是真的，那“很久”也不会超过几小时。可是，今晚，我选择相信，相信，有人等我，很久。
错翼天使：[你有GF么？]
现任上帝：[三个月前，有。怎么？]
错翼天使：[我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怎么办？如果你是上帝，现任的，你告诉我，怎么办？]
现任上帝：[只是个人取向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错翼天使：[你不了解，那种绝望的心情。在阳光下感觉恐惧，无所遁形。]
现任上帝：[哦？]
错翼天使：[扮演正常的人，与男生打打闹闹。走在街上努力看漂亮女生，即使一点都不感兴趣。与喜欢的人做好兄弟，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心态和距离。打趣他和他GF 。控制欲望和眼泪。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支持多久。快要崩溃。]
现任上帝：[所以想逃开？]
错翼天使：[也许。我不知道。]
现任上帝：[其实在中国同性恋并非少数，你总会遇到真正适合的那一个，我相信。]
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错翼天使：[有可能么？我不敢想象。我不是圈内的。在学校好象也没碰到过同类。也许是我接触的人太少，有点自闭。]
现任上帝：[上帝（就是我）说的——存在即合理呵呵。尝试着走出去看看。其实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觉得快乐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再聊下去，随便抓个理由说88。关机，睡觉。辗转反侧。
干脆重新起来，瞄一眼手机已近三点。泡杯清咖，终于觉得安定一点，于是再度爬上床。
这是我用来治疗失眠的方式，以毒攻毒，果然有效。
第二天没课，一觉睡到十二点。起来洗漱，抬头被吓一跳，镜子里那张脸苍白的像鬼，眼睛下面一圈青黑愈发明显。下巴尖削，淡淡一片青色痕迹是一夜挣扎而出的须根。
懒懒套上驼色紧身无袖上衣，有点脏的都是洞的仔裤，戴上褐色皮绳穿的银十字架，藏银粗手链，对着镜子看看，再把头发揉乱些，最后，用CK的ESCAPE把发梢喷到湿漉漉。
真是，越来越像混混。多有趣。
吹个口哨，不介意自己看上去有多流气。正想出去买早饭——对我来说确实是早饭。手机很不合时宜的响起来。是家里。
“喂。”
“喂，明明啊，是妈妈呀！”老妈的精神一如既往的矍铄，“你今天应该没课的呀，回来么？”
“我……”我很想说不，可是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
“明明，妈妈买了哈密瓜切好了冰在冰箱里……你回来么？”最后一句已是小心翼翼的口吻。
“我回来的。”我抓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老老实实翻出白色棉布T恤换上，摘掉一切修饰，乖乖梳头。
上公车，习惯性坐上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脸朝外，发呆。许久，回过头来，发现旁边坐了个背书包的小女生，正盯着我看。随意的朝她笑笑，对方竟红了脸，低下头，半天又抬起来飞快瞄我一眼。多可爱的孩子。
回家，老式公房，爬五楼。一路王伯伯李阿姨叫的顺溜，笑的比太阳还太阳，换回一堆“明明啊，回来啦！”
好容易进门，立刻瘫在沙发上。
“明明啊，累了吧？”老妈赶紧把空调开大，捧上一大盆瓜，还是老样子，切成小块插好牙签。利马进入惫懒儿子角色，我吃个不亦乐乎，一边口齿不清的咕哝：“老妈，今天37度啊，有谁会在下午一点钟出门的？你儿子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啊！”
“在学校里没好好吃饭吧？”老妈答非所问，“又瘦了。”
“这样比较英俊嘛！”我嬉皮笑脸。
“你这小孩……”接着又是絮絮叨叨一大串。我埋头大吃，充耳不闻。
半天，终于到正题：“明明，妈妈托人帮你找了个公司实习，下礼拜开始。”
“实习？”
“是啊，人家外国医药公司在上海的办事处。反正你那个课下礼拜也结束了，还剩一个月假期正好派点用场。”
“老妈。我学临床的……”我苦着脸提醒她，声音软弱无力。
“临床怎么了？这规定临床出来就非要当医生的？明年你就毕业了，像这种五年制本科出来有几个能进三级甲等的？咱家医院又没路子，想花钱还没地方塞！可你要进个什么区级地段医院，你的前途就完了！还不如现在就自己找机会，将来也多条路走。”
“妈……”
“再说，进医院人又苦钱又少，还得提防人际倾轧——明明，你是哪块料妈最知道。何况，将来夫妻两个只要有一个是医生就可以了么！上次跟你回来的那个叫王什么仪的女孩子不是挺好的么……对了，你们发展的怎么样了？”
“王心仪。”我静静放下手上的瓜，“我们三个月前就分手了。”
“啊……”大约是我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好看，她立刻停了话头，很小心的看看我，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突然出现的安静让空气变的尴尬起来。她讪讪的起身：“我去趟超市，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我突然兴味索然，懒懒抓过遥控器，开始看电视。
其实，我脸色变的难看，只是因为我想起了王心仪提出分手时的话——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苏家明。
即使你答应同我交往，也只是因为一开始是我缠着你，而你又懒的拒绝吧。
你这个人……真奇怪。我难以想象你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同你在一起很累，是真的。
我们分手吧。”
记得当时我很平静的答应了，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可她竟好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整个人刹时变的惨白，狠狠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拖着哭腔大喊一声：“苏家明，你混蛋！”捂着脸转身跑掉了。
女人……真是麻烦呢。
……对不起。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取向的异常的？好象是十二岁吧。那天学校停电，下午不上课，我走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发现父亲和一个男人正在激烈亲吻。
我的父亲，我的漂亮的书卷气的父亲，蜷缩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吻得昏天黑地。
他们没有发现我。那一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我悄悄关上门。
发足狂奔。
我听到自己垒鼓似的心跳声，风在我耳边唰唰的咆哮。眼前一片模糊，我能感觉脸上潮湿粘腻，不停的有温暖的液体汹涌出来。
街上行人纷纷回头诧异的看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满脸泪水，不管不顾的狂奔。
那么害怕……竟然……生平第一次有了懵懂的冲动，当我看见我的父亲和他的同性情人的偷情。
这是不是说，我也是个……变态。
四年后父亲很平静的同母亲协议离婚。
我选择了母亲。
我一直是个乖巧的、讨她喜爱的儿子。
这么多年。
吃完晚饭我还是坚持着回了学校。妈以为是关于王心仪的谈话让我不开心了，所以只是惴惴的，没有干涉我。
逃一般的，离开那个住了二十三年的地方。
回到寝室，迫不及待的开机上线，发现那个名字还在，突然想哭。
错翼天使：[今天很早么]
现任上帝：[你好像总是挂在线上]
错翼天使：[我无处可去啊 >_< ]
无处可去……看着那四个字竟觉得手脚冰凉。无处可去啊……
冲动之下急急打下一行字——[我们见面吧]
按下发送，看着那个闪烁的头像，心底微微泛起苍凉的温柔，细细的，像被一根丝线牵扯着、牵扯着。
那边陷入漫长的沉默。
我起身，点一根三五，模糊的青烟袅袅升腾，我看着那黯淡的红光一点一点下移。
非常耐心的，等待。
终于，那边回过来寥寥两字——[好吧]
有点激动起来。
现任上帝：[那么，明天下午三点，在徐家汇的必胜客，好不好？那里的提拉米苏挺好吃的。]
错翼天使：[我们怎么相认呢]
现任上帝：[我穿蓝白格子的衬衣，不戴眼镜。你应该可以认出来，如果到时你还是决定不要见面，你可以离开。我会等到三点半。]
错翼天使：[好的]
现任上帝：[明天见]
错翼天使：[明天见]
一夜好眠。
跷掉下午的课，在两点三刻的时候赶到那里。
这样的天气，人果然不多。被小姐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杯冰水，看看窗外人流，静静等待。
会是个怎样的人呢……轻轻一笑，忍不住开始嘲笑自己。
三点零五分。
“请问，你就是‘现任上帝’么？”一个细细的女声。
我有些愕然的从窗外收回视线，然后看到面前立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脸红红的看着我，眼里是掩不去的笑意。
“是……我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恍惚。只是瞬间，立刻恢复到温和有礼的微笑：“请坐，‘错翼天使’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