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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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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耳根是泥塑的很容易偏转,托麒麟的福我不再纠结辞职对不对。我准备放肆地过几个月自己,不去管我妈高不高兴。
倒是我妈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打牌赢了钱,笑容满面。看他俩其乐融融,我走回客厅时还有点忐忑。我妈却一脸享受地道:“我觉得她在家也安逸,我每天吃了饭就可以玩游戏,有人洗碗。”我爸微笑着说:“那你还舍不得她走咯?”我妈扬嘴道:“你还别说,等她哪天走了,我洗碗可能还不习惯。”
出乎意外我好像变得受欢迎了,这样的变化我乐见其成,我妈也不再逼问我人生打算,我每天有大把时间肆意挥霍。
我八点起床,十点半睡觉,早上半小时时政资讯,上午看书,下午听公开课纪录片,晚饭后一小时口语,余下时间观影。我妈每天早上给我送茶时都愿意嘲谑一句:打卡上班、敲钟吃饭,弄得还挺正规。她哪里知道我上班那几年生活作息远不及现在规律。这些天,每天睡前冥想的分钟里我都能刻画出这一天时间运动过的齿轮,好久都没有切实感觉到自己是个人了。
麒麟见我说:“刚回来时脸上的痘痘都没了,总觉得现在看你比前些天清楚不少。”我不解其意,他解释给我听:“先前看你总觉得笼了一层怨气。打比方说,之前看你像穿着防寒服,今天看你像穿着透视衣。”我眉头瞬间拧成‘必有我师’状,道:“你今天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突然笑了,又问我:“那说正经的,接下来什么打算?世界杯已经完了。”我不悦地瞥他:“真扫兴。”
麒麟道:“我是帮你未雨绸缪。”他一脸正气,无半分调侃,“你心里得备个答案,别回头你妈突然问起来,你手足无措,到时候又吵架。”
他言辞恳切,话全在理,说得我心里难免起了毛躁。我温吞吞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很快乐,全然没有考虑过其他事。快乐的时候怎么会去想不快乐的事呢,你见过猪胡吃海喝的时候,停下来担心吃肥了会被宰吗?”我转过头看他,半脸愁苦地说,“我现在一想到工作,脑子就抗拒,我该怎么办?”
麒麟也为难,他道:“要不你先想想你家里现成的那个麻烦要怎么办?”
是啊,我自己蹭吃蹭住就算了,现在还多个天光。我愁苦道:“我是喜欢天光的,也想一直和她做朋友。”麒麟却道:“只是你可以一辈子住家里,她不可能一辈子住你家里。”我自是明白,便问他:“那该如何是好呢?”
麒麟提议道:“你帮她找个工作吧。”我重复道:“工作?”麒麟颔首,道:“有了工作,她就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有了收入,她自然会离开你家。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我有些泄气地道:“可是,我不想思考自己的事。”麒麟道:“那就不想自己的事情,只想天光的事,好不好。”我点头,转念又想,天光明明走投无路,都没想过要找工作,便说道:“天光会不会不想找工作啊?”麒麟道:“她或许是不想找工作,但若你帮她找到了工作,她一定会去。”
看我烦闷,麒麟问我:“你什么回家去?”我回道:“后天。”
说是翻修,其实只厨厕大刀阔斧改造了番,除外客厅拆了吊顶、墙壁重新漆了一遍。碍着我爸妈全天在家,直到深夜关上卧室房门,我才跟天光说上话。我推开衣柜的镂空门,见天光盘腿端坐在里面,我放低声轻轻道:“ただいま。”
天光一惊,泛着晶莹的眼珠子来回翻转,像只无措的小鹿。我笑着瞪大眼睛望着她,她也笑着抬头望进我眼睛,轻轻回道:“おかえり。”
这一来一往的归家问候语,我脑子里演练过千万遍了,只因我觉得这两个词里聚满了最简单的温馨。我喜孜孜说道:“天光,我已经学到李秀丽回国了。”天光惊道:“怎么这么快。”我道:“我还嫌慢了呢。”又问她,“对了,这些天麒麟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
天光看我的眼神里别有深意,一对视后她又急忙低下头去,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只道是麒麟耍赖骗我,我抿抿嘴唇,歉声问:“麒麟他,没给你送吃的啊?”
天光猛一抬头,道:“没有,他一日三餐都送了。”
我转笑道:“好吃吧。你别看他长得像绣花枕头,做菜可是大拿。”天光道:“很好吃,每餐都好吃。特别是蛋炒饭。”我一屁股坐起来,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度,才咧嘴一笑,低声道:“是吧!麒麟做的是最好吃的蛋炒饭。下次,我带你去店里吃。”天光恍惚问道:“出门去吗?”
我收了收心绪,深吸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天光,你想不想找份工作?”天光一脸惶恐的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我赶忙说道:“我只是想着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我没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不想,我也不想了。”
言及此处,我想起那个空头承诺来,歉疚道:“天光,你别怪我言而无信。之前我答应要跟你一起帮助对面那个孩子,现在可能做不到了。”闻言,天光连连摇头,说:“我怎么能怪你?无能为力的事,我哪有理由怪你。”顿了顿,她又说,“这些天她都没有再打了。”
我听着莫名难过,唤了声:“天光。”
天光柔声道:“他那天问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中的‘穷达’,是什么意思。”天光口中的‘他’,一定是指麒麟了,我道:“你想通了?”天光道:“他跟我说:‘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又说:‘通权达变、守经达权。’我要再不懂,书就白读了。”天光笑得悲戚,续道:“志穷技穷时就该如尸体般一动不动,如深渊般沉寂,潜心修炼自身增强善能;志达技达时就要如神龙般惊天动地,如雷动九天,一击即中不漏一隅。
穷顾己、达顾人,只是这些都是浅显易懂的道理,又何需圣人明言呢?所以这话里穷达的重点不在穷达本身,而在穷达之间的转化。是告诉人穷达只是一时,转变才是常态,是教人懂得该如何在穷达转变里自处,提醒人分辨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既然现下是行不通的事,我又拿什么道理怪你不守信用呢?”
我原就知道天光通情达理,如今听见她这么说,更是感激,“嗯”一声,道:“既然穷达不是永恒不变,那我就跟你一起想办法,总有行得通的一天。”天光点头道了声好,歇了会儿,她道:“找工作,我可以听你的。”我心下大喜,摩拳擦掌立马就想行动起来。
也不知是何孽缘,现时明明是半夜了,对面却又传来了哭声。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在酣睡的夜幕下无异于石破天惊的霹雳,我和天光都被惊得一哆嗦。听着那声响我眼前仿佛能看见藤条呼啸而过的痕迹,快到在空中划过数条重叠的条纹,像待到春风来吹绿的马鞭一道一道抽入皮肉,转眼间马蹄就已踏过百里路,那第一道马鞭声却犹回荡在侧。
他向来是哭得凄厉的,我是能看见他一声“啊”撕裂出口后爆裂的青筋,却又不知一个孩子青筋如何爆裂。他婆吼道:“你有没得脸嘛,你都这么大了还尿床要不要脸?你晓不晓得你几岁了,安?我问你话,耳朵聋了?简直是皮脸不要,你都已经三岁了,你晓不晓得三岁有好大了?说!你还尿不尿床,再尿床咋个弄?哦,打死,记到,再尿床我打不死你,脸都不要……”
声音渐歇,我出声问道:“天光,你脚上的水泡好了吗?”天光说:“已经好了很多。”我道:“这么久了还没好完吗,是不是药没有效?”天光道:“不是,是我的脚水泡长了一年,要好需要些时间。”我道:“不是药没用就行,不是药没用脚就能好。”天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嗯”是这天夜里最后的声音。
几天过去了,我明明投了5、6个简历,偏偏一个回复也没收到。我道:“不急,我再把简历改改,投其他的。”天光只笑笑不语。我自言自语说:“天光你有没有幸运城市,成都看来不是个好地方?”天光温柔笑着道:“哪里不都一样吗?”我摇摇头道:“当然不一样,一寸方圆一忖思,你看沿海平原有风有浪,人的思维容易发散开,这里是个盆地,坐井望天忒死板。
天光乐道:“你自己说自己家乡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成都也是个平原的。”我不屑道:“那有什么用,盆地里的平原还不如丘陵,丘陵还有高低起伏,思维还活跃些。”我指着屏幕,道,“你看看这些招聘内容,自己写的岗位职责和任职要求都能风马牛不相及,就这种文字水平的HR,面试一百个也招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天光听出我是在给简历无回音找说辞,反过来安慰我说:“嗯,保证每年20%营业额增长,这种涨幅只有销售计划表上的数据能满足他。”我哈哈一笑:“可不是逗死了,这种话说是美好愿景都离谱,毫无科学发展可言。”
正说话间,门外响起了两道剥啄声。我开门一看,是隔壁常阿姨。常阿姨见是我,问道:“你妈妈不在家?”我点头,一个侧身,她也不客气,牵着个孩子径自走进屋里,一边说:“借你家厕所用用。”
出来后,常阿姨解释道:“我出门接她的时候,把钥匙忘家里了,现在要去你佘叔叔单位拿钥匙。你待会儿出门吗?我想让她在你家待一会,等我回来。”我道:“可以,我不出门。”她嘱咐完几句,便急匆匆走了。
我回过头,那小女孩已经大模大样坐上沙发中央去了,她指着茶几上的零食罐问道:“我可以吃吗?”
听我妈说过,对门的哥哥有个女儿,好像叫佘语桐来着。我回道:“可以吃。”我叫天光下来客厅,天光犹豫片刻,下了来。
语桐问我:“姐姐,我可以看电视吗?”我笑道:“可以。不过我不是姐姐,是阿姨。”语桐便道:“那阿姨,我可以看动画片吗?”见我点头,她支着遥控器对我道:“我不会用这个遥控器,你帮我按。”她盯着电视,奶声怨道:“都怪我爸爸把电视机砸坏了,害我好几天没看过动画片。”我奇道:“你爸爸为什么要砸电视?”
语桐边吃边道:“妈妈砸电脑,爸爸就砸电视。妈妈说砸吧,谁花钱谁心疼。可是我没花钱,我也心疼电视。其实我看妈妈也心疼,但最最心疼的还是爸爸。”我被她的话逗乐了,我问她:“爸爸妈妈吵架了?”语桐认真点了个头:“可厉害了,妈妈还把我关进房间,我就偷偷看。爸爸说妈妈油手,做菜好咸。妈妈说是我想这样的吗?我要是毕业不生孩子,赚的钱肯定比你多。妈妈还说,有个烂工作就了不起了吗,要不是我省吃俭用,你有本事养家糊口,还有钱去打游戏。”
听她学着大人语气说这些话,说得有条有理,我觉得好笑又好哭,我问她:“所以妈妈一气之下就把爸爸电脑砸了?”语桐“嗯”了声,继续吃,看到开心的地方又咯咯笑起来。小丫头聪明又可爱,我看着她样子回头对天光笑笑,天光也是一脸温和,但跟平常并无二致。过一会儿,她又说道:“爸爸是吵不过妈妈的。”看她头摇得可爱,我笑着问:“为什么?”语桐瞪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立直腰杆说道:“因为妈妈说,有本事你自己给你妈生二胎。可是爸爸怎么生得出小孩呢?所以他是吵不过妈妈的。”
她啧啧摇头,我哈哈大笑,我说道:“那你想要个弟弟妹妹吗?”语桐耸耸肩,道:“我无所谓的,反正姑姑最疼我,姑姑最有钱。”她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看妈妈也不想生,但奶奶说反正妈妈找不到工作,还不如给我生个弟弟妹妹,等老了盼不到这个还可以盼那个?奶奶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我问:“奶奶都说了什么?”
语桐道:“奶奶说姑姑不生孩子,说姑姑只想着赚钱老了可怎么办。可是,姑姑钱越赚越多,老了不是钱就更多了吗?难道老了钱就没用了吗?所以奶奶的话我搞不懂。”
我说:“我也不懂。”她歪头“咦”了声,道:“你是大人也不懂吗?”我道:“我是大人也不懂。”语桐不信,她说道:“可是我奶奶经常跟我说,你长大了就懂了。我奶奶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道:“因为你奶奶可能不是真的懂啊。呐你想,奶奶如果都懂了,为什么不能解释给你听呢?那她可能自己也没弄懂嘛;要么就是她自己懂,但懒得跟你解释,但奶奶是不是很喜欢跟你讲道理的,为什么有道理又不讲了呢?”语桐咬着指头,思考了半晌,才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等我姑姑回来问姑姑,我姑姑和你一样聪明,肯定知道。”
我叫天光来客厅,本意是念及她喜欢小孩,想让她舒心些。谁知到语桐离开都只有我在跟语桐说话。我问道:“天光,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天光面露尴尬,我兀自笑道:“我原以为你这么善良,一定喜欢小孩子。原来二者压根没关系。”我噗呲呲笑着。
天光的脸羞成了石榴籽,好生难为情地道:“其实是人,我都不太喜欢。”我一怔,旋即又笑开,喜上眉梢连连道:“没错没错,人没什么好让人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我俩笑得太傻,差点儿漏听了电话。放下电话,我笑逐颜开,中头彩般道:“天光,面试诶!”天光只淡淡点头,我却早已翻开电脑激动查询起来,边看边道:“我说怎么不记得这家名字,”我对着天光说道,“是他们主动找上门的,职位是副店长,薪资也不错诶,天光,你会去面试的吧。”天光点头“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