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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三章 沉睡镜灵 (4) ...


  •   鸮禽在夜色深浓的森林上空飞行,沿途不知浮起多少恶灵妖鬼,急欲血食此鸟和爪中魂魄,却在进入鸣角鸮周身三尺范围内哀鸣烟化,浑圆的金色鸟眼直到映入巫术学院建筑屋影,这才放缓了急掠速度,绕着建筑盘了五、六圈,蓦地锐爪松开,导致玉环笔直落下,却似没入水面般丝毫不受阻碍的穿进建筑内部。

      鸣角鸮见任务达成,转而飞上一旁依生巫术学院建筑的老八重樱巨木上,这建筑与老树也因东西风格的混搭而显得阴暗神秘,枝叶扶疏间,人影靠着樱树枝节突起的树干半垂眼,懒散的注视底下发生的一切。

      从无到有,从有归无,陶醉在夜的静默里,抬高一臂让鸣角鸮栖落,将手移回胸前,逗弄着鸟喙,白发打散在背后树干吸饱月光,使那人彷佛仰躺在一匹流瀑银缎上。

      冥皇律尾随来到巫术学院时,便是看到这幅随处出没的戒之眼馆长夜栖图。

      随手将白羽丢在树下草地,纵身几跃来到凯因面前枝干,正巧赶上这个为人师表更是馆长首领的伟大者,两手捏住鸣角鸮两颊羽毛玩弄的变态疼爱行为。

      「咕呼──咕呼──」

      鸟儿哀鸣着,望向主人的圆眼除了求救还是求救。

      「八殇,还来。」

      冥皇律急着索讨他的血兵,谁也不敢保证兵器到了凯因魔手里会发生什么异变,搞不好坏掉了。

      「讨厌,那么小气,八殇难得幻化鸟形,让我摸一下又不会怎样!」凯因微微笑,手依然没放开。

      就是会怎样才不让你摸!

      冥皇律嘴上没说什么,眼睛却死盯着人不放。

      「好啦!还你了!」

      凯因手一扬,鸣角鸮回归主人右臂,羽毛迅速金属化,几秒内便恢复中国剑原貌。

      「捕鼠笼架得怎样?」

      「汝见。」

      虽说馆长职责之一就是保障学园安全,区区镜灵倒还不足以让冥皇律全力施为去追捕,因此只是设个小陷阱守株待兔。

      樱树忽尔萌生充斥着枝桠的雪白幻影之花,并不停飘落星晕朦胧的花瓣光点,整棵八重樱顿时复活,壮丽地怒放。这景象只有冥皇律和凯因得以看见,结界屏障范围外的旁人,至多不过以为樱树枯干枝桠与风晃了晃,不存在满树雪华,树上树下更是无人停憩。

      数分钟后,镜灵飘飘荡荡地追来,左顾右盼巫术学院,确定没有埋伏,脸上明显露出放心的表情。

      「太好了,那只贼鸟将我的玉环叼到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男孩将手掌放在下巴处,从口中吐出光团,反掌任之下坠。

      光团爆出银芒,人形浮现其中,白羽形貌的半透明幽灵,表情茫然带着难以厘清的疑惑,打量着四周。

      三魂七魄没聚集完整前,魂魄是无法具备意识也不能说话的游离精神,若非镜灵将白羽的二魂六魄拘提保护得完善周到,任凭一阵夜风,或是妖鬼恶戏地戳弄,白羽早已魂飞魄散,永不可能转醒。

      拉住魂魄手腕,镜灵慢慢走上了台阶。

      「白羽,过来呀!」

      听到这声唤名,似乎被线抽动的白羽,微微摇晃着身形跟上镜灵。

      生魂,尤其尚未聚集完整的灵体极其脆弱易化,镜灵不敢大意,尽量将引领的动作放小,一边说着话唤动白羽前进。

      「白羽,你知道吗?今天看到你,过去的日子又变得很清楚了。是你提供我逃出牢笼的机会,才会让我的意志又浮动。」

      镜灵喃喃道,白羽散焦视线四下投往各处,好不容易移近镜灵方向。

      两方都是轻踏着红地毯的灰尘,拾阶渐上。

      「洞悉了世界走向,明白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秘密,各国政府的首脑像小虫一样卑微,跪着恳求我告诉他们更多未来,对他们有利的未来。」

      「曾经是那样风光的御见,前代转移的高深知识,有过那样的生活后,谁能适应被古镜幽禁的日子?」

      「是啰!人为何会死,御见的预知力和预言记忆为什么会转移?这要我怎么接受呢?过去的人生变成处处空洞,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镜灵飘浮起来,侧头注视白羽,人影给它一个稀薄得让人以为就要化在空气里的虚幻笑容。

      还很年轻的少年,镜灵记得自己死时应该没有多老,好笑的是它根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它只知道自己没有老过白羽,它的断片里,没有更年长的自己。

      双掌按向木门,掌心射出红光,厚重的木门发出枯嗽的沙哑叹息慢慢后退开启,镜灵的五官盘据着可怖青筋,更深的是,几乎渴望得要扣入血肉、抓死了骨骼不放的执着。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只要找到适合的□□,说不定、说不定我的预知力又会恢复了。」

      镜灵王,你一定要知道,除了双眼所见的真实,御见更带来人心的平静,除了对别人……还有对自我而言的安宁。

      每一任的御见传承,受命者都要接下前任御见的名字和忠告,而那老者是这样告诫自己。
      他不了解!

      别这样说教!给了他希望又夺走,太过霸道无理,他就算知道这样的宿命,却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这辈子他都不明了,到死还是一样,就算化身为灵,心还是如此纷乱。

      镜灵抿唇,一鼓作气拉着白羽的魂魄进入禁忌房间,数朵萤火飘前将室内各处映出幽光片片,面对耸立的高大古镜,镜灵依然慑于先前苦禁镜中的回忆,下意识停住脚步,明知不到古镜前方进行替换仪式就无法真正得到自由,却偏偏难以前进。

      玉环反射着萤火更显碧绿非常,散出诱惑的光华,镜灵目光移至它后再也无法离开。

      为了让受它控制的魂魄融回整体,镜灵将心一横就要前进去抢夺白羽最后的魂魄,少年的魂魄却反常地露出犹豫神色,似乎知晓等待他的命运消极地反抗。

      强行将魂魄拘到离古镜不到二尺,镜灵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捧起玉环,回首面向白羽,正要逼出玉环中的精魂造就完整的魂魄,替代自己进入精灵玉镜,岂料玉环中爆出的竟非魂魄蓝光,却是一丛细茎重瓣的金黄莲华光体,瞬间缠死镜灵,将它逐步向玉环内拖去。

      「放开我!我不要被关在里面!给我自由!」

      镜灵眸中满是血丝,口齿张到极限,骇人地逼出凄厉尖叫,倒在地上翻滚挣扎仍不敌馆长的陷阱装置。

      「呜──」

      号叫到最后只存叹息般的微响,玉环躺在羊皮纸上,金光在表面巡游一周,隐入内部。

      啪喳!

      窗玻璃连同绒布被由外向内散发的力量击成碎片,两人先后跃入,卷起了一地气流乱纸。
      冥皇律放下白羽的身体站立一旁。

      拈起玉环抛上抛下,凯因眼角含笑,魂魄重新聚为蓝光,与玉环内残魂会合,飘飞着融入白羽眉心,三魂七魄须臾复位。

      那是白羽蒙眬睁眼间看见的景象。

      玉环中蔓生出金色净莲,缠绕着镜灵全身,将它连拽带推送回古镜封印,镜灵的皮肤上浮现了灰黑咒文,更加沉重地压制着它,使镜灵无法再使用任何法术,恶灵的神情恐惧中带着绝望,声音破碎成细细哀鸣,长爪不住地乱抓,终究还是抵不过莲花茎叶的拉力,硬生生被拖入坚硬发亮的平面,始终呆愣在旁的白羽茫然地凝视着那座巨大的古镜,镜中灵魂仍不停从内侧冲撞着镜面。

      但是这一次,它却连伸出手来迷惑白羽都办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按着抽痛的头侧,白羽有种浑身血液尽失的寒冷痛楚。

      奇怪,变回来了。何时幻术失效了?

      「凯因老师?」

      还有冥皇律馆长,不过他大概不认得自己,毕竟两人见面是在他身中幻术呈大人样貌的时候。

      「没事,没事,白羽你睡着了,一切都是梦。」

      凯因摇手,顺便把净化过后的玉环递还给学生。

      不完整的魂魄缺乏记忆能力和意识,懒得解释的凯因打算草草带过。

      白羽接过玉环放入长外套口袋,缓步越过凯因和冥皇律,走到古镜前,一手按向镜面,掌心爆出剧烈活动的火精红焰。

      「不,我记得,镜灵骗哄我当替身,差点让我死掉!」

      他要将这坏心的执念灵做成烤小鸟!

      太过分了!将他的命当成什么?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能决定!

      白羽果然生气了。凯因暗想,偷偷出手消去了火焰。

      「白羽,过来吧,现在这个古镜的封印不完整,生人随便靠近都会有危险,还是你想再被附身一次?」

      有效地让白羽远离古镜,凯因看着戒备有加的少年,又忍不住有趣地浅笑起来。

      「冥皇律,斩断穹顶的遮幕。」

      随着凯因的命令,冥皇律抽出八殇剑,出鞘半尺的八殇游动彩虹剑芒,白光一闪,肉眼来不及辨清动作,即闻一声清脆的护手剑鞘相合声,冥皇律恢复垂手的自然体状态。

      头顶厚重的布幔毫无预警爆裂,成为片片大块碎布崩塌落下,顿时揭露天花板原是透窗设计,直径两公尺的白水晶镶嵌在穹顶中,聚月光成一地银白,正将古镜笼罩其中,应当是原本兴建巫术学院时,方便魔女进行仪式练习的采光房间,且并非透镜原理这么简单,这个巫术装置就连阴天皆能聚敛月光,只是有效果强弱的落差。

      一进入月光领域,古镜镜面便浮现电路似的细致光线和古文字,随着文字亮度增加,原本冲撞不休的镜灵动作也趋缓和,最后退回内部消失不见。

      紧接着,被月光照出的浮动暗尘,却像有生命的光砂,聚拢凝聚成明亮的光核,渐次变化出镜灵身形,双目闭起、眉间舒展飘在空中沉睡。

      「配合月光结界,这才是古镜正式的封印法。」

      凯因打了个呵欠道。

      「可是,这岂不是反倒将镜灵放出来?」见镜灵又重现禁忌房间,白羽不甚放心。

      「不碍事,这个封印原理是用月光当成古镜的魔力来源,束缚住镜灵,封印空间包括离镜座九尺,接受自然月光和学园的人造月亮反射光,压抑镜灵在睡眠状态,只要在月光中,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醒,古镜本身则是提供镜灵在白日躲避太阳的栖身处。」

      「只是有时候月光魔力不足,镜灵就会从睡眠状态苏醒,当然在封印全开下他不能对活人做些什么,不过巫术学院大概受不了那些日子的噪音,才把穹顶遮起来。」

      「遮起来会怎样?」白羽问道。

      「镜灵就无法到古镜外侧,但失去压抑它的月光,镜灵的意识会一直保留在清醒状态,顺便一提,如果封印完全,就算在白天镜中,镜灵也是沉睡不醒。」

      凯因一挥手,点过四周封得严实的窗,除了其中一面他们进入时遭到破坏。

      「其一,没有月光,镜灵的怨念反复累积,虽然临界点以上的怨念会被古镜吸收,但是未达极点之前,的确能对人类造成影响;其二,缺乏交替进入使魂体衰弱的日光,这里的穹顶和窗户全都遮死。这就变成了,为了不想听镜灵在无月夜晚的鬼吼鬼叫,干脆将它硬打入镜子里,然后大家别进这房间和镜灵气息相接,图个清静。」

      「简单地说,只要让古镜持续照到月光,镜灵就算清醒又飘浮在外面,也不能对人类有害?」

      白羽整理着凯因说词。

      「是的。它至少要累积数十年的力量,才能对你使用幻术,即使曾经是御见也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凯因笑笑,又感受到背后两道胶黏的视线回首。

      「嗯,小律,你想说什么?」

      「魔女。」

      冥皇律指着古镜。

      凯因见状击掌。「糟糕!这样巫术学院又要抗议镜灵破坏她们的生活质量了。」

      「老师,只要有月光就行了吗?」

      白羽思量着,似乎有了主意。

      「还要放在人造月亮的轨道下。」

      人造月亮乃一个镶入大型透镜的石球,以魔法发动运行,随着本身自转及透镜角度不同,可长时照拂同一处封印,或者是配合他种仪式需要及科学实验的应用部分。

      「那放在白梦堡中层的绿金温室可不可以?」

      学长们老说少了一处景点,不然就能凑成「六百六十六大不可思议」,令人好生遗憾。

      「这倒可行,回头我和龙风研究一下。」

      凯因也认为这提议着实不错。

      凝视镜灵沉睡的景象,白羽脸上不悦的神色尽入凯因眼底。

      「白羽,别想太多了,你对这亡灵生气只是徒然白费力气,因为它太执着于『求不得』中,以致死后成为恶灵无法转世,如果它想不开,千百年后这座封印也还会束缚它。它不会考虑到其他人的心情,今日不管换成任何人,镜灵都会利用他逃出巫术学院。」

      凯因放缓了声调开解他的学生。

      白羽平常虽挺好说话,但也有无法让步的底线,特别是攸关自己生命安危的时候。

      「我想自己得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老师,羽先告退了。」

      白羽对两位大人行礼告别,转身离开禁忌房间。

      行走于森林,白羽脚步缓慢,方才魂魄离体的副作用带给身体负担不小,使他迈出步伐的同时四肢百骸激开针刺般的痛楚,一股无名冲动支持着他走得更远,离那执着的镜灵愈远愈好。

      彷佛在逃避什么,镜灵被吸回古镜时的痛苦抗争,白羽无法从眼前抹去那些残像,心脏仍在狂跳着,责备不让它平静的主人。

      终于支持不住停下脚步,白羽靠着路边的青石坐下,低头小声喘息,然后仰望已经不复早先清朗的夜空,点点雨滴打在脸上,俄顷转为奔腾大雨,模糊了世界。

      忽然出现的红衣人如疾风狂卷,毫无预警扑上白羽。

      又来了,他的式神。

      千虫搂住白羽的颈项,以脸颊使劲磨着白羽,和蓝幽约会完,倒是第一次离开白羽这么长的时间,千虫找到主人,可不是寻常的高兴撒娇而已。

      「幽、幽、幽、幽幽!」

      白羽摸着千虫头顶,就算只是看到式神,还是有种超乎寻常的愉快,自己是过于寂寞了吗?谁都好,只要别让自己一个人待着。

      或许是魂魄一度掌握在镜灵手里,就算白羽不愿意,依旧直接感受到了前代御见深深的寂寞,那寂寞终于酿成了狂暴的愤怒,在风暴中打碎了原本就残破不全的自我,于是镜灵失控了。

      高贵的信仰,长久的心理准备,到了临死前全失败了,曾当上镜灵王的人类害怕「死」即将降临自己生命的改造破坏,原本已经不留下那些能够创造情感的回忆,却不可思议地爆发出强烈的执念,渐渐让镜中灵魂失去了旧日高贵的人性光辉,和禁锢自己的黑暗同化。

      镜灵被关在古镜里多久白羽无从得知,但依稀能感觉出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时间异化一切,却唯独不曾带来平静。

      总有一天,他也会和镜灵一样吗?

      白羽尝试回忆那些略微模糊的身影,他并无因此感到激动,时间对他而言创造了淡化,但还是难以释怀,否则他就不会逃到艾杰利学园。

      藉由诸多未知,各种形式的刺激,白羽寻求一种安慰,只要身心都疲倦,他就能从过去的噩梦中暂时离开,得到现实的平静,也许半天,或者一小时。

      即使是非人的千虫,只要它需要自己,白羽就有借口分心。

      他要维持这平静,不使其起涟漪,现在的他还无法直视水面之下。

      虽然不懂人言,不过千虫的举动明显要白羽分享它的快乐,连串清脆鸣声,深红大眼闪着光,还将吃到剩一个的糖葫芦拿出,对白羽展演了一番。

      在雨中要保持甜食不受侵害颇困难,白羽拍手以兹鼓励,千虫这才大口满足地吃掉可怜的糖葫芦。

      「可以了,千虫,饶过我吧!」

      白羽无力地说。

      好不容易挣开千虫站起,牵着式神打道回社团,白羽握着千虫冰凉如昔的手指,连环绕在前后的虫火也不具任何温度。

      习惯性地深望入雨的来向,这片黑暗到底容纳了多少狂泄直下的雨滴,白羽无法计算。

      「或许我也陷在求不得中难以自拔……」

      雨雾弥漫的闇夜,彷佛压抑许久的悲伤将要浮起,但是,仅是彷佛。

      白羽侧向一旁的脸,泛起千虫纵使看到也无法明白的陌生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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