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513、第六章 那位阁下 (2)

　　「白羽──」

　　寝室房门传来碰的一响，少年从床上弹坐起来，上锁的门板外传来稍嫌粗鲁的敲门声，熟悉的声音让他立刻跑去开门。

　　一打开门，果然看见破流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激动地看着白羽，然后强自镇定走进房间，顺手把门反锁，白羽连退好几步，不知破流为何会出现在男生宿舍里。

　　她现在的打扮也的确有点微妙，长发塞在棒球帽里，穿着运动夹克与球鞋，手上戴着护腕，光看她大开大合的举止，一般不会怀疑有某位公主混进男生宿舍。

　　两人无言地对看片刻，破流瞪着他。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冲口就是责难。

　　「迎宾饭店的李朝使者说妳病了，不见客人。」白羽讷讷地说。

　　白羽询问雪右玲子学姊的结果，破流的确是累垮了，被救出后大多时间都在昏睡，需要精心调养，此外她音讯全无，白羽也想过她是不是讨厌自己了。

　　决战时白羽并未成功救到破流，直到战斗落幕也没说上话，在那之后都处于隔离状态，加上先前害她陷入各种危险，白羽一度考虑过，破流或许真的不该再继续跟他扯上关系。

　　如果她想顺势疏远，或者不愿再看到他，其实白羽也不意外……

　　「我是累了休息几天，而且后来还有一海票人来烦我，你本来应该来支持我的！混账！」破流拉下棒球帽，露出一张充满怨念的小脸。

　　「我被重影爷爷禁足啦！阳鳞不能离开天京，他就派人来恶搞我！不是应该要表扬吗？我做了这么多好事耶！而且，又没有禁止探病，结果跑来一堆阿猫阿狗啥『迷恋至心碎的仰慕者』，我写了好几封信要你过来帮忙，结果你都没回应我！」破流连珠炮地数落。

　　「信？」白羽困难地抓住空隙说话：「我没收到信呀！」

　　少女戛然而止。

　　「你没收到？哪个混账敢截我的信，被我查到他就完蛋了！」

　　破流在女子亲卫队突破重围的护航下，终于找到机会变装偷溜出迎宾饭店，沿途东躲西藏，就怕被啰嗦的护卫官发现，才会落得气喘吁吁的地步。

　　「好啦！妳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白羽很自然地就这样安抚她，见破流还是跟以前一样，胸口大石总算放下。

　　「以后，你还会留在这里，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上学吧？」破流忽然急切地看着他。

　　「嗯，一切都没事了。」白羽说。

　　白羽以为破流会欢呼几声，接着又拖着他去找社友聚餐庆祝，岂料她只是静静看过来，表情莫测高深。

　　白羽知道破流被怀特温绑架的事，也听说她把一些有用情报转告给学园，却不清楚她如何被魔法师对待，白羽不敢问，怕破流想起不好的回忆，她会昏睡那么久，怀特温的负面影响必然有关。

　　从怀特温最后的遗言判断，他们之间似乎做了交易，但破流却表现出不想多谈的态度，仔细想想，白羽也问不出口。

　　即使外表没有受伤，心灵也不会完好无缺，因为白羽就是这样。

　　无论如何，白羽很清楚现在绝对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就连他也只想远离怀特温那个噩梦。

　　两人相顾无言，破流忽然扑抱住白羽，猛然而至的冲力使少年跌坐床缘，不得不伸手撑住床铺以免倒得一塌糊涂。

　　「破流……」少年对将脸埋在他肩膀上的女孩感到手足无措。

　　「我只记得自己流了好多眼泪，现在我已经哭不出来，也不想弄痛眼睛了。」她闷闷地说。

　　「但是，你一定要给我变强，然后打败怀特温，保证，不管怎么样，绝对都不准变成别人！还有，下次介绍我跟袖姊认识！」

　　「我知道了，先放开我，这样很不好意思……」白羽结结巴巴地说。

　　「哼！谁有空跟你不好意思！」破流不客气地往白羽肩膀一推，他就整个躺平了，破流撢撢夹克嚣张地站起来。

　　「白羽，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这样就够了。」破流没头没脑地说。

　　白羽再度坐起，将双手搁在大腿上仰望破流，她不耐烦地环胸等待白羽的答复。

　　「的确是这样没错。」少年微笑道。

　　破流讨厌老是被当成公主，麻烦的女生，用这些借口疏远或亲近，却不想真正认识她这个人；至于白羽自己也有许多问题，他明白破流真正想说的是「只有你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以后的我想要什么人生」。

　　在普通的道馆里长大，拥有和蔼可亲的父母，喜欢奇幻事物和物美价廉的食物，个性有点冲动又古灵精怪，那个名为「破流」，讨厌不公平跟犯罪的普通高中女生。

　　她的目标是重建道馆，恢复自己的家，再把对她而言具有特殊意义的亲友邀到家里来招待，大家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对破流来说，长大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些。

　　现下这么多人把她当成某个秘密盒子里的珍贵花朵，对破流可不是受宠若惊的恭维，反而像不断在否定她的回忆加志向，即使破流愿意学习李朝赋予她的新身分，也想和从小分离的双胞胎哥哥阳鳞营造失去的感情，但不表示破流喜欢被闲杂人等指指点点。

　　「还有，你的学院到底怎么了，快点对我说啦！我每次问别人他们都说学园会处理，要我别担心，这样怎么可能不火大！」

　　白羽于是把咒术学院和巫术学院互换院址的情况告诉破流，听得她惊叹连连，又为了城堡已经毁坏唏嘘不已。

　　「那个……萨珈学长还好吗？」破流一问，白羽立刻想起萨珈告诉过他破流知道怀特温夺取萨珈身体的事，也交代他如何应对破流询问的方法，既然温公爵这样决定，白羽也只能照办了。

　　「学长受了重伤，学园已经派专人帮他治疗，只是需要静养，所以他谢绝任何探访，大概休息一年就可以恢复了。」白羽仔细观察破流的表情，她低头玩着夹克拉链一脸内疚。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萨珈学长有提到我的名字吗？」

　　「有的。学长说，等他身体康复以后，想必会有很多家族的麻烦工作要解决，他也打算和李朝有点往来，身为长公主的妳如果能够帮忙会有很用，所以希望妳能努力学好皇室礼仪，顺便多学几门语言，这样以后他可以带妳出席一些正式场合，对外交关系有益。」白羽转述萨珈的叮咛，不出所料，破流露出乌云密布的表情，天人交战起来，恐怕她也没想到萨珈会这么干脆的提出要求。

　　半晌，还是义气占了上风，破流激动地承诺：「我会努力用功，你帮我跟学长转告好好养伤，早点恢复健康。」

　　「没问题，加油。」白羽只能这么说。

　　「那，明天再约其他地方见面，我先回去学习了。」破流连说了好几次「学习」这个字眼，听见她的绝望口吻，白羽知道某人大概得从头开始恶补进度，但破流却像松了口气似，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样大概能顺利蒙混过去，虽然白羽对无法告知破流真相有点抱歉，但他其实也不想对人重述萨珈死亡的事实。

　　况且，现在还有其他事等着白羽去做。

　　他勾起外套衣领，起身离开房间。

　　※※※

　　「你问我们温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洛歌斯院生老实不客气喝着学弟请的红茶。

　　自从有家归不得，魔女们让给他们的学院建筑又充满诡异气氛（逆刃曰：心理作用。），许多洛歌斯院生任务闲暇之余索性徘徊在广雅昆仑上，一边进行美食之旅疗愈身心，遇到同伴还可以互吐苦水，白羽要找人询问无形中也方便许多。

　　「再追加一份香草焦糖烤布丁我就跟你说。」语罢他被同席伙伴报以白眼，连高中生的便宜也要占，毫无前辈风范。

　　「总之，温大人相当我行我素，要问他和深晓谁比较好懂，大概是伯仲之间吧？如果说深晓还有浪游和琥珀跟他熟，可以从朋友那边打听，温大人感觉上从以前就没有特别要好的对象。」

　　「不过深晓他们也会找温大人说话啦！如果是说城堡里的事情，浪游倒是和温大人互动密切，不然我们的城堡可能真的被温大人买走，嘿、哈、哈！啊，现在要说是魔女的地盘了。」

　　「有名事迹？你都来洛歌斯这么久了，还没把我们的传说记起来吗？咒术学院的六六六大不可思议中，有十五项讲的就是温大人啊！」

　　「有些我们也是从已经毕业的前辈口中听来，最早好像是他十岁时来到学院，宣告白梦堡是他家祖产打算买回去，不接受异议，前学院长出来跟他解释校地不会买卖，结果他一脸正经地把老头的胡须烧了，话说，就算当时城堡有压抑法术的结界，温大人年纪小小看起来相当可爱，学院长也太大意了。」

　　「呃……」白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还有，听说和温大人一起单独搭车的人都会消失，这我是没体验过啦！但后来回来的人都不肯说发生什么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吧？」

　　「当然他的打扮习惯这点大家都清楚，但你可能不知道他的面具其实有一百多种，温大人也很爱好流行呢！诀窍是他当天的心情可以从面具款式判断，如果他戴了铁面具记得千万要离远点。」

　　「半夜如果在走廊遇到移动的火球就保持安静躲在角落，这你应该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院生们七嘴八舌的分享让白羽冷汗愈流愈多。

　　「那我可以请问，为什么你们都敬称他呢？」连和萨珈同期的深晓与琥珀，不管年纪大于他们或较小的，洛歌斯人也都爽快直呼其名，但所有人对萨珈却总是一贯称呼他阁下或大人。

　　白羽的问题在摆满点心与茶杯的圆桌中投下一枚沉默炸弹，院生噤若寒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不敌美食与八卦令人放松戒心的魔力，冒险说出真相。

　　「既然你主动问起，我们再不说也不够意思，小学弟，浪游是我们的领导学生，那你知道他几岁开始当的吗？」

　　院生提起时川浪游令人难以置信的杰出纪录，白羽自然有所耳闻。

　　「学长好像是十六岁就开始担任领导学生了，普通不会那么年轻就担当相当院长副手的重要位置，真的很了不起。」

　　「重点是，浪游担任领导学生之前，学院里不是就没事情做啊！」院生振振有词地说。

　　白羽想起时川浪游那样强敏能干的人，每天还是忙得要死要活，而且众人都一副没他帮忙挡着就活不下去的依赖样，实在难以想象十多年前的咒术学院是何种光景。

　　问题来了，时川浪游之前，到底是谁在处理洛歌斯人的庞大麻烦？

　　「该不会上任的领导学生就是温大人吧？」白羽导出一个可怕的答案。

　　「答错，而且既然你都说十六岁当领导学生是破格了，温大人的年纪也才比浪游大一岁而已，只是他入学时间早，资历比较深，换句话说，他现在应该二十八岁，跟我们差不多。」

　　见少年表情如遭电击，众人就知道小学弟误会了。

　　白羽旁观浪游学长和萨珈的日常互动，以及萨珈与上一代毕业院生们的熟稔，他猜对方起码三十岁以上，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又一个洛歌斯的特色，资深不表示年纪大。

　　「那、温大人到底是……」

　　「浪游之前的领导学生是抽签抽输的啦！所以那个人做得很烂！刚好温大人决定来咒术学院读书，他好像对烧了前院长胡子感到不好意思，就主动帮学院长的忙私下分担一点领导学生做不好的院务。」没想到愈帮自己愈忙就是。

　　「然后，那个领导学生也很高兴，就这样让温大人帮忙，不，应该说恳求温大人插手，本来以为是被惯坏的贵族小孩，没想到当年的温大人审大家任务预算的时候手段就相当冷血了，浪游反而还可以赖皮一下……」

　　说到这里，众人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过了几年，萨珈终于受不了了，决定罢免尸位素餐的领导学生，找一个真正有用的，好让他能专心学习魔法和有兴趣的家族史，当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前领导学生对脱离苦海更是求之不得。

　　「话说，你从来没好奇过，提名浪游当领导学生还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的人是谁吗？」叹息声此起彼落。

　　「我猜过是深晓学长，或者是已经不在学院的前辈。」白羽尴尬地陪笑。

　　「深晓自己就够混了，他只想拉浪游去玩而已。还有，得罪浪游不是毕业就能跑得掉。」有人挥手道。

　　令人吃惊的是，时川浪游乖乖就任了，而且表现出类拔萃，萨珈如愿低调学习，学长学弟之间互动正常，可以说温公爵的恐怖地下威信有一大层是时川浪游的驯服配合帮他迭造而成。

　　「归纳一下，温大人是在你这个年纪就把时川浪游拖下水当替死鬼，而且全身而退的人物，我们连说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毛毛的，所以就叫他阁下比较安全。」学长抓抓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同时紧张地检查附近风吹草动。

　　「我不知道还有这些故事……」白羽眼神悠远。

　　「因为没人敢跟你说啊！你现在知道也好啦！谁叫你当时一进来学院就跟那位阁下聊天，他也很欣赏你的样子，谁敢对你说出真相，影响他在小学弟眼中的形象，就是跟公爵大人过不去，当然，这种没好处的事情我们不会做。」

　　院生继续告诉白羽，温公爵私底下的恐怖政治可不是他们自己吓自己的幻觉。这些年只要不是在蛮荒地带出任务，尤其是在杰弗炎斯联邦，洛歌斯人都能得到ＶＩＰ待遇。然而一旦得罪萨珈，连任务中不小心乱丢垃圾都会被开罚单，罚单直接放在你房间里，任务津贴还会莫名其妙缩水，自动帮你缴清积欠学园的规费或罚款，这样可怕的压迫感。

　　「既然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就再来一块八寸黑森林蛋糕吧！你还有哪些想知道？」

　　「我想吃点咸食，都点甜的好腻，可以叫对面炸鸡排的送几块过来吗？」

　　「……」

　　那天下午少年发现自己心智成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