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72、第五章 闪烁断片 (2)

　　裤子上有血，他很害怕，血是从他双腿之间流出来的。

　　他一定是做了不好的事，神才这样处罚自己。

　　刘易斯缩在角落里，气窗玻璃边缘像宝石般发着光，外边是晴朗的好天气，那炽热的阳光彷佛要穿透墙壁，但他觉得很冷。

　　忽然间，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影慢慢来到刘易斯面前，他低低呼唤了一声，像归巢的鸟儿投入了那人温暖的怀抱。

　　「妈妈……」

　　「亲爱的刘易斯，你已经长大了，妈妈有件事要对你说。」

　　他被引到了母亲的房间，如回忆中的小巧俭朴，没有任何改变过，床上放了件淡米黄色装饰着简单蕾丝的连身裙，另一边是他央求母亲请本堂神父购买的一些古代圣人的静思录，两种不该被并置的奇妙物体出现在母亲床上，一时间刘易斯忽略了身体的古怪变化。

　　「你十四岁了，刘易斯，能够自己做决定，在这之前你必须明白妈妈是爱你的，永远如此。」有着农家女亲切红润的双颊，不够细致但开朗快乐的五官，妇人这样爱怜地抚着儿子的头顶。

　　「是的，妈妈，我也永远爱您。」

　　「你的父亲和我并没有结婚，但神父是我的好友，他为我们受洗，一直以来我都没告诉你关于父亲的事，但现在你必须做个决定。」

　　他很紧张，刘易斯知道自己的出身并不寻常，至少不是像杰克是铁匠的儿子，雀儿喜是面包师傅的小女儿那样清楚明白，从小妈妈就要他不能问，专心读书。

　　「你的父亲那时候受伤了、身体有病痛，不清楚自己的来历，而我照顾他时我们爱上了彼此，但是他恢复以后，却非离开不可。」

　　「为什么？妈妈！他忘了妳吗？」刘易斯跪在妇人膝前，昂起脸追问。

　　「不，他记得我，可是他是一位主教。」

　　刘易斯知道那代表的意思，他上的是城里最好的教会学校。

　　「他不能为了我舍弃那些需要自己的人，而且他说犯了罪让自己很痛苦，所以我请他回去属于他的地方。」妇女露出和蔼的微笑，但略有皱纹的眼角闪着泪光。

　　「为什么相爱是犯罪？」刘易斯问。

　　「我不觉得那是犯罪，但是，你的父亲触犯了诫律，若他是个虔诚善良的人就会因此痛苦，而我很高兴他是。」

　　「刘易斯，我们这种身分的女人，没受过教育也没有父亲保护的未来是很可怕的，妈妈不希望你过那种人生，所以欺骗他有了儿子，这样他才不会太快遗忘我们，还会送援助过来，妈妈很狡猾吗？」妇人露出了个小小的微笑。

　　「妈妈不希望他像洗掉脏东西一样忘了我们，我一个人也无法好好扶养你，虽然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可是我要他记得有个生命因他而诞生的事实。」

　　「妈妈……」刘易斯叹息，将脸孔埋在妇人裙裾里。

　　「对不起，刘易斯，妈妈只是想让你过好日子，可是，还是让你吃苦了……」

　　妇人扶起刘易斯，牵着他到梳妆台前，镜子照出了一个矮小棕发有着雀斑的少年，即使长相并不出色，但仍像壁画边缘不起眼的天使般，透着纯洁温柔的光采。
　　但神赐给她的生命，明明是个女儿呀！

　　「妳可以自己选择想要的未来，妈妈会陪妳走下去的，无论再辛苦，妈妈都不会让人欺负妳，我的刘易斯。」

　　她想让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漂亮可爱，过着不用掩饰自己的人生，参与她每一阶段的成长，而非将她独自送入教会学校，学习冰冷的拼字法和拉丁文及其他学问，忍受古板的纪律和自立。

　　「对不起，原谅我……」

　　「妈妈，我有话想对您说。」刘易斯半跪下来，诚恳地注视着母亲满溢泪水的灰色眼睛。

　　「我也要请您原谅我，因为我喜欢读书，将来我想当传教士帮助更多的人，而听了您的话，我却不打算放弃，甚至……」萌生了新的愿望。

　　「我想要亲眼见到他，那个您说是我父亲的主教大人，为此，我会努力的，就算会受到惩罚我还是要去。」

　　刘易斯露出笑容，毫不犹豫拿起衣裙旁的黑色皮装书本。

　　「女孩子的衣服不穿也无所谓，妈妈，我不会忘记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您。」

　　他不再害怕了，流血是人类的证明，刘易斯看着镜中的人影，却握紧手中唯一能指引他通向未来的知识钥匙。

　　※※※

　　矮小修士匆匆忙忙地离开拷问房间，他已无暇考虑将来日子好不好过，一心只有往外跑去求援，迎面走下的人影印着布靴跫音，看见有人半靠在窖道石墙边，他连忙停下脚步。

　　不快点的话，那个人会死的！他心中的声音呼唤着，但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挫败。

　　「白羽在里头吗？」那人问起了陌生的名字，小修士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是咒术学院的人吗？」矮小修士不答反问。

　　如果是自家人来救走那学生，毕竟方便多了，既可以转移大学长注意，名义上也说得过去。不过，他已经顾虑不了那么多了，这里好可怕，他不仅快要窒息，也觉得那些原本一起学习的同伴变成了野兽和恶魔的化身，而他却接受了命令伤害别人。

　　「非也，在下来自魔法学院。」隐客摆摆手，眨着笑意盈然的红眸。

　　「魔法学院也好，请你……救救里面那个人！呜！」

　　头侧袭来一阵晕眩，矮小修士险些扑倒，隐客伸出双臂相扶。

　　「妳叫什么名字？」

　　被隐客乍入的问句扰乱，矮小修士张大双眼。

　　从来没人这么认真询问自己姓名，大家都以呆子方便称呼，久而久之，小修士也习惯这样的漠视。

　　「刘易斯、刘易斯．卡利尔。」

　　「那么刘易斯，就算只有一所也不在核心区内，学园里还是有女子修道院，女孩子没必要将自己弄成这样惨兮兮的。」

　　隐客指尖抚上刘易斯剃去顶发的头颅，淡蓝水光在指掌间盘绕没入了伤处，立刻趋除了恼人晕眩感。

　　「这是圣力？」

　　「不，只是普通的愈伤魔法。」

　　「不可能，这里是魔法禁行区……你知道了？」

　　片刻过后，刘易斯才意识到自己真实身分被拆穿的尴尬事实。

　　隐客点头，又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我，不是要当修女，而是传道士，如果连艾杰利最严格的第一神学院都待不下去，将来如何到雅典教廷，这是我对自己的试炼。我要让父亲承认我！」

　　明知对方不可能听懂内情，刘易斯语气坚决地说，但那人却出乎意料地用柔和的视线面对自己。

　　如果身分加上性别的巨大鸿沟，刘易斯无法轻易进入教廷，但与其说只是想念父亲，这思念不知不觉已经和对神的景仰缠绕在一起，她曾怨恨抢走父亲的「神」，修女却告诉她，天主就是所有人的父亲，于是渐渐地，刘易斯希望学得更多，她想要将这些故事传到天涯海角。

　　女性，一样能胜任神职人员的艰辛工作。

　　「如果学园方面特别通融，让妳能够以女性身分就读神学院，妳愿意光明正大继续神学课程吗？」隐客沉思片刻道。

　　「除非奇迹发生，神学院绝不收女学生，这点还是没办法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刘易斯垮下羸弱肩膀沮丧地说，她会乔装多少是因为这种高墙始终存在。

　　「那就让奇迹发生吧！」隐客确认刘易斯能自行走动离开后，吹着口哨走向下层，也就是刘易斯逃出的来向。

　　「特别敕令一下，妳可要有所觉悟，将来岐视眼光会更重，要求妳的标准也会比其他男性修道士还高。」

　　「等等，你也只是一个学生，别说这些不可能的话──」

　　刘易斯看着他的背影，对这个神秘的夏族青年感到迷惑多于好奇的讶异。

　　「这个嘛，我和学园长以及雅典教宗都有不错的私交。」隐客泛起恶魔一样的明亮表情。

　　「对了，待会如果有个绑着小马尾，个子高高的和族学生过来，就说白羽有人先带走了。」某个「有人」正好心叮咛道。

　　「……」

　　望着那道背影长驱直入审判庭，刘易斯还停留在方才不可思议的奇遇里。

　　多奇妙的一个人，他彷佛对任何事都不觉得奇怪也不会苛责般。

　　＃＃＃

　　踏着摇曳不定的烛影，隐客正碰见鞭具撕开白羽肩头的衣料，带出血腥味的一慕。
　　猫鞭，外表像拂尘一样的细条集合体，尖端却附了锐利小爪，不消几鞭就能连皮带血大块撩起，正是审判庭余留的古老刑具之一。

　　这种垃圾还没跟着旧世界毁灭在末日里，那些造出工具来的人真该抓去浸水刑！
　　隐客收敛了微笑。

　　诺温德终于撇开木棍，选择效果更快更好的鞭刑。

　　白羽缩着四肢痛得无法作声，却趁诺温德手持短鞭走近，双腿交错锁住诺温德脚踝，狠狠一扯，将对方绊个狗吃屎。

　　好顽强的小学弟。隐客不禁啧啧称奇。

　　「嗨！各位神学院的弟兄，我来带人了。」隐客招摇地张臂打招呼。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

　　隐客懒得解释，手指弹响，地面瞬间窜出绿色植物，粗细交错的藤蔓钻入石墙，硬是撑开缝隙，同时卷住了白羽及自己以外的众人。

　　「不可能！这里明明禁止魔法！」诺温德难以置信地大吼。

　　怎么相同反应又来一遍？

　　就不能稍微记住自然力各区活跃程度不同，魔法禁行区也未必禁得住所有术者，只要魔力在限制值之上就好。

　　隐客觉得有些无力，但他也不能和门外汉计较太多。

　　「别动！一动魔界植物的沉默制约就会解开，这里的建筑根基已经被松动了，魔界植物继续活跃下去，这里什么时候垮我可不确定。」

　　隐客指着诺温德鼻尖很像一回事地吓唬道，趁他和其他人挣扎不休时解开刑具，搀扶起白羽，干脆迅速地离开。

　　一经牵动，右小腿传来剧痛，白羽滴下冷汗，除此之外连行走也有问题，这次受的伤远胜于刚入学时被克劳德那些人围殴的情况。

　　「受伤了，到医疗站吧！新来的保健老师人很好。」隐客亲亲切切地说。

　　「谢谢。」白羽勉强低声回应，他已几乎动弹不得。

　　那是当时和时川浪游在一起的人，不知是否是另一个他没见过的咒术学院学长？

　　白羽只知道，那人对所谓的实验论，不但毫无陌生且相当不在意的模样。

　　能使用魔法，应该是自己人？自己完全被这里环境压制住了，对方却不受影响，很强的感觉，也传达出某种相当特别的印象。

　　为何是他救了自己？

　　白羽有许多疑惑不明白，但他想或许面对这人还是保持沉默为佳，此外，他也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