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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3、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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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清淡中透着微苦,飘满整间屋子,瓷勺磕碰到碗壁的叮当声清脆,长风贯穹端着碗坐下,轻轻吹了吹,送到韩劭扬嘴边:“应该不会很烫。”
“多谢。”韩劭扬从被窝中伸出手,冷风立即灌入,他忍着寒冷,“我自己喝吧。”
长风贯穹让开,又将他手塞回被子:“盖好,别凉着。”
韩劭扬只好听话,任长风贯穹喂他药。
但他心中始终有疑问,他回想了一番和长风贯穹的过往,二人认识了将近半年,不算生分,但也算不上熟悉,可为什么长风贯穹待他如此好?
二人非亲非故,自己还是求着拜他为师的,没有任何报酬,长风贯穹就收了他,耐心地传授,还时不时会与他谈心,会在某些艰难的时刻帮助他,这是为什么呢?
若他现在荣华富贵,他姑且可以认为长风贯穹有求于他,可他现在身败名裂,身上没有任何可图的地方,长风贯穹对他何至于此?
连他最好的兄弟杨涯岐都不至于对他这么好。而且韩劭扬设想若自己平白无故地收了一个徒弟,也不会对其有多么贴心。
韩劭扬实在想不通,脑袋又发着热,迷迷糊糊地就问了:“师尊,你对所有徒弟都这样么?”
长风贯穹被韩劭扬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怔住了:“什么意思?你是说照顾他们么?”
韩劭扬点头。
“哦,有时候他们生病了,没人照看,而我又恰好有空,照顾一下也是常有的。”
“哦。”韩劭扬还是多想了,“我的意思是师尊没必要这样,太累了。”
长风贯穹笑了一声:“哪里,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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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贯穹事务还是有些许繁忙的,照顾了韩劭扬一天后,给韩劭扬留了些药便走了。
韩劭扬身子还是不错,这些天能下床自理了,于是煎药都是自己干。
眼看就要过年了,他又不能同爹娘团聚,于是觉得过年也没了意思,叶府还是留给杨涯岐和叶塘他们,他想着过几天身体好多了,就回木桦国看看大英大俊,听说他们在一家酒馆里打工,基本生计还是能维持的。
他这几个晚上都会做梦,好的坏的都有,时而梦到爹娘在狱中受苦,时而梦到他们出狱时的那一刻,时而还会梦到辛落尘,韩劭扬本以为放下一个人是想放下就放下的,却没想到这么困难。
摈弃了一切杂念,那个人都还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越不去想他,他出现得越频繁,韩劭扬无力地捂着脸低吼了一声。
“像辛落尘那样的人,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哪儿会管那么多,安排了答应就是,你想想,到时候人家都成亲了,你还单相思,多累啊!”杨涯岐的话语声响起。
“你若真的与他成为了那种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眷侣,你认为你将会接受别人怎样的眼光?”长风贯穹的问话也响起。
“等咱们睦儿长大了,当爹了,我就天天带着孙子去杏龙街逛!”母亲向往的生活是这样的。
“我就盼着哪天咱们睦儿能娶个漂亮媳妇回来……”祖母期望是这样的。
“你对我真的要有那种情感么?”“可我不愿意怎么办?”辛落尘无奈的拒绝也回荡在他脑中。
……
韩劭扬快被逼疯了,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这些荒唐想法,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了,他是不是真的犯了一个可笑而大错特错的错误?
可为什么这个错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呢?是他还不够自制吗?还是他欲·念太大?
韩劭扬开始陷入深思的自责中,他埋进臂弯,时不时还会咳几下。
韩志涯曾经对他说过:“当你陷入一个死圈走不出来时,试试转移注意。”当时是韩志涯让韩劭扬算一个很复杂的账,韩劭扬算了很多遍都没有正确地算出来,于是韩志涯便带着他去看其他的账目,看完其他账目后,他再来算之前那笔账,竟然就算出来了。
韩劭扬便想着该怎样转移注意,毕竟他现在还算半个辛落尘的弟子,经常能见着,这让他怎么转移啊?
这些问题太过烦人,韩劭扬想了一个下午,实在不愿去想了,于是洗了把脸,在屋外练起剑来。
朔风吹过,热汗飘洒,衣袖翻滚,寂静的院中只有他一人,身姿肆意舒展着,他不顾一切,放空脑海中的一切这个年纪特有的烦恼,注意力集中在下一步动作。
煦安剑金光弥漫,将韩劭扬包裹,他仿佛逃避了冬日的凛风。
◎
梅花开了,却不是冬日最显眼的,因为四处都张灯结彩,嬉笑声伴着鞭炮声,街上人来人往,走过车马,是晶莹剔透的红糖葫芦,是软蠕嫩白的年糕,是浓稠香冽的烈酒……
穿过这名震天下的辉斓街,便是奢华繁美的金铭国皇宫。
抬眼望去,不见边际,红飘带迎风而舞,灯笼红光四射,映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三、二、一!”孩子们齐声吼着。
“嘭!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鞭炮炸开,噼里啪啦地响亮起来,孩子们惊的惊,吓的吓,笑的笑。
辛落尘也随之笑起来,垂手捂住一位三岁左右大的皇子的耳朵。
那位皇子虽然听不到那么强烈的炸裂声,却能看到刺眼的光芒以及炸开的红纸,拍手笑起来。
一只胳膊搭上了辛落尘的肩膀,声音清朗好听:“喂,我说皇兄啊,你什么时候能放一次爆竹啊?”
辛落尘连忙摇头:“我才不敢呢,本王的手金贵,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本宫还没怕呢!你怕什么?”太子笑道。
辛落尘“嘁”了一声,不理他。
太子胡平天板着手指算了一下:“三年前是桦王放的,两年前本该你放的,结果你拒绝了,于是是六弟放的,去年是我放的,今年怎么还是我?”
“桦王他忙。”
“那你呢?你这什么胆子?还亏你比我大呢!”
“要你管?”辛落尘不理他了,跟小皇子说话去了。
胡平天话多,继续凑过去说:“诶听说今晚娘娘会给你安排亲事,不知皇兄怎么看啊?”
辛落尘边摸小皇子脑袋边说:“什么怎么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呗。”
胡平天切了一声,然后摸着下巴想了想:“让我猜猜,估计是芬雪郡主,你们年龄差不多,郡主她又才貌双全,娘娘肯定是喜欢的。”
“得了吧,我看皇后娘娘才看上了芬雪郡主,想弄给你当太子妃呢。”
“不。”胡平天不高兴,“我不喜欢那样的,太安静了,没意思。”
“那你跟你母后商量去。”
“哎呀——”胡平天一想到他母妃那强势的模样就欲哭无泪。
◎
宫里宫外景象不同,城里城外景象更是千差万别。
出了城,一路向南,便是大片大片农田,而此刻的农田却已干涸,田中的老牛骨瘦如柴,毫无生力。
农夫无力地锄着地,哀叹声连连。他身后是一位少年,那位少年可以算是整块田地中最鲜活的,他知道爹娘伤心,便想着法子逗他们开心。
“俺跟你们讲,登文阁里可好玩了,吃的也好,那些人也很有意思,比如俺们师尊,真的很好玩……”
阿燕滔滔不绝地跟家人们分享他在登文阁中的见闻,听着他的讲述,家人们也暂时忘了疲劳与悲伤,越发有力地干着活。
夕阳斜垂,简单地到池中洗过澡后,他们回到屋中,开始吃所谓的年夜饭。饭菜不多,可以算是寒酸而无味,但阿燕仍然在营造快乐的氛围,还拿出钱袋给爹娘看,那是他在登文阁帮韩劭扬做生意挣下的钱。他还同爹娘讲了韩劭扬的事情,爹娘深表同情,他们对望一眼,一时都不想再说话了。
阿燕能理解爹娘为何悲哀,因为他们家贫穷,但他不解为什么爹娘听完韩劭扬的事情后会这么郁闷。
“怎么了?”
“没什么。”母亲摆手。
家中大哥看不下去了:“阿燕马上快十六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这些了。”
阿燕更加疑惑了:“到底怎么了?”
父亲叹了口气:“阿燕不知道,我们这几年收成都不好,关税又逼得紧,我们……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金铭国办一个五国联学耗了太多,就只好从咱们身上刮取钱财,弥补他们的财库!”大哥义愤填膺,眼眶也红了,“他们木桦国又傻乎乎地给他们那么多钱,他们倒是乐了,但木桦国因为财产损失,又迁怒于他们的国商,你那位韩兄弟就是这样成现在这个地步的!”
大哥以前去木桦国当过下人,了解过一些事情。
“啊?”阿燕愣住了,他没想到金铭国还害了韩劭扬。
“他们从来都不考虑百姓。”父亲扶着额很憔悴。
“我们真的快饿死了,而且边境还有水清国和火炽国的疫病,金铭国边境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大哥继续说。
“那……那怎么办?”阿燕惊慌起来。
“阿燕,”大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他,“你是老二。”
既然父亲已老,兄长也没有空,只能靠你了。
木门已破旧不堪,寒风不断灌入,也不知能抵御多久。
◎
韩劭扬裹紧裘衣,来到了木桦国,他找到了大英大俊所在的酒肆,在门口与他们碰面了。
大英大俊能认出韩劭扬易容后的样子,于是将他拉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少主,你可算回来了,之前怎么不跟着五国联学的人一起回来?”大英问。
“现在是叶府,不是韩府了。”韩劭扬只能这么回答。
大英大俊很气愤,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叶塘也是为了帮韩劭扬。
“可你也可以进去住啊!”
“没必要,登文阁也可以住,我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你们。”
大英大俊很感动:“没想到少主还惦记着我们。”
韩劭扬抬手抽了他们一人一脑袋:“怎么可能不惦记,那么多年情谊被狗吃了?”
因为说话太急,他又开始咳起嗽来。
“少主是不是染上风寒了?”大英很焦急,“哎呦,也没有可以给少主烤火的地方,这可怎么是好?”
“无妨,老子身子好着呢,这算什么?”韩劭扬笑道,“倒是你们,穿这么薄,不冷么?”
“冷什么?天天手忙脚乱的,热还来不及呢。”大俊道。
“嗯,我就是来给你们贺岁的,没什么的话,我……我就走了。”韩劭扬不知怎么,有些哽咽。
因为他知道大英大俊很忙,肯定不能跟他周旋太久的。
“少主……”
“别喊了,丢人!”
“少主,我记得我俩第一次被带回韩家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日……”
“是啊,当时少主还不欢迎我们呢!”
“我们当时也很怕少主 ”
“不过后来发现少主人很好。”
“给我们吃好多从没有吃过的好吃的。”
这时,又店小二在喊叫:“大英!大俊!你们人呢?”
“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主子的!”大英补充道,又回头回应,“来了!”
鞭炮声想起,是人们迎新年的激动与欢快,他们大笑着,欢呼着,团聚着……
“那我……走了……”韩劭扬轻抬了下手,表示告别。
“好……”大英大俊依依不舍。
笑声再次想起,女人们起哄着,男人们讲话讲得面红耳赤,酒菜满桌,满是年味。
韩劭扬转过身,在这温暖的年夜中留下了孤独的背影。他扣上帽子,也觉得自己这孤零零的身影很煞风景,于是没入了小巷中。
街巷外的欢笑声如海浪般传来,杯瓶碰撞声也响成一片
帽檐的阴影下,他没有吭声,落下了一滴眼泪。
这一夜,是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