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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第二章 刺骨之诗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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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流斯王坐在宝座上,宫殿空无一人,他记不起何时开始独处,又坐了多久?此时属于白天或黑夜?他只记得自己是杰弗炎斯的王,这个世界最古老久远的人类王国,万民都要听他的号令。
但是他的愿望却总不实现,像一场漫长的噩梦,连环接着连环。
「怀特温,我召唤你。」他曾经无数次对着繁星宫的虚幻星空大吼,也曾经把脸孔藏在枕头下小声地呼唤,但魔法师总是不听他的话,怀特温爱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贝流斯王甚至有过一个很蠢的想法,倘若他常常呼唤,刚好有那么一次碰巧合上,是否就可以告诉自己怀特温听见他的声音所以赶来了?
繁星宫是他和怀特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十三岁的少年国王有天接到宰相报告,他的哥赛特大公已经换人担任。
讨厌的黛丝温就这样消失了?他一直以为那个女恶魔会霸占大公爵的位置到国王老死,现在不知黛丝温死掉还是失踪?总之,没人会过问大公爵的秘密,只要大公爵继续存在就好。
哥赛特的涵义是专属于至尊的密友与伴侣,他希望那是一个真的可以知心信赖的朋友,不要是善变又骄傲的女人,也不要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老鬼,阿贝流斯王这样许愿。
然后怀特温出现了,如此随性轻松,彰显皇宫不过是他的小花园,一个比阿贝流斯王小了三岁的黑发男孩,眼睛也是黑的,见了国王不下跪,只是流畅而带着戏谑地弯腰鞠躬,但他的眼神像是从阿贝流斯王懂事起就认识他的多年玩伴,毫不陌生。
『你知道我是谁。』他这样简单地说。
『我知道,你是我的哥赛特。』每任国王都有一个魔法师守护他,但他们不使用朋友这个庸俗的字眼,那还不能够表达这种特别的关系。
『而你是我的王,我们就这样说好了。』怀特温的口气不是很认真,但知道黛丝温从此不会再出现的阿贝流斯王已经非常高兴了。
阿贝流斯王带怀特温参观他从父亲那继承来的富丽宫廷,小男孩满脸无趣,于是阿贝流斯王让怀特温看了他偷偷刻在王座后面的签名,不管是王子或者国王都不该这么做,因为那太不正经。
『还不赖。』怀特温这样说。
『我的哥赛特,我恩准你也能签一个,你可以签在我旁边。』阿贝流斯王出于本能知道金银财宝怀特温不希罕,年纪还比他小,因为黛丝温的坏印象,阿贝流斯王不怎么对女人感兴趣,觉得怀特温更用不上,怀特温的爵位也无可再高了。
回头想想,一开始他就像企图抓住流星般取悦着那个黑发男孩,甚至自己也不明白缘故,但一定是从来没人像怀特温那样特别。
『区区一个宝座可放不下我的名字,不过既然你答应让我签了,我就签给你看吧!』怀特温说完抬起右手指向穹顶,阿贝流斯王顺着他的动作往上看,吃惊地发现天花板消失了,头顶是无垠的星海。
那神奇的一瞬,他为之倾倒,再也没想过要怀疑那个男孩。
国王的签名在王座上,魔法师的签名在半空,这很符合他们的身分,而且,始终彼此呼应着。阿贝流斯王将宫殿改名为繁星宫,不管繁星宫里的景色如何更替,阿贝流斯王始终都不让怀特温抹掉那片魔法星空。
怀特温的确是他的知心人没错,但阿贝流斯王却永远不知道那个魔法师的心思。
他曾直白地问过怀特温,既然哥赛特大公们这么强,为何不干脆取代国王?怀特温耸耸肩,这个动作让阿贝流斯王更喜欢他了,魔法师说他太忙了,而且对坐在椅子上被人观赏半点兴趣也没有。
怀特温的确神出鬼没,但他总是让阿贝流斯王有求必应,阿贝流斯王觉得很快乐,但不是怀特温带给他很多好处,而是这时候他可以跟一个不希罕国王的人相处,魔法师就像他的签名,是华丽璀璨且价值不同于珠宝石头的星辰。
怀特温歼灭阿贝流斯王的敌人是那么干脆又巧妙,他为阿贝流斯王带来许多奇怪的礼物,某个禁忌森林里的野果子,一处荒凉海岸的贝壳和漂流物碎片,装在破酒瓶里的夕阳光辉,人鱼的鳞片,种种不可思议的惊奇。
「怀特温!为何你要这样……你还是我的哥赛特吗?到底为什么?」阿贝流斯王怒极敲打着扶手,宝座不知何时变回最初的样式,空气依稀也回到他十三岁的那年,过去的朦胧气氛,触目所见充满已逝的氛围色彩。
「应召而来,吾王。」黑发少年从透明空气中走出。
阿贝流斯王一时忘了呼吸,在他正要放弃期待时,久久疏远的哥赛特大公却现身了。
很快地,他却从怀特温的招呼中读出某道不寻常。
「你不喊我的名字了吗?我们私底下相处时,你不都叫我冯雷尔?」阿贝流斯王缓慢起身,走向怀特温。
「从今以后,你是真正的国王了,我是来告诉你这一点的。」怀特温笑了笑这样对蜂蜜金发的青年说。
阿贝流斯王停下脚步。
「这表示你要回到我身边?」他面露喜色。
「非也,我们已经要敌对了,一个月后宣战,你决定的不是吗?」
阿贝流斯王像尊石膏僵硬地看着怀特温。
「你生气了?我可以取消那场战争,那些魔法联盟的混账事不算什么!」
「不不不,我没有生气,真的,杰弗炎斯的人王,不如说相反,你终于主动做了件合我心意的事情了,我高兴也不是,应该说有点释然吧!」怀特温爬梳着浏海说。
「你来杀我?不要那样说话,你不如直接将我烧成灰烬,好过用这些言语让我痛苦。」阿贝流斯王揪紧胸口说。
怀特温摇头,国王与魔法师之间隔着十来步的距离。
「好吧!冯雷尔,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开心些,不要随便打翻还没摆好的棋盘,那不是一个王的气度,既然你开局了,就让我们进行到最后。」
「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话,我就继续,我半点都不想杀你,也不想和你敌对,除非只剩下这条路。你知道我在乎什么。」阿贝流斯王说。
「你在乎我,这就是我出现的理由,原本我可以不来的,但总觉得那样不够礼貌。」怀特温朝他颔首致意。
「你总是不需要我多说,如果我退缩的话,会被你看不起,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所以这次跟那些儿戏的战争不一样,我想要见识你的真正实力。我的军队加上尽可能增加的魔法师,为了击败你,我的朋友。」阿贝流斯王说。
「冯雷尔,战争的确是儿戏,但我从来都没说过,那些战争不真实,流血、死尸、腐烂、瘟疫,无数的泪水和痛苦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圣战或正义之师,只有具备发起战争能力之人的决定与因此导致的后果。」怀特温说:「我喜欢也能理解这一点的你,虽然你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喜欢的不是战争,而是胜利,但你不喜欢我给你的财宝,所以,我才让你把胜利献给我,你也觉得那种愚蠢的胜利只配我这个昏庸国王不是吗?但我还是可以做到帮你打发时间。」蜂蜜金发的国王发出笑声,指着脑门。
「亲爱的、亲爱的哥赛特大公,我是多么爱你,就像爱我的手脚一样,弟弟,然而我的大脑还是有点作用,它跟我说,就算我当个贤明的君王,你也不会感兴趣,所以我让你决定,你的王是贤是愚,只要你开心就好。」
「你太依赖我了,这样不会很寂寞吗?我警告过你很多次,那样太危险。」怀特温也学他的动作,将食指搭在太阳穴旁顽皮地敲了两下。
「没什么差别。」阿贝流斯王说:「如果我的存在对你有点意义,不,有点记忆,那样就足够了。」
「何必贬低你自己?你相当与众不同,冯雷尔,你的确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认识我,了解我。」
「但我不是认识你最久,也不是最了解你的人,这些年的回忆只让我更不敢确定,你到底是什么存在?怀特温。」阿贝流斯王感觉到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
「就是被生下来也活下来的一个人罢了。」怀特温叹口气。
「说得好像你跟我们没什么差别。」阿贝流斯王笑叹,泪水从他脸颊滑下,是混杂了喜悦的激动和别离的哀伤,因他终于得到怀特温近乎认真的对待。
「许多人都觉得我这样嗜杀好战的愚王不懂感情,但是,我想我明白。还是王储时我好怕黛丝温杀掉我的家人,结果父王真的死于意外,毫无证据,但我知道他被魔法谋杀。我成了新王,因为还是小孩子的我更好操控,可能外表也更讨她喜欢,她常常开玩笑地说要把我变成陶瓷人偶放在宝座上,还会说话。」
怀特温默默聆听阿贝流斯王的自白,看着国王的灰橄榄绿眸子满溢泪水。
「然后,除掉黛丝温的你出现了,或许你不承认,但我总觉得我们有相似的部分,不是血统,可能是命运,该死的混账命运!」
「魔法师选择某支血统的人类,为何不继续保持传统下去?你只要像过去那些飞翼大公爵一样公事公办就可以了,我不在乎你有多残酷无情,因为你对我别具意义,至少我可以看着你到我的死亡降临。」
阿贝流斯王乍然停顿,然后下了评论:「但你不可能和前人一样,为何对这样的发展我毫不意外呢?结果我幻想的不幸都成为现实,说不定我也懂魔法呢!诅咒我自己的魔法。」
「我的确希望你过着安逸的生活。」怀特温看着他道。
「我接受你给我的东西,但我仍无法停止希望,怀特温,这就是人类啊!」阿贝流斯王忽然朗声说。
「看来,今天反倒是你给我上了一课,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怀特温仍然站立不动。
「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将尽力击垮你,必要的时候,也会杀了你。但你要明白我不恨你,我只是非做不可。」
「冯雷尔,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你不必再动摇,时间即将用罄,你的挑战我已接下,尽你所能。」
长长的静默过去后,阿贝流斯王有了动作。
「我可以拥抱你吗?」
黑发少年点头。
阿贝流斯王走向怀特温,小心翼翼地举起双臂环抱住这个魔法师,无数星辰墬落在他们脚边,并像水花般溅碎成闪闪微尘。
怀特温望着崩毁的星空,听着杰弗炎斯王第一次在他肩膀上啜泣。
「冯雷尔,假使这一切结束后你还活着,去寻找神话中创世神锡蓝米亚的信徒,她们在黛丝温时代几乎被赶尽杀绝,但总还有留下来的崇拜者,在首都某处地底有着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秘密神殿,唯独祭司知道如何启动神谕。」
但阿贝流斯王却像没听见他的话,无法停止颤抖。
「我们的确有血缘关系是不是?」阿贝流斯王只想确认,他对怀特温而言不是毫无羁绊的任何一个生人或亡者。
「是。」
四周变得阴暗,怀特温的身体也愈来愈冰冷,散发出露水的气味。
「古时候有个皇帝因为害怕没有土地让他征服而哭泣,而你却为了一个比他更呆的理由而流泪,真是的……」
伴随着那声隐隐带着笑意的叹息,阿贝流斯王抱住的仅是一团迷雾,无形的雾气转眼逸散,黯淡宫殿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