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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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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夙静静的看着姜嫣,不言不语,说到底,他才是饮鸩止渴的那个人。
景安被送了回去,熙熙攘攘的一群人簇拥着。
御花园里清净了。
姜嫣站在桃花树下,鼻尖围绕着桃花的香气,花瓣纷纷而落,她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看着远远站在阴影里的景夙,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孤寂。
说句不争气的话。
她心疼了。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做了那个伤害他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对她。
“回去吧。”姜嫣道。
一步一步,姜嫣走的很慢,景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离得近了,怕她烦。
离得远了,又怕看不到她。
其实他对她挺好的,身为帝王的他,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些年来无论自己怎么折腾,他都不动声色的受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完全不像一个帝王。
可他强硬的抱走安儿的时候,可真像个暴君。
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了。
漫漫尘世,虚无缥缈,几时白骨化黄土,生不可解,死无可结。
够了,够了。
她折磨自己,折磨他,折磨身边所有人,其心昭昭,何其卑劣可恨。
芝兰玉树的公子没了洒脱恣意,没了温润如玉,因为自己,甚至折了一身的傲气,一退再退。
景夙不痛快,皇后不痛快,而自己的家人朋友亦是日日夜夜牵肠挂肚不得安眠。
这些不痛快,都是她找的。
现在,安儿也不痛快了。
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就是她——姜嫣!
她,就是个祸害。
顾家满门忠烈,多少男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而自己在这尸山血海换来的太平日子里都在做些什么呢……
景夙对不起顾家。
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就对的起了吗?
她本该…本该死在望江楼才对!
姜嫣脚步虚浮踉跄,忽然弯腰剧烈咳了起来,惊天动地的像是要把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嫣儿!”景夙快速来到了姜嫣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背上,用内力给她顺着气。
“嫣儿,怎么样了?”
姜嫣缓了好一会儿,拿开了方才捂着嘴的的手绢,雪白的丝绢上浸了血,红的刺眼,姜嫣恍惚间被方寸大乱的景夙一把抱了起来快步往寝宫赶去。
“宣太医!”
姜嫣被他稳稳的抱在怀里,她看着他阴沉的脸色,眼前发黑,她能感受到,他在害怕,她想说不要怕,可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太医是被暗卫提着领子提过来的,比景夙还先一步到了寝宫。
景夙紧紧的把姜嫣揽在怀里,他抱着人坐在榻上,面上看起来既沉稳镇静极了。
太医顶着景夙可怕的视线战战兢兢的给姜嫣把脉,不一会儿,眉头就皱成了一团,他抬头看了一眼景夙,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景夙伸手点了姜嫣的睡穴。
“说。”
“陛下恕罪!”
“说!”景夙的声音越来越冷。
“这……这…恕微臣斗胆直言,婉妃娘娘身体成衰败之相已久,如今又咳了血,积压已久的郁气攻入心脉…怕是…怕是…过不了这个秋天了……”
“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打算?朕要做什么打算?修陵墓吗?”
景夙收紧了双臂,双目赤红。
“庸医,给朕滚出去。”
太医磕了头,快步退了出去。
……………………
京城贴了皇榜,婉妃娘娘得了急症,久治不愈,为此陛下诚寻民间奇人异士为婉妃治病,若是药到病除,便可得封异性王,得良田万顷,黄金万两,若有心思不轨滥竽充数者,此为欺君罔上,九族尽诛。
姜嫣是在第二天晚上醒来的,寝殿里掌了灯,烛火摇曳,她看到了景夙,他变得有些憔悴,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青,两眼布满了血丝,正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醒了?”景夙哑着嗓子问到。
“嗯。”
景夙握着她的手,她下意识的试着抽出来,没成功,便也作罢了。
“嫣儿还真是厌恶我至极。”
姜嫣愣了愣。
“陛下多虑了。”
“陛下?又是陛下!我不想听!”
景夙有些激动,赤红的双眼在烛火下闪烁着,像是蒙了一层雾。
她由着他把她的手贴到脸上,姜嫣蜷了蜷手指,把头转向了一旁。
“嫣儿,不生气了,好不好…”
景夙的声音暗哑低沉,字里行间溢满了祈求。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气什么。
姜嫣没有说话,她心里不舒服,空的厉害。
她现在,看不了景夙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这只会让她越来越讨厌自己。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
世间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他没有错,他只是欠了顾家一个天大的情,自然要用更大的情去还。
他是天子,是皇帝,是万民的君主,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他必须要给顾家足够的重视,他不能寒了顾氏一族和万千将士的心。
与之相比,她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他有自己的抱负,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是她绊住了他,甚至伤害他。
他如今这样患得患失。
她又怎么能真正做到视若无睹呢。
宫里来了许多民间的医者,都是来给姜嫣看诊的,大概是那天咳血真的吓到他了吧。
从那天开始,姜嫣身边的人又多了一倍,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她时常往长乐宫去,一待就是一天,她也见到了小米,都长成大姑娘了,也该寻个好夫家了,姜嫣有了事做,她写了好几封信,有给爹娘的,有给晓晓的,还有给瑶瑶的,又翻箱倒柜准备着小米的嫁妆。
晚间见了景夙,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她让他放小米出宫,他答应了,姜嫣有些开心小米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却始终不去看景夙的表情。
她让小米回江南,去姜府,她已经写信给了爹娘,让她们二老给小米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出嫁,她还让小米不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境况,只说,一切都好。
微风携着花香轻轻吹拂着姜嫣的裙摆,雨后的皇宫弥漫着吹不散的水汽,她送小米出了宫,看着她的车架离开了京城,消失在了雾霭沉沉的官道上。
姜嫣站了许久,久到她的眉目发梢都被雾气打湿,回来的路上她去看了晓晓,那丫头还是老样子,古灵精怪的,别看她这样不靠谱,在京城,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才女了,真好。
姜嫣还是知道了皇榜的事,那丫头根本瞒不了她,只是看自己一眼就要哭的人,怎么可能藏的住。
她没有怎么安抚晓晓,因为这样只会让她更难过。
姜嫣回宫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跟着,景夙说不再限制她的自由,还好,她没有信。
回宫之后姜嫣就去了长乐宫,那一众人都被她关在了门外,可她知道,即使这样,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长乐宫来客了。
姜嫣看着坐在主位的皇后,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宫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皇后穿着简便,英姿飒爽,张扬的很。
姜嫣想,这才是巾帼不让须眉之感吧。
皇后站了起来,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她的每一步都把她的心踩得血肉模糊,每一句都成了把姜嫣打入地狱的索命无常。
她说当年的事是她设计的,只是为了嫁给景夙,成为他一生都不能休弃的正妻。
她说她从小就喜欢景夙,可她是镇国将军之女,而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众多皇子中的一个。
她父亲不会同意她嫁给他,先皇更不可能同意,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和自己心爱之人相伴一生罢了。
虽然他心里没她,可她是皇后,是他的妻,她努力说服自己,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很好了。
“可是,你出现了,你抢走了他所有的目光,他…他…”
“他心里竟然有你?在本宫以为他本就是个凉薄之人的时候,他竟然爱上你了…”
“你知道吗?在你刚进宫的时候,那个赏花宴,是鸿门宴啊,是本宫派人散播诋毁你的,也是本宫派人在你的羹汤里放了蟹肉,还有你那一池子的鲤鱼,为什么会死,那是本宫派人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皇后走了。
可她说的话来来回回的在她脑子里不断的响起回荡。
姜嫣僵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走到塌前,脱了鞋子,和衣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是个下棋高手,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回想起了在姜府的日子,她看着棋盘对面运筹帷幄的他,以扇掩面,遮去那脉脉难为语的情意。
不该啊,不该啊。
不对啊,不对啊。
合欢花还没有开呢……
姜嫣住在了长乐宫,也不再看诊,她在那还没开花的合欢树下摆了把躺椅,日日躺在树下,也不知在等什么。
景夙来了她就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景夙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的病好不了,时时宽慰她,可姜嫣就是不开口,他一开始以为她只是不肯和他说话,后来发现,她是不肯和所有人说话。
景夙又留在了长乐宫,把这里又一次当成了自己的寝殿。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可是合欢花还是没有开,姜嫣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可她依旧十分执拗的每日里都要盯着合欢树。
她还是不肯开口说话,这一日和往常一样,景夙去上朝,姜嫣继续守着合欢树,她没有去问为什么这棵树还在,却十分清楚的知道这棵树已经不是之前那棵了。
姜嫣盯着合欢树看了很久,太阳的光洒在树上,树枝上也结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片的生机勃勃。
姜嫣一身白衣如雪,脸色苍白的和着白衣不相伯仲,她回寝殿取了一把轻巧的长剑,在长乐宫里,在合欢树下,翩翩起舞,她白衣蹁跹似柳随风,剑身如水,一抬手一低眉之间,自成一副画卷…
合欢花树花未开,地上树影婆娑斑驳,美人一舞,朵朵花开淡墨痕,剑身如水,水滴石穿血染衣…
她怕疼、怕苦,娇气的很,可偏偏这些东西贯穿了她这短暂的一生,挣不脱,甩不掉,如附骨之疽一般,日日啃食她的血肉,她痛极了…
走到这一步,她谁也不怨,是她爱上了景夙,得此因果,她认了。
她对不起爹娘,可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姜嫣气息奄奄,眼前如走马观花般看尽半生,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就这样吧。
她想。
长乐宫的婉妃娘娘殁了,说是害了疯病,自刎于未开的合欢树下。
而说这些话的人,无一例外,再也没有出现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