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04、第五章 为妳而歌 (2)

　　三人来到一处树林，破流不明白商九宫何不就在薄雨聊斋楼上的店主夫妇私人住处播放录音歌曲就好，但这也不是什么令人介怀的条件，也许阿九讲究气氛，因此她们与茶茶决定撑伞走上一段路，到达让商九宫满意的地方为止。

　　商九宫拿出通讯仪按了几下，陷出一处镶入晶盒缺口。

　　「刚刚屋子里似乎怪怪的，限制科技物？」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破流耸耸肩，广雅昆仑并非科技产物能流畅运转的地区才是，不过美食街又被特别笼罩在更加保护一般人类所建造的结界范围中，所以连魔法力流都一起压制了，因此对科技产物的自然力冲击也比较小。

　　白羽告诉过破流，整座飞岛的运行魔法系统里还是有稍微保护到通讯仪的使用功能，因为这种工具被创造出来时，功能其实不算复杂，主要的卖点就是能适应自然力，至少普通学生在学园荒凉地带临时出事不会连一点求救机会都没有。

　　「嗯？」商九宫笑笑。

　　「那，不好意思，请欣赏西奎特乐团的新番创作〈林中鸟．笼中鸟〉。」

　　旋律缓缓流出，或许在四下无人之地，特别清晰。

　　开始是一连串急促琶音，忽而集中于和弦，音响低微下来，接连几段旋律过去，却仍然只有钢琴伴奏而无歌声现身，破流有些疑惑地扬起眼睫。

　　却见商九宫缓缓后退，靠上树干，右手举起按上锁骨，张口歌唱。

　　谁在唱歌
　　这片现代而诡异的舞台
　　谁在唱歌

　　「现……」场演唱？破流捂住嘴巴，以免破坏那神奇的气氛。

　　镜子里的容颜
　　苍白而沉静
　　如果无法理解
　　就把所有纯净灵魂
　　都倾入世界吧

　　那是多么高亢而纯净的声音，彷佛要穿透颅骨！茶茶头一次这样直接地接触到真正的歌者，她的表情因发丝遮掩无法辨清，雨丝细细地染湿了手与颊，彷佛歌声不是出自眼前娇小的身体，而是这片树林中的精灵正在引吭高歌。

　　声音有如在哭泣一样，时急时缓，而它诉说着的内容撼动着茶茶不敢面对的真正心情。

　　忧伤的话语写出、吟出
　　石子沉入无底深井
　　像只饥饿的乌鸦
　　只好啄食自己的心
　　指尖扣着画上锁头
　　身边的梦碰触即痛入骨髓

　　阿九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破流这样近听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无暇分神观注其余听众反应，她不曾看见，泪水已自茶茶眼中滑落。

　　为什么要唱出她的心情？她已经无力缝补了。茶茶手一松，纸伞掉落地面，画出半个圆圈。

　　「寂寞，就爱着一朵花，将所有残缺的吻，都献给她……」

　　「不要唱了……可以请妳……」迈着跌跌撞撞的脚步，茶茶走向那个陌生女孩，颤抖的手按上她肩头，对方慢慢张开眼睛，瞳仁是矿物结晶般发亮的蓝紫，倒映着茶茶的脸孔，无情绪地，几近爬虫类的残忍。

　　「歌词是一个诗人为了纪念无法实现的愿望而写的诗，为了纪念那个在封闭世界无法解放的自己。会因此共鸣的妳，也有着秘密的愿望吧？」托着茶茶的脸，商九宫有些嘲讽地笑，抬手为她擦去泪水。

　　「被关在笼里的小鸟。」

　　和林子里的小鸟彼此相恋，却永远无法到达对方世界的悲剧。

　　「阿九？」为什么茶茶听见她的歌却哭了，破流不解地走近。

　　「茶茶姊，妳还好吗？」

　　好意扶起她，搭着破流的手紧紧地抓着，宛若这是最后的浮木。

　　茶茶眼泪如同断了线的串珠，不停地摆首。

　　「来不及了，他已经不再理我了，因为……我……一直拒绝裳……他……」

　　断断续续的句子伴随着痛苦低语，茶茶掩口抽泣。

　　「我不是纯粹的人类。」

　　从小生活在吊桥对面的银发少年，不知何时开始，天天送给茶茶一束白花。

　　「如果我修炼到了完全的人类身体，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修炼？」

　　「其实我是来自东方的仙人，我的母亲是狐族之长，四处游历时偶然在此地遇见了妳，也许，我终于等到千年来的契机了，茶茶，我想为了妳成为人类，过着不再寂寞的生活。」应劫，无法再躲避，而放弃更高的化境，那是黄裳的选择。

　　「嗯。」女孩低头羞红着脸，无论黄裳是不是人，她的心里早就只想着他一个。

　　人类少女把自己放入非人的世界，这个万花筒造景，巨大多彩难以理解，无论是力量、容貌或者时间……

　　「裳，你还会活很久很久吗？」

　　「是的，我的时间还很长。」

　　「就算我老了死了，你还是现在的样子吗？」

　　黄裳的表情即是默认。

　　因为茶茶只是普通人类，黄裳却有着复杂的血统和能力，因着黄裳独高的天分和修炼成果，他已脱离凡人范畴，身体是人类，但存在却超乎寻常之外，力量与思维的结构方式均是仙人才有的等级。

　　茶茶不理解，但不就是因为黄裳是黄裳，茶茶将自己交付给他？理由就这么单纯。

　　黄裳的神情在面对茶茶时宛然普通人类男子，或者如此说，只在茶茶面前感觉才像个人类，除此之外他看着这个世界的眼神，彷佛自身不存在了一般，让茶茶必须用力抱住他，才能说服自己眼前这个男子不会消失，他确实是自己的丈夫。

　　除了爱情以外，他们还有什么联系？凡人的心远比茶茶相信的还要脆弱。

　　即使黄裳说要和她一起死，茶茶也不会开心，他俩原本就不是同类。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这样短暂，总有一天要失去，黄裳会难过吗？或许他的悲伤方式，茶茶也无法理解吧？

　　「离开了父亲，你不难过吗？」黄裳化人从小生活的地方就在天外云居，老人收容了以为是弃婴的仙人男孩。

　　「那里只是我修炼人身方便寄居的地方而已。」

　　你好奇怪，裳，我从来不懂你的想法，人类无法理解是吗？

　　「我们的孩子会是妖怪吗？」

　　「不，他只会是人类，这是我给妳的保证。」

　　抛下原生家庭，到遥远的地方，不这么做的话，其他人一定会觉得奇怪，所有人都反对，这是不正常的结合！

　　茶茶这个自私的女人选择和黄裳在一起，辜负了养育之恩的娘亲，比禽兽还不如，为了接近黄裳的世界，实在太累了……

　　常常夜半醒来，望着枕边人，茶茶会恍惚地凝视着男子的面孔。

　　你说你叫黄裳，但是你是谁？

　　这个爱着黄裳的妻子，是自己制做出来的人偶吗？

　　为了守护他们之间的爱，就算被妖怪追杀，遭同族指责，面对人与非人都格格不入的茶茶，坚持要站在黄裳身边，这个位置真的如此重要？

　　真正的自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早已失去勇气，却依然期盼着不明白的答案。

　　「裳，我想念娘，孩子生下来，至少让他和爹看一眼，我们二十年没回去了不是吗？」茶茶记得她颤抖着声音这么问，黄裳没有反对，他带她走的理由是，他的存在容易给其他人带来危险；而茶茶跟他走的理由则是，他们无法在正常人类社会中生活。

　　娘还不知道真相，她不知道茶茶舍弃一切的真正理由，她害怕终有一天追不上黄裳，那么，早已舍弃过去的自己，至少不用面对来自人类世界的难堪指责。

　　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娘亲失望，至少在娘的回忆里，她还能当个孝顺女儿。

　　让她偷偷看一眼，她曾有机会正常生活其中的世界。啊，她多么痛恨自己与黄裳间的不同，永远都不会公平，永远两个字并不存在他们之间，她只是黄裳的一段即将化作过往的时间罢了。

　　执意要跟着他的自己，却是笨蛋。

　　「裳，你还爱我吗？」

　　「爱。」

　　「茶茶，妳爱我吗？」

　　那时，她就将自己锁入牢笼里了，自愿的，无解的。

　　「我爱你。」

　　但是，你说了谎，将约好只有彼此的成约与他人分享，你的心灵□□并非专属于我。

　　人与非人间，是否总是面对这样的宿命？轻易地彼此吸引，必然到来的别离，无论是谁先决定分道扬镳。

　　遮起双眼不愿意承认，脚下就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