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chapter 36 ...
-
血流下来时，是温热的，粘腻的，混淆了灰白的尘土，裹着红梅花瓣，融在手心里，
她四肢百骸都坠入一片冰冷，视线只看见一片迷糊的血红，尖利的陶瓷花盆割破了漆头，手腕，她浑然不觉，茫然了一会，
直到男人黑色的毛呢衣料渗出大股血水，顷刻之间，她反应过来，心中袭来一片惊惧的剧痛，
阿宗很迅速赶过来，
一颗迷你体型的子弹，可以裹着血肉，穿透骨骼，
最后，直达心脏，
枪杀比爱情简单。
她想，之前执意离开，可能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怕他先离开的本能。
人是自私的，他们之间，或者有过惊天动地的冤情，排山倒海的恨意，
但若其中一个不在，
一切便无意义，烟消云散。
*
香港九龙，林群英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金秀纹锦盒，
打开，泛紫光的龙头棍暗自安静的躺睡，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近八十岁的苍老骨骼用力握住，感受最强烈的来自权力的欲望。
腊月廿四，大寒，
进入新纪年，
帮会却依旧是旧势力。
周家明枪伤痊愈，出院，却被CIB人马包围，
“周家明先生，你涉嫌一宗跨地买凶谋杀案，现在警/方需要你配合调查……”
龙虎帮太子爷入狱，报纸版面全是红字头报，
满城风雨，
一场闹剧的落幕，来得如此仓促。
龙凤楼，林群英宴请众客，
却只许寥寥门生在场，
余叔公看了一圈在场的龙头叔伯，摇摇头，
“阿五，我和你几十年兄弟，大家在洪兴一起混出头，你召齐我们一宗兄弟，无非想救家明出来，我知道，家明是肇坚的独子，龙虎帮的太子爷，我不是不知道你的为人，你痛惜老兄弟的遗子的前途。但是，警署一旦介入，我们也好难办。”
林群英坐在席上，脸色不好，
“我也不知道世侄这么冲动，如果知道有今天，我当初怎么说都将龙头棍给他。”
“这不关你事，龙头棍的事是帮会的规定，向来是父不传子，就算是论资历，此时也应轮到你作话事人。”
林群英此刻也不作推让，
正了正神色，
“我此次算在各位老弟的见证担下大任，周世侄一事我很愧疚，我一定请最好的大状帮他打官司，等他顺利出来，我再退位让贤。”
“至于——龙头棍一事。”
林群英叹了叹气，
“周世侄枪杀付梁后，龙头棍便遗失，我已派人去找，希望不会酿成大祸。”
老虎汕厉声道：“无论有没有龙头棍，我们这帮兄弟只认五叔一个话事人！”
*
除夕夜晚，
林京，六姐，小凤姨，还有郑芳娟一起吃了团圆饭，
六姐喝了几杯，醉意上头，罗里吧嗦一大堆，
“我们小姐命苦，自小没有亲生爸妈疼爱，我初初看见你，十几岁的女孩子，那么瘦，那么小，我心疼，叫你吃多些饭菜，便像小猫似的，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怎么养也不见壮实，后来又被老爷打骂，这么可怜的孩子，却有家不成家……”
“好啦六姐，别喝太多了。”
六姐抱着林京，又喝了几杯，醉的还当她是小孩，拍拍背唱童谣，
后来小虎一家来接她回家，
林京手腕扎着绷带，但是还是包了一份大红包给小虎，
“姐姐，小凤嫲嫲，郑姨姨，新年快乐！”
小虎训练有素，虎头虎脑地向她们拜年，
又得了许多糖果甜口，
小虎小小的脑袋回忆起一个人，
他人高马大，面容好像三色台的靓到妈妈化身花痴师奶的秋官情人，但是小虎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的话到了嘴边，
突然想起嫲嫲对他千万叮嘱的话语，为了明天的大红包，
还是生生收了回去。
林京告别了六姐，和小凤姨她们也吃得差不多，
便帮忙收拾东西。
过了两天也开年了，
郑芳娟要赶回港岛做生意，临别前，她上前抱了抱来送别的林京，
“阿妹，好好保重，从前是芳姨的错，我现在只恨今生与你没有一辈子的母女缘，你是我最孝顺的乖女，从今以后，好好为自己打算，别像我一样。”
林京点点头，微笑道：“你也好好保重。”
最后，来来去去，
偌大的别墅又只剩林京与小凤姨两人，
不过初五，林京发现瓶里的红梅花苞簌簌地落下，跌倒了满桌的红，
她抱着残枝，走出花园，
金属漆栏杆，男人直直挺立门前，
阿宗拿着一个大大的皮箱，
“九小姐，这是付先生留给你的。”
“整箱现金和钱款，这一间房子和西贡的楼房都任九小姐支配。”
林京没有说话，埋了花枝枯叶，
“他不必留什么东西给我。”
阿宗没有说话，固执地站在门前，
林京知道他性格，将皮箱接过来，便将栏栅带上，
“九小姐。”
她转过头，与阿宗隔着栏杆相望，
“有空便来给三哥上香，他在九泉下也会欢欣些。”
阿宗见她转过身去，看不清神情，露出侧面的下晗，几乎微不可查的沉下，
最终她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前尘混忘，后事不记，分合飘渺，
如果没有那么多牵扯，他们的路会交错，或者她不会认识一个叫付梁的人，世上只有陈钧安，似乎也好。
她突然有些妒忌，有些人一生可以定格在一瞬间；有些人未下台，已经足以累垮。
*
亚美打利庇卢大马路，各色车辆飞驰而过，玻璃窗下，少女的脸泛着雾光，尖利又模糊的餐牌竖立，直喇喇地照映对面的人影，
带着□□墨镜，穿着竖条纹衬衫的冯森走过来，在餐桌坐下，
“好久不见了，林小姐。”
林京始终不爱搭理这些场面话，冯森也习惯了，
点一杯冻柠茶，还嘱咐一句，另要一包白砂糖。
“一九九零年一月七号，晶宛大股东，三合组织成员付梁在福隆新街中枪，行凶者居然是一个‘鱼蛋佬’，昌富三哥，没有死在高手如云的龙凤酒楼，死在一名靠几间‘鱼蛋档’揾食的无名小辈，一瞬间，形势翻天覆地，周家明入狱，林群英扫清障碍，上位，但是龙头棍，不知所踪。林小姐，我只想说——可惜！”
冯森将半包白砂糖倒入冻柠茶，他偏嗜甜口，什么都要比其他人的甜三分，
“但我不信。”
冯森语出惊人，
“我不信付梁死了。”
冯森盯着对面的林京，
她没有什么表情，
“看不出来，冯sir比我对他还要长情。”
冯森笑了笑，
“这是做警/职的直觉。 ”
他转了转眼睛，
“林小姐没有话想和我说？”
林京沉默了半晌，才抬起眼，
“他就死在我面前，冯sir觉得我有什么好说？”
冯森狐疑地打量眼前人，刚想说话，就被打断，
“如果你想定他罪，在他死后，我相信你们有能力找出证据，无论什么身份什么罪名，我也不会帮死人掩护。”
“但是，冯sir你如果坚持在餐厅和我谈聊斋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林京起身离开，身后人唤住她，
“林小姐，当时是你提供给警署在澳门的消息，我才可以顺利找到你。”
冯森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其实，你已经选择过和我们合作，希望有新消息的话，林小姐可以积极向我们反映。”
“有机会。”
她没有给肯定回答，
冯森看着那一个单薄背影，渐行渐远。
待到开春，小凤姨一早已经给林京准备好行李，
“快开学了，小姐回去以后要注意身体，我年纪大了，不能常走动，但是偶然跑腿寄些东西还是没有问题的，缺些什么就和小凤姨说，不要累坏自己。”
“我在这里过了半生，也懒得再走动了，小凤姨一直会在这里，小姐有空便回来看看，我再做你最爱的奶酥。”
林京紧紧地抱着小凤姨，
她或者才是最坚强的，经历了两代生死，林京不知道她的心已经被锤炼成怎样，
小凤姨摸摸她的脸庞，
“你是一个好女孩，以后也会遇到更好的人，小安有你，是他的福气，你不要自责，人生都是如此，生死有命。”
“好。”
林京没有想到，怎么多次的离别，她没有流过一滴泪，但是现在却再忍不住，
她俯在小凤姨的肩头哭出声来，
如同她们第一次相见，毫无芥蒂，毫无隔阂地信任她。
*
其实香港离澳门，很近，林京只花了一个小时，重新踏上这一片土地，
但恍如隔世，
她仿佛在不久前，有了两段生活。
船舱的人很满，但不知是否船家传统，一曲分飞燕循环过珠江口，
“匆匆怎诉情无限，又怕情深一朝淡，有浪爱海翻，空嗟往事成梦幻。”
船头到岸，
“Michele！”
两个挚友一早在码头等候她，
叶美凤跑上来接过她的行李，扬言要好好和她洗尘接风，杨志成虽一路面容带笑，但眼中却隐隐透着担忧的神色，
终于，他忍不住问出口，
“Michele，你在澳门还好吗？”
林京知道他心情，在二人面前宽慰，
“放心，我没事，毫发无损，过年还吃圆了。”
听她的玩笑话，两人却没有多少笑容，杨志成还叹一口气。
叶美凤打断他的愁绪，说道：“喂，你不要破坏气氛，Michele很不容易回来了，以后也会好运连连，你昨晚还和我说，叫我有信心些！”
“是不是，Michele？”
“当然。”
林京笑着说：“你们不要为我太操心。”
杨志成只好点点头，
“对了。”林京有些试探看着两人，
“你们……”
这次，大大咧咧的叶美凤倒是噤了言，反而杨志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他笑道：“我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chapter 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