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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第三章 丹骨 (4) ...


  •   由于怪物被更加强大的妖怪打败了,大内却起了火灾,皇城司飞快派兵赶来救援,方相氏们也趁机撤退回隶属礼部的迎宾馆,。

      侲子,也就是大傩仪为了仪式需要,从民间遴选出的稚幼童男,本来是住在迎宾馆后方的长屋里,此时方相氏们也让他们全进去迎宾馆,集中在一楼大厅等待太医前来诊治伤员,这些出身贫寒的小孩子跨过迎宾馆门坎时忍不住惊叹连连。

      「诸位大人们无事吧?」闻讯赶来的礼部尚书宋光远气喘吁吁地问。尽管在避忌中,方相氏问题也是得优先处理的大事,何况出了这种意外,表示后续问题麻烦大了。

      「尚可。」早瑶公子站在楼梯上,盯着匆匆忙忙穿过人群走过来的老人,这时也有数名贵族少年加入谈话圈。

      经过一番言不及义的官腔后,宋光远还是忍不住问起为何所有方相氏和侲子为何不回迎宾馆休息,却集体躲在偏僻游屋的特异举止。

      「我等刚完成巡游归来,途中感到疲倦,加上侲子也有损伤,便想找处地方休息,饮『鸣光酒』去晦气,那间游屋是最近的遮蔽处。」早瑶公子淡淡道。

      对方虽然是百炼成精的官僚,但他们方相氏也不是说啥信啥任其操弄的无知孩童。

      「宋大人也说过可看情况将净酒分给侲子,我的队伍有多人无力行走,早瑶也是一番好意,提议大家先停步调整状态。原本以为是艺能表演,人多势众聚聚轻松无妨,却没想到却当真遇上异类袭击。」别位方相氏前来帮腔道。

      「这……」宋光远果然难以接话,为难地捋着胡子。

      其实礼部尚书也曾预想过来担任方相氏的城主嫡子们不安分想要偷空游玩的可能性,到底都是些青春少年,一群娇贵少爷伙同起哄,自然不太可能守规矩,但是偏生又不能真的严厉斥责这些天枝贵冑,只好期待他们能权衡轻重。

      像这样回程途中小小的聚会闲闹一下,本来是无妨的,因为进入礼宾馆后就不得喧腾,而且也必须和侲子分开各自静修。

      方相氏本来就年长于侲子,一同参加仪礼,多少也会培养出玩伴老大的感情,虽然碍于身分不会有太多互动,但是像这样抽空聚会各自喝酒或分享祭品,方相氏们彼此闲聊旧交,侲子也放其互动联谊的情况每年都不少见。

      可是今年的大傩仪却不一样,大内的守护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方士根本无法带给这些城池代表的贵族足够的法术保护,因此才有人失踪,连带不赶紧回到建筑里的行为都可能造成危险。

      「是意外吧!好在逻卒及时赶到,方士也对灾异封印了。」沌光公子忽然出现,发声下了结论,语气中有停止讨论的意味,他与宋光远交换一个眼色,礼部尚书会意的让了一步,让这个距离天京最近,对宫内事务较明白的城主之子圆场。

      但是宋光远却没想到,沌光公子也在方相氏们的秘密行动里参了一脚,这是李族的问题,光是看头上的姓氏,就可以明显地区分立场。沌光公子再怎么样都不会把大内官员的死活放在自己的亲族以及华族地位传统之上,其他贵族少年也是如此,因此共识在谁那边十分明显。

      整件事根本是倒果为因的狡辩。

      「春卿大人也辛苦了,劳驾你从尚书省千里迢迢来此探看,大傩之中,诸多不便。」沌光公子懒洋洋地摇着扇子,其他方相氏虽然知礼晓事,却无法像他那样应付──应对得那样自然。

      自然是招摇的方相氏和可口的侲子都汇聚一处,才惹来毒鲵怪和那巨大红虫的觊觎,偏偏被方相氏们说成意外遇袭,宋光远明知事情绝无那么单纯,却是有口难言。

      是方相氏们主动想要压下真相,理由礼部尚书也明白,大傩仪是直属天子的十二城大贵族表现时间,谁若失职出错,则前途不妙,例如此番整个人失踪的夔城,然而大傩仪的确需要这些流有神子血统的宗室皇族作为仪式的护卫,聊胜于无。

      因此以「艺能」的名义说服这些城池送来质子,其实是有法术上的实际需求,但却没重要到能够起拨乱反正的效果,仍是象征的意义要重些。

      结果「艺能」反而变成两方共通的借口,明知已经不只是艺能表演,宋光远也没有理由和权力对这些贵族子弟解释,更不能让他们废弃方相氏的工作,自然这些皇族子弟不打算逃走,愿意留下来将仪式进行下去是最好不过。

      方相氏的态度可谓关系着礼部尚书的生死,宋光远自然不得不赶忙做出反应,也急着想要确认,结果却被蜻蜓点水地打发过去了,送去迎宾馆想通知那名少年方士出来密谈的讯息也毫无下落。

      方相氏结成了一个坚强的联盟,拒绝被打探干涉,他们亲眼看见官员无法目睹的灾异,这些孩子知道和确定的部分,已经比大人还要多了。

      待礼部尚书一头雾水的由禁军护送离开,几名仍站在楼梯上守候局面发展的方相氏少年才有志一同朝早瑶与青池共同的房间前去商谈新一轮的阴谋,方才趁乱把花倩玉夹带回迎宾馆,又是经历了那场震撼人心的战斗,少年们个个热血沸腾。

      「哇哈!你胆子真大!难怪青池要推荐你。」拿下贵族的假面,方相氏中有不少是从小压抑个性但早就想亲眼目睹怪物,参加这种真枪真剑战斗的少年。

      「草民、草民只是见不得那妖怪耀武扬威。」花倩玉被这些少年包围,仍然是头昏脑胀,才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刺激让他只能瘫在躺椅上休息,没想到这些娇贵的贵族反而恢复良好,该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吗?

      「正如沌光所言,这时就毋须讲究身分了,毕竟你也算帮了我们,居然能从那样凶恶的虫怪爪下保住一命,真是个幸运儿!」

      「……我是觉得,那红色的妖虫似乎不想伤人……」花倩玉担心过度谦抑导致这些贵族认为自己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于是赶紧换了个口吻。

      「可能吗?都杀入皇城了,妖怪岂有好心?」

      「不,那妖虫确实像是在救人,真不可思议!」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平生第一次与妖怪的近距离接触,有人更因亲手射出火箭而兴奋不已,打定注意下次巡逻要带上更多武器。这时应付完礼部尚书的早瑶公子正好回到房间,听见众人在谈论的话题,不由得轻哼一声,最后仍是没有开口。

      花倩玉,还有那挽救颓势使众人得以幸免的红虫,对最后目送白羽离开的早瑶公子而言更非秘密,一旦想通了个中的关联,他根本无法对眼前的骚动感到刺激,这只代表大内要出事了。

      连皇城都无法维持表象的正常,神圣的皇城应该是最安全的,却是妖物横行,传出去岂不民心大乱?若被有心人士造谣,或许还会演变成天亡李族的灾变之兆。

      国之将亡,才会屡兴妖孽不是吗?若是他地再起个「正义之师」,好不容易稳定的夏族政权又要生灵涂炭,即使以商立国的李朝已经很少面临战争问题,并不表示这样的斗争不存在。

      一阵阵铜锣声模糊地穿过迎宾馆不知向何处赶去,只觉更加不安。

      「看来出事的不只是我们刚刚待着的游屋那一处而已,皇城司这次也够呛了,不知那些禁卒是否应付得来?」晚于早瑶公子踏入房间的沌光公子单手扶着门框,侧头看向身后那从外部透入的铜锣声,口里提及负责皇宫治安的禁军官司名称。

      大傩仪主静,出现了示警的铜锣声,倘若那铜锣声就在自己的官廨附近,代表无论有何种紧急要事,哪怕是不得不处理的紧急公务都不得出门,否则可能被就近卷入战斗,或病或伤,或有被附身凭依的危险,重则甚至丧命。

      「沌光,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什么?」从头到尾就只有这名方相氏老神在在的,虽然他同样遭遇怪异,旗下侲子也有失踪受伤者,却是一副不意外的定心貌。

      并且,也是沌光公子最早发现青池公子是少年方士假扮的情报,尽管天京离沌光很近,沌光公子占有地利之便,依然启人疑窦。

      此人知道的未免也太多。

      「既然都决定跳下水搅和,将大傩仪进行到最后,如还有人隐瞒要点可就不够义气了,到底官吏忌讳的禁忌如何,而我们守护之人又是要抵抗什么?」两名比较心急的方相氏索性一人一边拉住沌光公子的袖子,将他拖到桌子边压人坐下。

      「大傩仪的传说,」白胖的贵族少年托腮回道:「大部分都是真的。如果要说哪里不一样,就是『实际上真相比传说要更夸张。』」

      「很久以前神子还主持大傩仪时,整座皇城是固若金汤的目标,据我爹说,连天子都是很厉害的降魔者,他站在台阙前只是凝视,那些怪物连皇城的边墙都无法踰越,就在半空中焚烧成灰屑了,然后,方士也会分布在整座京城里追逐恶鬼,将其消灭。」

      「大傩仪之所以让都城百姓举行赛会,施放烟花吵吵闹闹,就是为了要掩饰那些妖异被焚烧的火光与哀叫声,听上去真的很不可思议。」

      「你说的那种事,有可能吗?那是皇帝哪……」

      「为何不可能?你想我们的父亲为何都对天子如此忠心,我爹说过,只要看过真正的天子你就明白,那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存在,苍帝殡天时,他是真痛心地说,夏族可能要遭祸了。」沌光公子懒懒地说。

      「不知大内怎么处理的,到底是把问题拦下来,只是前年轮到我替换新的方相氏时,他还要我先把遗言写好,若是出事会当没我这个儿子。」沌光公子摘下面具,表情仍然不变的柔和。

      其他方相氏都无言了。

      「怎么只有你爹告诉你,我们为何不晓得?」

      「一来,那要有灵力才能看到,本来就是不能说的禁忌;二来因为看不到所以死也不信的方相氏每一代都有,因为我们在皇城内活动,本来就不会出事,也不会直接和妖怪对打,只是负责稳定结界的任务而已。」

      「可是,因为上一代交接都是在三公理政时期,听说前任方相氏,所有城主私下约定过就不告诉儿子关于大傩仪的真相,不管你看不看得见都躲不了,不如无成心地去尽责任,想当然耳,和礼部也都是套好的。」

      「所以说为何你还是知道啊!」众人异口同声问。

      沌光公子富有弹性的胖脸颊被心急的同伴又拉又捏,他苦笑地皱起眉毛。

      「所谓的方相氏,是从所属城池出发,把疫鬼一路领到天京的代表,我第一次率队刚出城门就看见了,立刻折回去问我爹才明白事情真相。」

      所有贵族少年一听到自己的队伍后面真的跟着一大串那种东西都绿了脸。

      「好在大傩的魔力让那些鬼怪都如痴如醉,只想着到天京再大开杀戒或寻找祭祀。」

      「结果你看得见?那以前我们在说大傩仪只是艺能表演,你居然附合!」

      沌光公子叹了口气。

      「方士到底有他们的能耐,而且既然都看不见了,知道也只是自寻烦恼而已,装作不知道比较轻松吧?不做就是谋反呢!天京随时都可以替换管理城池的宗家,之后你我又会被哪一族早就想上位的亲戚灭口呢?」

      少年们闻言默然不语,李朝城池太少,又无其他封地,皇族除了清贵散官或免除赋税义务外,基本上没得尝多少甜头,祸起萧墙的阴影一直存在,但是完全的造反不可行,因为历史告诉他们背叛者的下场,因此小诸侯的地位变成首选。

      世袭归世袭,真正能长久统治一座城池的直系家族是很罕见的,后代能力稍弱或犯法不忠,立刻就会被从统治者的位置上拉下,黑夜市城主或其代理的嫡子每年都要进京,也是宣誓效忠的仪式。

      「现在又怎么办?」花倩玉一直默默听着,这些贵族少年的权利与能耐、义务与人生,然后开口加入他们的对谈。

      「现在的情况看来,皇城根本没有保障,连常人看得见的东西都闯进来了。」

      「而且,现在的方相氏里只剩下沌光一人能看见,就是衰退至极的证明。」早瑶公子蓦然开口。

      「这样直白地挑出来,早瑶你也觉悟了呢!」沌光公子笑瞇瞇地说。

      「我可不想看见那种东西。」有的方相氏双手环胸不以为然道。

      「不过,夔城曾经也可以看见,你们没能发现的存在。」他的话让诸少年神色一暗,那是唇亡齿寒的悲伤。

      「简单地说,现在的我们只能当天子帐幂外驱逐蚊蝇的小角色而已,那些虎狼罴豹根本不理会外城的结界,往往直接冲进禁城,不过虽然拦不住,结界还是可以削弱异类的力量。真正的关键都在禁城之中,虽然我不明白实际上是什么,可是万一你引起那种程度的妖物注意,也可能瞬间就遭遇不幸。」

      方相氏的仪式,真傻要好过装傻,因为鬼怪永远都喜欢戏弄人心,然而相信自己能安度难关者,往往拥有不可思议的强运。

      「其实我还看过不少和我们一样的『方相氏』呢,只要不惊动它们,虽然是死得凄烈的真鬼,却也会替活人扫荡企图侵入的弱小妖物,那又是多令人感伤的故事呢?」沌光公子抚摸着面具边缘。

      「如今只有期待大内能够恢复原状了,神子和皇帝的力量都不曾出现,加上身为方相氏的我们几乎不剩下任何能力,不知为何大内方士的实力也年年急遽转弱,这才让伟大的仪式变成了单纯的艺能。」

      「谁来当都无所谓……」沌光公子仰头喃喃道。

      「祭祀,厚事鬼神之道也,犹无吉福之验,况盛力用威,驱逐神鬼,其何利哉?」

      接着的话说出来就是忌讳了,因此他只是含在喉中,但已有方相氏明白沌光公子引《论衡》的言外之音。

      大傩仪的失控关键,其实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但是沉痾已深,泛滥将至,他们只能觳觫等待一切应时而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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