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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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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兵长肯定认不出我。
我自我催眠着:都已经变装了,还用灰尘抹了脸,天还黑,交流时我还一直低着头,墙内棕发粽眼的小孩那么多,我还老是呆在驻扎兵团营地里,他必然碰不到我也认不出我。
“小茱莉,怎么了吗?”
佩特拉注意到我的失神,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啊。”我打起精神,决定换个话题,“佩特拉姐姐是几岁加入兵团的?”
“十二岁啊。”
她十分自然地回答道,“长到十二岁就是大人了呢。”
私认为以年龄阶段来分割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仿佛只要一到那个年龄阶段的最后一天,无论是十八岁,二十岁,三十还是多少岁的零一天,人就会发生脱胎换骨的质变,而不是对着失去保护罩的真实世界傻了眼。
在这个人类社会里,这类规则更显得尤为残酷,十二岁,这本应在小学或初中完成义务制教育的年龄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他们十二岁前的人是会被恻隐的孩子,会在玛利亚夺还战时会被剔除名单,会在难民涌入罗塞之墙时优先发黑面包;十二岁后,会被自愿选择是进入兵团还是去劳作开荒或自力更生,独自一人时要承担起养活自己的义务。
“哦哦,那调查兵团呢?”
“训练兵团要培训三年,小茱莉算算我是几岁加入的?”
“十五岁!”我感慨道,“好年轻啊!”
“不算年轻,我身边的大部分士兵都是这个年纪加入的。”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六岁零几个月,却早在十二岁时就加入了训练兵团,在和我一般的年龄时凭借凡人之躯在墙外与巨人们厮杀。而她先前口中的关于杀死巨人的计数,无论是说出的关于利威尔兵长的,她的同伴的,还是她自己的。我猜想,一个个数字的背后,藏着的是许多人沾血的身躯。
佩特拉见我缄默不语,主动开口道。
“对了,小茱莉一直呆在罗塞之墙内吧,我来给你讲些罗塞之墙外的事情!”
“唔,像是玛利亚之墙内有一片巨木之森,那里的树木足足有几十米高呢......”
她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在墙外的所见所闻,以及小队第一次出墙时发生的一系列糗事。
如果是十五岁的我在这,肯定会想和她讨论墙外的真实情况。但是只有十岁身躯的我,却不能表现出任何太过早慧的征兆。
于是我故作惊叹,“原来墙外这么有趣啊!听起来很棒的样子!”
“嗯?有趣?”
面对我的话语,佩特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忍打破美好的幻想,“还可以吧,是很有趣,但也......”
我低下头,拿起杯子喝了两口牛奶,假装没有听到最后轻声的,代表转折的两个字。
她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小姑娘,当然不会将出墙讨伐时阴暗残忍的那面展露在一个孩子面前。调查兵团的士兵应该是拯救世界,杀死坏巨人的英雄才对,而永远光辉灿烂的英雄是不会赘述自己经历过的惨痛的,那可是如在孩子面前打碎他们最心爱的玻璃弹珠般的亵渎。
我捧着杯子,听到她继续说,“好像一直在说我的事——”
“小茱莉,最近你身边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
记得还在第十八学区上初中时,每次放寒暑假我都会遇到我监护人的弟子——杰诺斯,他是一个暴走改造人。
而我与他的交流总是以“好久不见”的寒暄为开端,以“虽然你是个机器人,但你就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嘛!”和“容我拒绝!”为结尾。
每次都是我被气得和琦玉老师吐槽半天,顺带数落他切磋时下手不应该这么重。琦玉老师这时会挠头表示不行,与认真的人对决就应该认真对待。
某次寒假,我去无人区的沙漠里帮他们收拾烂摊子,顺带朝着半个身子几乎粉身碎骨的杰诺斯进行了无情的嘲讽。他则是靠着仅剩的半个脑袋吐出了几个字,“树里,也许你,应该,坦诚,一些。”
他说的一卡一卡的,“你,这样,也,太,傲娇了。”
直到此时,我都无法形容听到一个三无面瘫机器改造人口中吐出“傲娇”这两个字的心情。
打个比方,这就类似御坂学姐说她再也不喜欢呱太,一方通行女装和上条当麻在一起了,哥莫拉打败了奥特曼称霸地球,琦玉老师长发及腰了一样离谱。
“你这形容词是谁教的......”
杰诺斯是个很实诚的人,“King。”
他供出了罪魁祸首后,还对我露出了嫌弃神情这个反应疑惑道,“这个词难道不能这么用吗?他就是这么形容你的。”
我掰了掰指关节,冷酷地否认,“不能,下次别瞎用了。话说,他还教你什么了?”
杰诺斯一字不差地把某个死宅的各类言论复述了一遍,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说出来就会被“哔——”掉的不良言论。
边听,我的心情边在蛋疼的边缘蹦迪 ,到最后我只有一个想法。
不愧是你,King。
第二天,我拜访了去King家和他打了六个小时的拳皇98,在他“小树里求求你别赢了”的带着哭腔的叫喊声中获得了再也不会教杰诺斯奇怪知识的保证。
后来我想了想。
杰诺斯说的对,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坦诚的人,可以说我不喜欢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别人眼中,这只会让我尴尬到脚趾扣地。
不坦诚它并不只代表着虚假,在我看来更像是说话的一类技巧。
将时间拉回此刻——
“一直都在讲我的事。”
佩特拉温柔地注视我,“小茱莉,最近你身边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没有。
但我下意识地说,“有啊!最近罗恩大叔啊——就是我们兵团的仓管,他前些天......”
在我眼里它算不上什么有趣的事,我依旧叙述了出来。
诚然,这是一种不坦诚。
但我不认为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这么做有什么不好。至少此时此刻,它能让我们之间的交流顺畅地进行下去。
听完我平淡无比的描述后,佩特拉仍旧十分给面子的捧起场,“没想到驻扎兵团的生活也这么丰富多彩啊!”
并不丰富,这里的生活超级超级苍白。
随着佩特拉起身结账,我无声地吐槽着。
“说起来,小茱莉。”
吃完饭在走回宿舍的路上,她无意间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以后会想加入兵团吗?比如来我们调查兵团?”
这个问题我也思索过。
常言道,人不中二枉少年。
经常会看到轻小说里的内容,什么废柴男主被卡车撞了之后转生龙傲天拯救世界,从此收获一群后宫妹子的同时踏上屠龙之路。又或者少女到异世界成为凤傲天秒天秒地秒空气,杀死最大Boss后与一堆杰克苏同时展开烂漫的爱恋。
真实世界里真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我不敢完全否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我都穿越了,整个宇宙外加平行宇宙的世界线里万一真有呢?
只是能预测到的是,倘若这样的事情成真,哪怕只有一例,也会让不少人走投无路后的首选变成去撞卡车,毕竟有一定概率会成为人生赢家呢。
我十二岁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成为一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就像是琦玉老师,上条当麻或者我亲爱的网友齐木楠雄一样——像Jump系热血少年漫那样超级帅气的不是吗?
但后来我发现梦想归梦想,现实归现实。救世主所需要承担的责任远比小孩子肤浅的梦来得沉重。
我能一拳干翻宇宙级怪吗?不能。
我能和魔神打得有来有回吗?不能。
我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改变地壳运动阻止火山爆发吗?不能。
再简单点,我能成为牛顿爱因斯坦欧拉等推动基础学科发展的伟人吗?还是不能。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做题家和超能力者,并没有时时刻刻关注世界安危的决心与“以天下为己任”如此无私的使命感。
刨除超能力,我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张嘴两只手,两腿直立行走,能使用工具的生物。
但有时,也许对能力者来讲英雄梦的难以实现反而更加残酷,因为他们能隐隐望见终点的山峦却永远难以到达。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还在中二病时期,下到扶老奶奶过马路,上到一锅端了入侵学园都市的恐怖组织,我都做过。甚至有一次,我认为自己肯定会成为学院都市的救世主或者超级英雄,后来发现自己不过是解决那件事情的若干个预备提案之一,甚至还不是最优先的那一个,只是我在被通知之前就一腔热血地冲过去解决了而已。
知晓整个过程后的挫败感直接治好了我的中二病。
所以说,多数情况下,梦想这玩意儿梦到想到就好,还是不要希冀太多了,成真了固然好,超出能力范围实在做不到能怎么办?
我的建议是,咸鱼躺平或者换个梦想。
从十二岁起,我已经躺平了快两三年了,并且感觉变成一条兴趣使然的咸鱼的滋味还不错。所以说,在佩特拉向我提出那个问题时,我在言语上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想啊。”
“但是,我不一定会加入。”
考虑到佩特拉的心情,我还是十分不坦诚地保留了一些余地。
内心的真正想法是——我不会加入。
也许加入了调查兵团,以超能力我能干翻墙外的巨人,但是干翻又能怎么样?
我曾粗略估计过它们的数量,几十几百万,就算一天杀一千个也得好几年才能杀完,更何况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增殖。
从墙内入手呢?
我并不觉得调查兵团的几百人会跟着我去推翻封建帝制,直接跟着宪兵团把我抓了还差不多。
另外,如果想要发展墙内的科技来杀死巨人,一朝一夕间万一出不了成果,鬼知道他们还相不相信我。毕竟多数人对未知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而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我就是“未知”本身。大部分情况下,探索未知比扼杀未知更需要勇气。
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即使加入,很大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
再者,以现在和平的生活来赌人的探究欲与劣根性哪一个更占上风,目视了此处上层阶级不少傻逼操作的我是不敢。现如今,不再中二病的我的血液早已经难以沸腾,大脑也不会无视现实的窠臼而萌生出想成为救世主的想法了。
“小茱莉。”
佩特拉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关系的,产生纠结,担忧,害怕之类的情绪都很正常。我当年没加入调查兵团前也是这样的,我理解你的想法。”
我十分感激她的安慰,但可惜她并没有办法真正理解我。
作为一个超不坦诚的人,我当然是不可能向她流露出真实的想法,外加我并不希望幼小的友谊嫩苗还未舒展枝叶就被摁死在摇篮之中。
于是,我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