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75、第七章 少年方相氏 (2)

　　对白羽而言，进宫是个历史性及文学性质居多的词汇，即使到了天京他也从未思考过破流与皇宫之间的可能性，而将应付工部尚书李修采与礼部侍郎宋映的职场意外，导致不得不额外花时间进入夏族皇宫的特殊行程视为多此一举的意外麻烦，也因此后来他对海新社员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

　　一同参与仪礼的贵族少年都对白羽来自外界这一点相当好奇，觉得此行说书成分居多，白羽更加感到无奈。

　　白羽被安排至礼部迎宾馆住下，和礼部尚书宋光远之间关于这次临时上场代打的谈话过程相当简要，随即遁入扮演方相氏的少年们之中，即使如此一官一民每日依旧私下会见数次，为的是沟通一切风吹草动。

　　他大概被李部尚书当成那些少爷们万一对上妖怪时的预备保镳。

　　除了在大傩仪前确认礼节与步骤的集会讲习时需带上黄金四目的铜面具外，私底下这些男孩子在皇城内与官廨靠近的迎宾馆中，过着远道而来备受礼遇的嘉宾生活，彼此互相往来比较，但他们有致一同对白羽表现侧目。

　　戴着相同面具，着相同服饰，也不称呼彼此名字而以出身地代替，正是方相氏们避忌的古礼，然而私底下在古老迎宾馆中，交流的却是肖邦、史特拉温斯基或者科技产品进口种种话题，也让白羽感到相当兴致盎然。

　　毕竟诸少年都是见过世面的城主之子，他们在以商立国的李氏王朝中都承袭先代对两大支柱地发展的文化学习兴趣，即使是白羽也感到城主之子们和他见过的星城人几近无异，相较之下白羽反而更和流行脱节。

　　白羽也是从小参加凉水祭仪礼的人，却是当成大人们的传统习俗居多，他虽然避谈艾杰利学园的事情，在中央星城的生活经验却让这些商业贵族趋之若鹜。

　　然而这些贵族少年又是如何看待白羽？

　　之前同伴失踪已是人心惶惶，而礼部派来递补对象又相当神秘，至少可以确定不在十二城池的世家之中，容貌看来虽是夏族人没有问题，那头短发却无法结成与他们相同的发式，使得外人代表就算戴上面具也能轻易从群体中被辨识出来。

　　倘若是普通的外人，举止应该没那么快适应这些仪式礼节的严格要求，也解释了这个冒牌货能说流利通用语言的原因，但白羽出乎意料很快地跟上贵族少年们的节奏，对于穿着礼服应对也相当习惯，种种矛盾特征使得白羽很快被城主嫡子担任的方相氏们留意打探。

　　大傩仪的祭礼准备期间，在其中一名方相氏神秘失踪后，原本人人各自一房的配置，改成两人一组同房彼此警戒互助，以免再度发生天亮才察觉人迹杳然的憾事。

　　和白羽分配到同间房的是早瑶城公子，属于北方黑夜市中财力属一属二的城池，因此也是这群贵族少年中最自信雍容者。

　　早瑶公子对礼部并房措施不以为然，对空出的客房为了保护这些方相氏代理者被挪作法师消灾除祟，镇日念咒施法也感到好笑，毕竟是最熟悉科技世界的城主儿子，要说早瑶公子是所有方相氏中最不信邪，完全当是来跳舞应付故事也不为过。

　　彼此身分相当，除了早瑶公子外也都是与旧识同房，因此并未引起反对意见，但他就感到不是滋味了，虽说抽中下下签怨不得人，但递补者以「青池」为号，这在夏族历史中虽是早已消逝的古城，但过去可是仅次天京而凌驾其他城池之上的重要州府，难道此人还胜过其他十一位方相氏不成？

　　心高气傲的早瑶公子对起居睡下都在这陌生人眼前感到相当不自在，而彼此都是能完美扮演一个现代少年又是古国贵族的特殊阶级，但是青池此人却不卑不亢，基本上，还有点像是没兴趣，冷淡疏离的态度彷佛真有这么个从不为人所知的世家公子。

　　他们谁对谁都没有先拉近距离的意思，这样顺其自然在一起学习仪式知识时，看起来就有点僵硬。

　　早瑶公子就在带着些许芥蒂下和白羽度过了第一天，若说是谈吐倒也不讨人厌，只是也无优秀到让人介意，就是这种游荡不定的暧昧特质，让这些从小就学会看人之道的贵族少年感到奇怪。

　　随着大傩仪正式开始日子逐刻逼近，倒数第二夜又相安无事，只是早瑶公子见他总是翻着记载大傩仪的书到中宵仍不弃卷，令人联想到进京赶考的气氛。

　　话是如此，发生了先前的方相氏失踪案，无法安心睡下，总是半闭目养神地度过夜晚，有道烛光摇曳亦称不上坏事。

　　寅时时分，另一床被子传来响动，早瑶公子仅是迷迷糊糊想着对方终于要睡了。

　　然而不久后，室内窜进一股寒气，早瑶公子在北地成长，立刻察觉南方入春的天京会有此寒冷不寻常，然而睡意却更加浓厚，身边青池公子毫无动静，像是立刻就睡死了。

　　脸庞传来抚摸触感，瓷器似的冰凉手指挑逗地滑动着，早瑶公子冷颤，心道这变态原来是装睡，终于露出真面目趁同床之便非礼他！

　　正欲爬起教训对方一顿时，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张开双眼，一只从袖口伸出隐隐泛青的苍白手掌正挡在脸上。

　　当早瑶公子看得更清楚时，立刻倒抽一口凉气，那偷上床的女人确实穿着宫服，然而从厚重繁复衣领中露出的粉颈却没有头！

　　无头女察觉他醒了，冷冰冰的手指滑至嘴唇，捂住早瑶公子所有求救可能，他除了眼球还能转动外，早已无法支配身体。

　　早瑶公子开始感到窒息，视线乱转下，身边之人却背对他睡得不省人事，青城供子也被妖怪所迷吗？

　　早瑶公子正以为会就这样被闷死时，眼前爆开一片火花，无头女从颈子处被人一手掐住往外掼去，随之窜起的火焰像蛇一样缠绕着那无头女人身体，大概是欠缺嘴巴无法乱叫，但它在烧灼中剧烈抖动的姿态还是让早瑶公子惊怖非常。

　　奇异的烈火将无头女化为黑烟灰烬后，火焰不曾燃及室内任何一物凭空消失了，彷佛方才的惊险只是幻觉。

　　仅着单衣赤足踩在地上的背影侧过身来，包围手掌的火焰褪去后仍毫发无伤，那双眼在黑暗中竟是相当清醒，早瑶公子即使在之后的人生，也不曾见过那样清醒的奇异眼睛。

　　「怎么回事？」他只能颤声质问。

　　「作恶梦了吧？早瑶公子。」青池公子表情无辜说。

　　「……少骗我！你当我傻子吗？刚刚袭击我的是什么？还有你到底是谁！」提起他的衣领，早瑶公子低吼，他怎么可能看错？

　　竟然就用手……

　　「果然没办法蒙混过去，那请公子别声张，我这边也怕有麻烦，总之是尚书大人拜托我担任方相氏，希望到典礼结束都能无事进行。」白羽爬回床上正要重新入睡，对方却不放过他。

　　「给我解释清楚。」

　　「那大概是潜藏在皇宫多年的妖物吧？」白羽抚着胸口，锦囊对护身符有封印效果，如果不刻意拿出来，妖魔鬼怪并不会发现白羽身上藏着秘密武器。

　　小三那时也说了，如果任意使用护身符很快会被秽气玷污，或者反而成为吸引妖怪注意的道具，因此白羽也做好在能力范围内独力退敌的觉悟。

　　「暂时没事了。」困意袭来，掩袖打了个呵欠。

　　「没事？那个女人头被砍了爬上我的床你说没事？」

　　「只是没有头而已。」其他部分还好好的这句话白羽没说，因为感觉到神经质的对方很可能因为这样而爆发，唉，和小雅相处久了，对性格类似的人白羽也变得敏锐多了。

　　「还有手！你那摸过那女妖脖子的手！」

　　早瑶公子的用意是要他去用啥神水圣水都好洗一洗。难道对方想就用那只手与他继续睡到天亮？难以置信！

　　「我有用火好好净化过了，没被脏东西沾上，你看。」白羽勉强从好不容易睡暖的被窝中抽出右手，在早瑶公子面前晃晃。小雅洁癖就没那么严重，白羽不禁觉得养尊处优的人充满麻烦。

　　这家伙就没有身为人类的神经吗？

　　早瑶公子嘴角抽搐地想。

　　抽到同房的方相氏果然是变态。

　　多亏这一点，被妖怪袭击的恐怖，立刻变成想出手揍人之冲动。

　　这一夜小插曲在白羽而言并无造成影响，然而相对于同寝之人却造成刻骨铭心的冲击，以至于他积极地和其他方相氏交涉查出青池公子的真面目。

　　「早瑶公子，提到天京的事，你就不如沌光清楚了，不过你想知道的事我们也早有怀疑，在下便去调查了一些事情。」

　　外表憨厚，体型宽广的沌光公子拿出信封，念出手下极有效率奉上的调查报告，趁白羽去与礼部尚书私下密谈的空档，这些贵族少年也无浪费时间，纷纷各使手腕调查起青池公子的出身来历，一切八卦机密。

　　其中又以原本就和天京仅隔一天路程的沌光，城主之子也常有随父亲和京朝官交际机会，人脉最为灵通。

　　「夔城公子失踪那天，我叔叔也就是节度副使李芳知大人刚回京不久，据说在这种时候还去工部尚书家参加一场斋宴，而同席的那位少年方士你们猜是谁？」沌光公子以折扇遮嘴轻笑。

　　「那是四天前的事了吧？」有人回忆，但这些小道消息在世家公子间流传之快也不稀奇。

　　「听说是工部尚书宅中曾出事的缘故，那位少年方士才应之出现。」

　　「假若此事当真，那这个青池公子可就是个有趣人物了。」

　　「是啊！名字似乎叫白羽，大概是云游高人门下弟子，据说连李修采想荐举他入朝奉职也被婉拒，礼部让他混进方相氏中，或许我们这次祭典会遇到危险也说不定。早瑶公子难得有机会与青池同房，是否有新发现可以增益我等视听？」

　　话题又掉回早瑶公子头上，他降下眼色掩饰尴尬。

　　虽然被救了是好事一件，他也不会因此怨恨白羽，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高兴不起来，或许是那外表看不出的退妖能力让人惊讶，还藏匿不说故作平常的样子过于狡猾。

　　「并无多特别处，只是感觉此人确实与我等不同，一时好奇而已。」

　　「结果，今年也无法真正进禁城一瞻天颜，到底新皇帝是怎样的少年，每回父亲问我，我也答不上来。」皇城有一半区域被九重宫墙包围，即使是方相氏们除了仪式巡逻外，也只能和禁军一样居住在官廨以外的定点驻守，称为迎宾馆的建筑里。

　　「倒是新天子今年会正式在登基大典中露面，不过真是神秘够久了，之前皇位虚悬九年，靠三公理政造成不景气保守局面，希望也能有所改善。」

　　华族们考虑领地治理前景也是烦恼得很。

　　「大内的事情，还真是谜上加谜，唉呀哎呀！」

　　方相氏们又小聊一会，各自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