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89、第七章 秋日的金苜蓿 (4)

　　经过一段兵荒马乱的动作后，苏菲的位置就在城堡里定下来了，她并不直接在厨房工作，但支持厨房的任务，如优先纪录领民奉献给怀特温的农产品、手工艺品或猎物，然后交给库房的管理员。

　　如果临时需要到领地中跑腿去收购必须品也交给她去办，比如新鲜的鸡蛋、面粉、糖或牛奶用完时，苏菲这才知道怀特温的领地里没什么商人或教堂，只有固定的集市，除此之外都是独立农庄或村落居多。

　　苏菲的作用还包括当仆役中有人因急事或生病请假，临时顶替的人力。

　　看起来彷佛是个闲差，但实际上苏菲从第一天起就忙得团团转，原来在这座城堡里工作的人真的不多，而且有一半以上的人日落后就回家了，据说和怀特温在这里的传言有关系，魔法师的城堡即使再美轮美奂也让人发毛。

　　苏菲本人倒是觉得还好，毕竟怀特温都亲口承认他的确是魔法师，此外她也早就习惯别人大惊小怪的反应了。这栋城堡并不像一般人害怕的动辄出现魔法现象，不如说非常少有地，才会察觉到一些违反自然现象的奇妙之处，而那些奇异的部分也完全不影响生活起居。

　　苏菲被安排住在一处无人会上去的角楼房间，拥有一间独立上锁的房间，待遇可说超乎想象的优渥。

　　或许怀特温还记得苏菲说过她担心独自帮佣的人身安全，将她的房间安置在离自己很远的角楼上，没让她深夜还要接受传唤，苏菲得到她从小到大都不敢奢望的，工作一天后专属于自己的独处时间。

　　少女从高塔上的窗户望出去时，思绪里塞满朦胧的棉絮。

　　※※※

　　怀特温会给仆人轮流放假，这也是苏菲没听说过的贵族创举，总之苏菲每隔四天可以休半天假，如果她想一整天都自由自在，就和其他仆人说好换班，然后带着三明治和面包到充斥青草、树林和溪流的领地内散步。

　　苏菲敏感地察觉怀特温并不是非常需要城堡里有很多人，毋宁说他需要的只有奥夏伯爵而已，而奥夏大人会指示所有人做他们该做的事情，想偷懒也不成。

　　至于苏菲自己，虽然那座大城堡的确很美丽，但是一有机会离开城堡跑腿或放假，她也乐得走出去，想起第一次见到怀特温时他在大树下懒散地打盹，这种心态也非完全不能理解。

　　城堡本身就像个绝美却阴沉的贵妇人，里面的家具和空气也透着难以讨好的气质，怀特温是唯一的例外，但这个例外却衬得那种阴郁更明显，就连奥夏伯爵也让苏菲觉得他和城堡有相似之处，不像是外地来尽义务的贵族亲随。

　　所以她每当走出城堡大门，总是会深深喘口气，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

　　每次散步都会经过或选择待在同一个地方，苏菲命令自己不要过度意识，甚至曾想避开该处，但她还是不自觉地走到和怀特温相遇的大榉树下。

　　苏菲直觉明白，如果她刻意避开白茅草原中的大榉树，过不了多久她就更无法在城堡里面对那位主人，顺其自然才是好的，所以她次次都到曾有金色苜蓿生长的地方，坐在那里凝视着四周风景。

　　既然是城堡主人选择的秘密午觉处，休闲放松的效果可谓绝佳，因此苏菲很喜欢在此度过休息时光。

　　她没有地盘观念，不会认为怀特温先到，大榉树就是属于他的位置，不如说苏菲反而因为知道有人会在这里休息，表示该处不是危险的野生环境，被苏菲列入实用的休息地点考虑。

　　她也因此拥有新的秘密。

　　「午安，苏菲。」

　　有时候会遇到怀特温，次数不一定，也许连着两三次放假时间都会看到他，也可能将近半个月才在野外遇到一次，有时怀特温已经在大榉树下，有时是苏菲快要走了才见他姗姗来迟。

　　一个大公爵和他的女仆在树下偷偷见面到底恰不恰当？虽然没人教过苏菲，她也知道这样做绝对不好。

　　但既然怀特温总是对苏菲强调他是魔法师，魔法师和被女巫养大的女孩偶尔在没人会看见的魔法结界中聊天，看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何况他们也没事先说好要见面。

　　既然怀特温说他的生活如此无趣，而和苏菲说话多少可以调剂一下时，苏菲也因为莫名其妙的同情被怀特温说服了，因为和这个人谈天的确非常有趣。过往，苏菲也是生活在一群无法理解自己更无法对话的人群当中，这种心情就像打开笼门的鸟儿，无法让拍打着翅膀的好奇心轻易钻回笼子里去。

　　「午安，殿下。」苏菲对大公爵的独特敬称感到非常有趣，奥夏伯爵教她不可随意用「爵爷」称呼这样一个存在，那是错误用法，苏菲立刻现学现卖。

　　她这才知道大公爵通常是给少数杰出亲王或王夫的封爵，因此流有皇室血统不足为奇，称呼大公爵与其配偶时与王族在同一个阶级，哥赛特大公虽然不是皇室成员，但明显的他的等级比王子公主都要大多了。

　　「噢，苏菲，每次妳用女佣的语气说话，我都好像被玫瑰刺到一样，为什么呢？」怀特温这样说。

　　「我猜妳是个好学生，任何学习都让妳感到愉快是不是？包括在城堡里当大贵族的仆人？不，不用回答我，我看见妳上翘的嘴角了，有时候我以出生在贵族之家为耻。希望妳还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叫我的名字，如果妳觉得太亲昵，就加个先生也罢。」

　　「为何呢？那对许多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苏菲问。

　　「苏菲想成为某个国王的公主吗？如果这是妳的愿望，我可以立刻让它成真。」

　　苏菲摇摇头。

　　「『魔法所变幻者，皆幻影沙堡，活于迷雾之人，其心终将枯萎。』这是亚亚对我说过的话，她说那些从枯萎的心离开的东西会被魔法师吸收，而活于迷雾之人会变成怪物，永远徘徊在绝望里。」苏菲带着点警戒看向怀特温。

　　「妳的亚亚真的了不起，可惜我不曾遇过她。」怀特温感叹。

　　「瞧，这就是贵族的一个限制，我太忙了，没办法认识太多女巫。」

　　「老实告诉妳吧！我可以让领地里的每个人民为我日夜不停的劳动，直到他们变成骷髅并且粉碎为止，我也可以让他们每一个都过得比国王和王后还富有，这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差别。所以我必须依赖奥夏帮我管理领地，以免我拿捏不好就做出骇人听闻的事情。比如说，虽然很有趣，但如果我让一个男人代替母牛来生产牛奶或学公鸡司晨的话，一定会被奥夏念个不停。」

　　怀特温做了个「诸多此类」的无奈手势。

　　「尽量像个人类贵族享受他的地位并在付出义务时表现应有的态度和兴趣，布拉布拉。」

　　「可是我喜欢住在我领地上的每个人，胜过皇宫里的，至少这里的人和我有某种依存关系，这样的关系还有一点微薄的意义。」怀特温如是说。

　　「我听说过怀特温先生所统治的领地，这里有许多传闻。」

　　「传闻？我想知道苏菲听来的关于我的传闻到底是什么内容？就我所知，我也缔造了不少事实。」怀特温自认谦虚地补充。

　　「如果有别地方的奴隶小偷或流浪骑士逃进你的领地，你会利用他们来进行魔法实验，把人变成动物。」苏菲诚实地报告听见的乡野逸闻。

　　「这中间有误会之处，对现在的我来说，人类是一种非常低劣无效的实验素材，所以我几乎不使用了，不过变成动物这一点是真的，但不是为了实验，这只是举手之劳。」黑发少年将手指放在嘴唇前吹了声口哨，顿时有只松鼠从树枝间蹦蹦跳跳来到怀特温肩膀上，并明亮无辜的黑眼睛看着苏菲。

　　「这是希伯，传说中的奴隶之一，他只是个漂亮男孩，被商人从东大陆一带不知哪里的部落掳来，也许是跟人口贩子买的，总之用船运进了我国，在一场拍卖会中被贵族高价标下，他的主人带他经过我某处田产附近时，他很幸运地逃进了树林，哀求神拯救他。」

　　「然后呢？」

　　「唔，希伯的神当然没有出现，西北大陆的魔法世界可不是这些小部族神明的地盘，不过我帮了他一个忙，他也非常满意。现在希伯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类，但却取得了另一种动物的智慧，也许牠会被猫头鹰、蛇或貂吃掉，但在这之前牠说自己很快活，当然，妳得听懂松鼠的语言才行。」

　　松鼠跳到苏菲肩膀上绕了一圈，又飞快窜回大树上的家。

　　「我得承认，希伯是一只厉害的松鼠，如果我变成一样的动物也无法比这只松鼠更敏捷聪慧了。在遇见妳之前，我很喜欢跟牠聊天。」怀特温道。

　　「妳会因此害怕我吗？苏菲？」

　　少女皱着眉心沉思，然后摇摇头。

　　「既然希伯觉得开心，这样应该是好事吧？不是每个人都能从绝望的处境中得到机会，当然，每个人对绝望的标准不一样，不过，如果换成是我，我也宁愿变成自由的动物，也不要当别人的奴隶。」

　　「可是我看妳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怀特温指出这一点。

　　「我只是无法决定自己变成哪种动物活下去会比较好？」苏菲很认真地为这个问题苦恼。

　　「如果是我的话，会想把苏菲变成一棵美丽的大树，这样一来妳就不用困扰觅食、天敌和暴风雨的侵袭，而且会有许多妳钟爱的小动物在妳身上筑巢成家，也许我会破例加上一点保护的魔法，好让斧头和雷电没办法碰到妳。我一定要把妳放在最美丽安详的森林深处，在妳的裙襬边摆上许多鲜绿的古老青苔和水晶兰。不过，不要是月桂。（注）」怀特温似乎被这个话题激起兴趣，滔滔不绝地描述着。

　　「谢谢，如果遇到麻烦，我会对你的名字求救的。」苏菲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普通语气回答，听不出一丝玩笑意味。

　　两人又聊了一阵，直到这次的午后谈天进入尾声。

　　「所以，怀特温先生真的曾把男人变成母牛吗？」苏菲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对谈中怀特温不经意带过的句子。

　　「是人们会把他当成母牛，并非真的变成母牛。」黑发少年颇要求精确的陈述。

　　「你把人变成野生动物或家畜的标准在哪里？」

　　怀特温以食指按着太阳穴，神色苦恼，貌似苏菲为了考验他的记忆力，故意挑了个最微不足道的久远琐事为题。

　　「我在杰弗炎斯王国包括邻近独立邦的地产总共有将近一千处，每年每处有人住的地方这种事情都层出不穷，不过我可不想就这样被妳打败。」少年微笑，看来他想起来了，或者这个假装困扰的表演只是为了自娱娱人。

　　「是一桩没有留下纪录的申诉事件和判决结果，我的文书工作已经够多了，这种小事通常都是奥夏负责处理，但他有时候很没幽默感，既然我认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何乐不为呢？」怀特温耸耸肩，吊足了苏菲胃口才简述事件始末。

　　「一户穷人把他们的大女儿以雇佣的名义卖给农场主人控制玩弄，在与世隔绝的农庄里她常常被农场主人辱骂为母牛，我想他既然如此喜欢母牛，就该亲自体验看看。」哥赛特大公继续描述他的创举：「那户穷人家想要钱和物质享受，我就把农庄送给他们，条件是他们要养那个原主人，不过他们只会觉得必须要扶养一头母牛不可。」

　　「为什么不公开处罚呢？」苏菲追问。

　　「妳不觉得绞刑太野蛮了吗？而且人类数千年来的刑罚历史造就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坏习惯，『只要没被发现就不会遭到处罚』，换句话说，只要没受到处罚，人们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怀特温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苏菲。

　　「那个不幸受害的女孩子呢？」苏菲很介意这一点。

　　「她希望到远方去过着单纯平静的生活，刚好我听说王国中有一支崇拜自然女神的教派在招募年轻女孩，作为伺奉女祭司的侍女，那是一群独自生活的纯女性团体，于是她就进入那个团体隐修去了。」

　　苏菲沉默不语，怀特温知道她心情沉重也没有说话。苏菲担心自己会遇到的事情在另一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任何心地善良的女孩都会产生罪恶感。

　　半晌，苏菲因为怀特温已经惩处了坏人，女孩也有了更好的生活决定放松眉头。

　　「对了，那个坏人既然没被变成真的母牛，那要怎么生产牛奶呢？」苏菲好奇地看着怀特温。

　　哥赛特大公一愣，视线飘移，然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了整套茶具。

　　「苏菲，我口渴了，麻烦妳先泡壶茶。」

　　怀特温用一种完全遗忘他前面谈话内容的无辜表情下达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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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被爱神邱比特的金箭射中，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妮，但达芙妮拒绝阿波罗的求爱并拚命逃跑，阿波罗在后追赶，达芙妮在即将被追上时化成了月桂树，伤心的太阳神于是用月桂树枝做成竖琴，并且将桂冠戴在头上纪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