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68、第四章 天京之怪 (4)

　　李修采，天京皇城大内的工部尚书，按照李朝官制，虽在六部之末，但也是一大部门长官，更实际关系到皇族们少数能实际实行的政策，因此不失为一要员，他所在的屋宇，不仅是尚书府的权力中心，且越过两道有人看守的门墙后，连活动其中的侍从亦有着与方才所见截然不同的气质。

　　怎么说呢？白羽想着。众人举止都很优雅，人物就像镶在风景里，花倩玉诚无说谎，他与千虫虽进到尚书府，但远未触及李宅核心。

　　在到达尚书所在的书房时，花倩玉让书僮先行通报，白羽则感到不舒服的情况加剧了，整栋房子彷佛都笼罩在比厨房更沉重的污浊中。

　　「我说你是我找回来的帮手，不过能不能见到李大人就看对方意思了。」花倩玉趁这时在白羽耳边小声嘀咕。

　　然而他们并未在这个疑虑上卡住多久，书房外门就被打开了，绑着总角的清秀少年将两人迎入屏门后随即退下，花倩玉自然知道规矩，径自拎着食盒往内走，死寂的房屋内部，连一点人类活动的声响也没有，连书僮脚步声都不知消失在何方。

　　但花倩玉已从田大厨那得到提示，近日李尚书对于声音极端厌恶，妻妾请安一律禁止，一些没达到他要求标准的仆人也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因此两人一进入书房后便不再交谈。

　　花倩玉与白羽穿过摆设着古玩架和用整块青玉雕刻出的棋桌，此处是李尚书接待私交好友的小厅，真正办公处还要更里面，花倩玉一马当先分开水晶帘踱入，白羽这才亲眼看见案牍之后的老人真面目。

　　「老爷，您的晚膳送来了，此外要引荐一个人，这次料理也有他的出力，让倩玉长了见识，果然技艺欠缺磨练。」花倩玉拉着白羽一拜，说谎不打草稿地应对。

　　「花二厨，这次回沌光去得有些久了，老夫正责备田大厨不能在饮食上有所创进，正好听说你直接进厨房协助他做菜？」那声音沙哑无比，出自须髪皆白的老人，端坐姿态相当有威严，不愧是真正的朝廷官员，白羽垂着眼，但初时一瞥并未发觉有何不对。

　　「是，天下之大，发掘任何有可观性的食材进而创造新食法是倩玉毕生志愿，但这田大厨已经老了，不能理解我的理想，咱们关起门来争执也不是第一次，就怕老爷见笑。」花倩玉抱拳行礼。

　　「这次听闻老爷命令田大厨制作某样料理，选在倩玉返家之时，心中不甚服气。」

　　「哦，你可知老夫命他制作何种菜肴？」李尚书似乎被花倩玉信心满满的表演引发兴趣，对于出乎意料的事情发展并未出现怀疑。

　　「是的，因田师傅在厨房中似乎因体力不支昏倒，倩玉这才介入未完料理，因此此食盒中所装成品，有大半出自我手中。」

　　「这么说来，你是有把握自己的厨艺胜过田大厨，并怨老夫厚此薄彼了？」

　　「倩玉不敢，但请老爷以味道评鉴。但若说创意，则多亏白羽出的点子，他是我偶然结交的美食家，乃倩玉少见在饮食上志同道合之人。」

　　白羽不得不说花倩玉身段极柔软，完全掌握了情况，还是在他们踏入尚书府的短短时间而已。

　　「好，好，不愧是少年才俊，能人所不敢，若这道菜能让老夫满意，两个都重重有赏。」李尚书似乎也很开心，花倩玉趁机将菜色呈上，必恭必敬地退出一段距离，和白羽并肩垂手候着。

　　「情况如何？」白羽嘴唇微动低声问。

　　花倩玉眉心紧攒，摇摇头。

　　「啧，连我是什么人都忘了，还连志同道合在合什么都搞错，以为田叔夸张，如今看来是远远不及，李大人是疯了还怎地？」他以手掩着唇低哼一声。

　　「那你献上去的菜不会有问题吧？」白羽担心这点，花倩玉到底是以什么代替人肉？

　　「别怕，到底李大人也不可能真的尝过人肉是不？我只要找肉质鲜嫩的食材弄点花招替代一下，先唬过去帮田叔度过这关再说。」花倩玉是个乐天分子。

　　白羽哑口无言，但又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一时间大概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只见李尚书打开瓷盅，一阵热气浮起，他以筋骨分明的苍老手指持着调羹，舀起一匙连汤带肉放入口中。

　　吃下去了。

　　白羽和花倩玉盯着老人吞咽滚动的喉头，心情不禁紧张起来。

　　「花倩玉！白羽！上前来！」老人眼睛暴张，喝道。

　　等到两人趋近，伴随着风声响起，汤盅重重地砸在花倩玉胸口，热汤顿时泼洒了他头脸半身，甚至溅到旁边的白羽。

　　「玩弄这种小手段，以为能瞒过老夫，好大胆子！」

　　花倩玉擦擦汤汁泼洒到的地方，皮肤烫伤多处，但他哼也不哼，仍是满脸笑容直视李尚书。

　　「咦，老爷不满意吗？晚膳是倩玉亲自调味，不可能出错，用的确实是未足月的胎儿，也许是吃起来和其他肉类口味相近吧？都怪材料给不识货的人糟塌到不新鲜了。」

　　「胡言乱语！这分明是田鸡！」

　　「不，是人肉，倩玉敢以厨师尊严担保！」花倩玉不甘示弱。

　　尊严这种东西，他可是多到论斤秤两卖还有剩呢！

　　「老爷只是未曾尝过，期待过大导致与实情不符而失望，大抵人肉也与牛羊猪狗同，宰时要新鲜，慎选材质部位而处理过程明快，才能保留原本的美味，岂是滥竽充数能作准之事？」

　　「还敢狡辩？」李尚书双目尽赤，大手一挥指向花倩玉。

　　「倩玉不敢，请老爷息怒。」花倩玉拱手一礼，暗地用手肘撞着白羽要他先告退。

　　李尚书忽然死死盯着白羽，口中发话：「留下白羽，滚！老夫就不治你欺上之罪！」

　　名字被点到，白羽微僵，下意识转头寻求花倩玉的反应，他张大嘴巴冒似很惊讶，然后搔搔髪鬓尴尬地挡在白羽前方。

　　「那个老爷呀！你以前不好这口，怎么最近忽然……我这位朋友是正经人家，并非歌童身分，让我先送走他再帮您去找其他人……」天京人的口味是很复杂的，花倩玉见怪不怪。

　　青筋浮满脸孔，李修采的脸却白胜死尸，花倩玉再迟钝也知不对劲，何况他本是心灵手巧之人。

　　白羽大概懂了，好食人肉的怪物寄居在李尚书体内，他们被盯上了。

　　「花大哥，你先离开，这里我来对付就好。」若花倩玉在这里，白羽连要让千虫来收拾也不方便，从刚刚他抓到的家祝判断，眼前附身在李修采身上的异物只有更强。

　　假使那个异物没有刻意隐藏实力，就白羽的阅历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妖怪，真的要比较，这种程度的污秽气息兰宁和极天丸根本不放在眼里，曾跟随在他们身边的白羽也培养了打妖怪的自信，而且必须依靠依附人身避开眼目，表示这妖异虚张声势的成分多些。

　　「喂，我可是为你着想，别傻傻地送死。」花倩玉没想到白羽竟然比他还冲动。

　　「老实说……花大哥不先走，你也有可能被吃，我大概还有办法自保吧？」白羽不是很确定地补充。

　　「这样子啊，我也害怕守了二十年的贞操受到威胁──噗！白小弟啊，紧要关头才知道你说话这么风趣，不过我就算想走也无法一走了之。」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留下来，花倩玉亦是有他的考虑。

　　浓重臭气迎面扑来，花倩玉掩鼻，从角落窜出无数老鼠，细小贪婪的鼠眼闪着红光，不待命令即朝两人扑来，还有不少是从梁柱上跳下。

　　花倩玉无声无息地抽出藏在后腰的菜刀，一反手砍飞数只老鼠，随即一阵大风逼得他不得不后退，那些企图噗上的啮齿动物硬是被风卷开，重重甩飞到墙上发出吱吱惨叫。

　　「咻──这招够猛！」花倩玉吹了声口哨，在风压减弱的瞬间向前窜出，想抢近与李尚书之间的距离，趁机打倒那妖怪，却撞上无形屏障重重地弹飞。

　　「花大哥！」白羽回身审视他的伤势，花倩玉惨白着脸摆手。

　　「没、没事，看来老爷的确是妖怪附身了，每年大傩仪前总是会发生几桩这类事情，可没想到居然连这里特地拜托方士加强防护的风水咒阵都被破坏，不妙了。」

　　「可恶！」白羽握紧手心，现在攻击李尚书会伤害到人体，他所擅长的魔法多半还是直接攻击，若是那异形以人身为屏障，白羽就无法像过去攻击妖怪和异种生物那样爽快地动手，果然元素魔法遇上灵异事件大大不利。

　　白羽刚刚为了逼出田大厨身上的秽气就已耗费许多精神，若是在艾杰利灵山内，万叶冥响其实是一点都不费力的结界，反而对术者有益，但在目前的天京要使用着实是种考验。

　　这些魔法不是无限制的武力，每一次都要耗费相当精神作为代价，使用一些性质特殊的招式甚至还要耗损体力和生命，白羽在无法掌握情况的条件下，其实是尽可能想保持良好状态，就算有个万一还能撤退另作打算。

　　所以，目前无法也不能再用万叶冥响，飒然壁也必须相当仔细地控制，面对普通人就如浪游学长所说，即使是基础魔法用在杀人上却绰绰有余。

　　他不能依赖千虫，千虫是最不得已才会借助的，对白羽无比忠诚的式神，但却无法指使它精细地达成白羽想要的效果，若是以往千虫的破坏力不是过强就是不足，他不愿让千虫伤人或受伤。

　　「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方士……」

　　白羽听见花倩玉的赞美只有苦笑，他不是方士，离厉害更差得远，这几招唬人比实战有效。

　　他太没用了，这么快就不得不使用秘密武器。

　　白羽用飒然壁继续阻挡那些远比体形更凶残的啮齿动物，选定时机对准李尚书扔出一个小东西，少年出奇不意的动作，花倩玉看不清他到底扔了什么，眼前随即迸出耀眼白光，花倩玉与白羽下意识避开。

　　喘着气，白羽召唤水元素驱散鼠血和气味的余臭，李尚书倒在案下，官服皱褶一角卡着白羽所投掷的物体。

　　室内恢复平静后，白羽走向李尚书捡起他丢过去的秘密武器，是一头仅半个巴掌大的木雕小牛，以桃木刻就，背上细心地黏了白毫，乍看栩栩如生。

　　花倩玉已经目瞪口呆了，半晌他指着白羽细心收入锦囊再放回胸口收藏的木刻小牛。

　　「那玩意是什么？」

　　「朋友送的……护身符。」白羽轻声答道。

　　不是不信任小三的实力，但实际遇险时呈现出来的威力居然这么强大，白羽也吓到了。

　　「出外靠朋友这句话真说对了，要是没有你我今天就惨了。」花倩玉垂着眉毛干笑，拍了拍白羽肩头。

　　「接着要怎么办？」白羽茫然地抬起脸，他对收拾混乱最没辄。

　　「做得好，剩下的就交给我。」

　　花倩玉表情嫌恶，尽可能避开鼠尸往外走，他与白羽并未杀死多少这种惹人厌的小动物，但当李尚书倒下后，那些老鼠却同时跟着死亡，并发出不像初死的浓烈恶臭。

　　他将书房的格门一一推开，双手插腰振声大吼：「不好了！老爷被妖怪附身啦──」

　　初时混乱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形容，所幸拜花倩玉从中运作，加上昏迷不醒的李尚书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白羽和千虫得以趁乱离开尚书府，花倩玉也跟着他们同行。

　　「你不留下来交代吗？说不定没说清楚还会被误会。」白羽提醒他。

　　「没事没事，我和田大厨交代过了，不过你说对一件事，要是走得不够快，在老爷还没清醒前，还是会被搞不清状况的护卫们强留下来问话，既然你们不想蹚这摊浑水，我们晚点待尘埃落定再回去啰！」

　　花倩玉手里帮着兄妹二人提着行李箱，三人匆匆忙忙跑出尚书府，花二厨才露出笑容说。

　　「我有好多疑问，想等你们安定下来好好请教一番，白家小弟。」

　　白羽叹了口气，被花倩玉看见他使用魔法，没交代好又不知会生出多少麻烦。

　　「若是白羽不曾动手，花大哥又打算如何应付？」

　　「这个啊，我已经有觉悟了，就冲上去和那妖怪决一死战，这样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呢，不过我运气一向很好，正想着打不过逃跑时，白小弟就来了这么一手，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之前连我都没识破！」

　　花倩玉这种说词，白羽也不知怎么回答，索性以微笑带过。

　　「千千姑娘神情为何如此忧郁？」

　　白羽表情如常，彷佛刚才惊险的一幕不曾有影响，但他的胞妹却没了笑容，难道是察觉他将重要的兄长带去遭遇危险？花倩玉当下不安起来。

　　真相只有白羽清楚。

　　「千千大概是这几日跋涉已累坏了，比起这个，花大哥不如快点带我们到客栈，不，先随便一家饭馆也可以。」

　　花倩玉瞇着眼再看向白羽，刚刚冷静优雅的少年，现在却手忙脚乱地到处张望，彷佛热锅上的蚂蚁，落差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