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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第五章 世界在你眼中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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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曾经遮蔽了李晴眼中的世界,那个深邃的由无尽回廊与石砌夹道构成,彷佛要将人压碎吞吃宛若蛊壶之腹的地方,永远只能看见方形或细长的天,人无法走出,鸟无法飞入,空气冷清而沉重,以及一双到死都凝视着她的黑色眼睛。
必得舍弃什么,作为离开的代价。
那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刻骨铭心的痛苦,夜半时分婴儿的啼泣令李晴几乎发狂。
带伤的幻象就和刺绣一般浮凸不平,抓着枕边人的手彷佛要确定世界依旧存在。
我们是普通人,是平凡人,过去的让他过去,莫要再回头。
丈夫会用沙哑的嗓音这样劝说。
她反问玄宗,普通人会有这般冒血的假梦?何时清醒何时眠去,毫无边际。
不,李晴也必须放下。
为了怀里的这个纯洁又稚嫩的新生命,以及这个为她承担痛苦与宿命的牵手之人。
李晴与玄宗约定好了,他们只有一个女儿。
拉上门扉,让光照在纸面上,无论纸背后是多深的阴影,决不再让悲剧重演。
太宰刃哪!你可曾听见人类哀告千古不绝?
李晴在幻影中来到一处神社,神社位于公民区角落的树林里,远离翔云道馆,但此时此刻,距离对她无任何意义。
李晴将某样禁忌的事物封藏在神社深处,谁也不晓得她为何这么做。
太宰刃,作为契约者的证据,由龙蛇之精赋予人类不该存有的力量,原本是最初的巫女祈求龙神赐给她足以斩杀魔物的利器,祖先们从东方带来水脉的心,让沉眠或枯竭的河流再度苏活精神,而这间神社祭祀着水神。
神力之通路,只为了继承契约之血的后裔而打开,这关系太亲密,打破了神人间应维持的鸿沟。
李晴所属的血脉竟然延续千年尚未断绝,只是因为人类自私的想望,苦苦延续着羁绊,扭曲了自然。
与龙神定下契约的女子,竟用生命交换神的力量去伤害其他生灵,只为护其一族安泰,逾越倾听的界线,即使在神子之后太宰刃几无苏醒迹象,后裔也仅存倾听之力,如同一开始那名女子那样单纯沟通的能耐而已。
神子应该满足于意识交流,这已是奇迹,但她却要得更多,并依着这期待摸索出更多企图掌握非人秘密的方法,最后终于得到这把太宰刃。
她付出的代价,是呼应于水脉的血脉,直到断绝为止,契约才算终结。
这太宰刃是人类污染神灵清静的证据,李晴曾发誓此生不再碰触它。
契约者比任何凡人都要迷恋生命,而且更不畏惧牺牲,他们是将自身举至与神同高的傲慢一族,甚至被祭拜为神。
因此,贬低死亡,阻止天道运行,他们真正将死亡召唤至身边并聚集着亡灵,一切的一切,都肇因于「舍不得」。
李晴舍过一次,那实在太痛,痛到让她几乎懊悔回头,但是不舍,一样是近死的苦楚。
谁都有各自的明白,她选择自己,这个自己只为了重要的人而活。
为了达到阻止圣区世的目的,绝对不能让「她」出现,李晴也必不呼唤那期待契约完全实现的洪流,因为那结果会是玉石俱焚。可悲的是,他们只是盛载血脉的容器,却一再地被寄予过高期待,甚至说那是宿命。
「回答我,太宰刃,你识得我否?」
即使做出决定,李晴依然不解圣区世的用意,他竟没有千方百计阻止她拿回太宰刃,或者某种程度地将她送到凶刃之前。
「你们还想破坏结界,让更多人死亡吗?」埃及人的质问。
那妖魔诞生时,结界内的一切都要毁灭。
谁说之后结界外的生命不会继续为妖魔所毁灭?
李晴早已看破,圣区世说的不是道理,而是生杀予夺的权力,既然如此,为了更动早成定局的决议,必须取得分庭抗礼的资格。即使明知被利用,也要赌上改变的可能性。
对于一个半句也没说要拯救人类的可疑分子,谁会相信他!
李晴斜着笑,拿起白木鞘,素白的刀鞘顿时腐朽碎裂,露出封印在内部的裸刀。黑纹从接触的刀身染上指尖,瞬乎蔓延肤表,契约之血苏醒意味着李晴的魂魄将受契约支配,届时,或许连熟悉的面孔都难以辨识,她能保持清醒压制太宰刃几分?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和你一起死。」
她记起那夜大剌剌跳进院子里的黑衣武者。
「别跟来哪!痴人。」
※※※
从正在演变的空,产生传播诸香,清静而有力,且被视为可触之的风。风演变而生照耀、除暗、生辉、说是德具色相的火。火演变而生以味为德的水;水演变而生以香为德的地。
祂由最高之灵中抽出本来存在而对感官不存在的意,并在意产生前,产生了作为指导者和最高统治者的自我。
沉溺于自然力的原始之海深处,这个纯净的自我,远离一切影响众生的元素,并以构成元素的原质为体,见那微粒变为粗元素,山河星辰映于眼中闪耀,那产生「我」的东西,那对于「我」的感觉,其施加世界的影响,被人类形容为精灵王。
在「广寒」里面,白羽感到异常地孤寂,那是一切濒临遗忘的临界点,他下意识伸手触摸铭文,却感到手下是温热如人体的肤触,悚然,广寒却带他更贴向光辉之都内部的本体。
视觉无止尽地向前蔓延,直到看见四肢异常细长,雪白发光脊骨突出的人形,它对以少女外表现身的广寒而言相当巨大,沉睡于光辉之都中的妖魔,仿效婴儿曲起四肢的动作,垂着头宁静地自我保护。
瞬间极短暂,感觉却像是经历悠久的光阴岁月,蓦然,妖魔抬起头来,张开满是血红的数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白羽。
「我只是生存而已,为何要毁灭我?」
美丽而恐怖的生命,那妖魔以超乎预期的清澈声音开口,纯洁得不可思议的共鸣渗透白羽灵魂深处,使他感到无法抑止的颤栗。白羽如此渺小,而对方的真实模样比光辉之都和任何存在都要庞大雄伟。
「有太多生命要为你的生存牺牲。」
白羽知道那妖魔能听见他的心声,在彼此超越常理的形态,以及这难以抉择的处境,只有那名妖魔如此理直气壮地存在着。
协会要保护大部分人类,因此决定牺牲结界内的小部分,他们并未确立应付妖魔的方针,但是却会肃清所有想阻挠协会行动的人,馆长看来是支持协会的分支力量。
广寒要确保协会不会逾越自然法则干涉人类命运,力持环境公平,因此她置身协会内部,监视也配合协会的行动。
学园不涉入遥远北方异变,好维持自身独立完整。
所以第九公民区里的生命,是意外中必须付出的代价?
无论如何都要割舍的话,宁愿用最低限度的牺牲,逻辑上是说得通,但是哪里不对劲?白羽无法接受这种教人恶心的「无奈感」。
事情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的责任?亦或属于人类皆有辜?重蹈覆辙难道就是所有人的命运?
他却无法改变,可恶!
「『契约』动摇了。」广寒忽然昂首,撤出光辉之都外,重瞳一转,空中广场下方,圣区世正躲闪着某个遭到青绿光辉笼罩的人影攻击。
圣区世嘴角带笑,对李晴的击刺左闪右避,太宰刃明明就要砍中他,却只是在地砖上留下犹带精气的刀痕,眼看黑纹逐渐扩大占据面积,李晴表情狰狞,瞄准圣区世打算砍杀他解除这块巨型结界。
「晴阿姨!」白羽无论怎么喊,李晴却毫无所觉。
「广寒,快下去!」少年焦急地呼唤着精灵王。
「我不要!」
瀞流的契约者正处于极为危险的平衡状态,不只是人的部分,水脉也是,那是一滴悬在蛛丝上将掉不掉的露水,多加撩拨的人正是圣区世。
广寒感到岩浆正在胸中加温,圣区世这个浑球总是、总是要扰乱广寒好不容易梳理的自然平衡,她井然有序的季节,水体运行的节奏,为了满足自己书写历史的私欲,他一直耍小动作拉长人类文明的寿限。
「白羽,你只能看。严格说来,我们并不存在结界内,也无法阻止。」广寒注意的却是笼罩在李晴身侧的光芒。
自然界中有许多精灵,单纯到以元素为集合体的精灵,到依附于特定物质却无实体的精灵都有,有的连意识都不完全,有的却产生独特性格,但精灵们对法则相当适应及融洽服从,才是有别妖魔的地方。
对于这些精灵分别有不同性质的精灵王与之相感联系,特别是水脉内的精灵,它们可以说是比生物灵魂要更纯净混沌的生命能量,而瀞流又是广寒亲手从旧世界的死亡河流中集合了剩余灵气重新塑造的水脉,那些精灵是广寒亲手造出的自然精神,不同于偶然生成。
原本就死于人类之手的精灵,才会对人类这种生物出现特别感应,精灵们对万物都一视同仁,却因为广寒集死河的神灵让其重生同时,也产生了和人类的因缘。
所以水脉才会选择人类当契约者,契约必须被履行。
不惜违背她广寒,瀞流就这么希望得到人类的心吗?不,契约之力凌驾于现象自然,广寒也是大理的体现,严格的遵守者。
「晴阿姨她到底是……?」为何会有那把刀,还有那白羽熟悉的神子黎文,她竟然能压制协会的圣区世,使他无还手之力?
晴阿姨不是普通人类吗?
「这是契约者的选择,即使她不愿意,因为这是双方的约定,只要她真心希望,契约还是会履现。」广寒并无正面回答白羽的问题,近乎自言自语道。
想学人类叹息,就好像自己的孩子不听话,却无法让他回头的感觉。
广寒支配的现象,远远不只是人类自身的命运而已,即使让人类自食恶果,却不能不管支持西北大陆生态的水脉,这就是圣区世的目的。
利用李晴,挑起她身为水脉契约者的反抗行为是第一步,改变广寒立场才是他想算计的目标,这些算计还是为了圣区世念念不忘的人类。
恶趣味!变态!死太监!娘娘腔!混蛋──
广寒恨不得先把圣区世捏成果酱再做成刨冰,如果她真的动手干预,就趁了这王八蛋的意了,可是,如果事态再恶化下去,光辉之都的事情广寒可以不管,瀞流的暴动广寒却有义务安抚,倘若事已至此,她就不得不出手了。
「就这样把他砍死!动手吧!人类想奋斗一下也是应该的。」广寒不自觉祈祷着李晴的胜利,毕竟太宰刃也是瀞流的凝聚之刀,要砍不死原本就非攻击类型还在结界内没得阻绝杀伤力的圣区世也说不过去。
现在精灵王已经非常恼怒,管他人也好动物也好,只要有人能代替广寒和圣区世对着干,广寒决不会干预对方的复仇!
即使光辉之都会因此爆炸,其实精灵王并没有义务去阻止,她只是不能让人类出现基于牟利转移现象破坏后果的行为而已,一定会造成的伤害,必须由人类自己去吸收。
「广寒!」白羽动弹不得,见光辉之都即将撞上他们所在的空中平台,机械外壳边出现迸裂光痕,显然压制多时的安全锁已经崩溃,妖魔孵化在即,它要来到这世界的冲动,以及释放能量的本能,都意味着这场浩劫无法避免。
「我们要走了,你已经看得够多。」
「不!」意识逐渐模糊,白羽厉声制止广寒的决定。
「再一下!我发誓什么也不做!让我再看下去,求妳了,广寒!」
他听见广寒清亮得有些残酷的笑声再度响起。
那晕迷的视野暂停片刻,有如涟漪缓慢静谧地恢复清晰度。
白羽可以不要人类自尊,为了无聊感情同立于非人之境见证接下来的事实,广寒又怎么会不许他?
是他自愿接受广寒的束缚,只求得到观看的资格。
不顾广寒好心想要遮起他的眼,怕单纯的少年看了后果后发疯,毕竟人类的心很脆弱,稍碰一下就四分五裂。
白羽通过了力量的诱惑,可这点并没有多稀奇。
原本广寒不想太快测试他的限度,鹭却把白羽送过来打扰她,或许按照广寒习性,再消磨个几十年才重会白羽也很自然,机会却来得这么快,毫无预警地勾引了变幻无常的广寒。
但生命起灭不一样,任何存在于大理之前都要被考验,除了自然本身,生命物伤其类的本能很正常,想到相似的同胞被毁灭总是有所动摇,或喜或恶激发感情,而感情令人更加脆弱。
「好啊!那我们不如更接近看个仔细吧!」
广寒知道白羽在想什么。或许很少人能真正明白这孩子的心,但和她意识相融的这时,精灵王与这个男孩却是无比亲近,除了凯因以外,广寒第一次对人类产生异样的兴趣。
为何有的人类可以生得这样──让精灵王爱不释手,矛盾,也许是广寒看见少年心中无解的愿望。
愿望,时常导致契约的缔结,人类是最擅长许愿的物种,因此吸引许多与之缔结契约的对象,付出代价,换取回馈。
但是白羽这个人却……
广寒微笑着,踏上了空中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