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9、第三章 海新跆拳社 (2)

　　海新跆拳社四周古木参天，光影扶疏，天朗云清，鸟声啁啾，环境甚是清幽。

　　艾杰利学园，校地囊括相当数小国之广的面积，实际算入监管土地范围足以与杰弗炎斯联邦和西大陆联合市分庭抗礼，实力与幅围直逼小型第五支柱地，校地多半是未开发的树海荒原，除了核心区学群较多外，虽然学院众多已开发土地仍少得可怜。

　　因此就算海新跆拳社如此破落的武术社团，在学园校务对策「增广学生自治生活便利性」白话形容就是有得盖就多盖教室计划运作下，前辈们争取到一间不算大但是俭朴的武道馆，只是年久失修屋顶会漏水，榻榻米边缘长了青苔，头顶横梁又有许许多多的燕子窝，看起来就像是画卷里的古迹，这是近年经费流失的结果。

　　结论，没落社团即使在富有的学园里也是存在的，这也只是众多被淘汰或将要淘汰的设施其中之一。

　　海新，乃是首代创社社长，面对西北大陆的迷踪海有所感慨而长吟出的社名。

　　「海原深兮，怀兮广兮，望海知己，日新又新。」掐头尾决定的象征名词，顾名思义就是对武道锻炼精神及□□一并坚强的向往，并严厉要求自己遵守规范，一度也曾经是学园里独领风骚的年轻人聚集之处。

　　数十年过去，社员日减，领导学生也一代不如一代，近年更是常常被天影流武研社的人在比武之际落败并创伤肢体，造成社中人才凋零，本就乏人问津，新生更是踊跃前往只要挺得住严酷磨练，几个月后就能明显变强的天影流。尽管海新对天影流强势教导风格不予赞同，但在形同废社的情况下，能自保已是万幸。

　　直到上任社长也在校外和天影流的人起了冲突，重伤休学，其余社员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社员倒不是有义气，而是找不到其他社团愿意收留，只好穷窝烂泥偶打混。这就是新任社长破流，副社白羽，脸上虽有和蔼笑容，额角却不约而同滴落冷汗的原因。

　　「为何我是副社？何时我变成副社？谁提名我当副社？妳吗？破流？」

　　当时，第一次在破流带领下，两人来到有点偏僻但却是间完整道馆的社团教室，看到相当有礼貌已经到齐的社员，并且彼此介绍过之后的五分钟内，破流被难得表现强悍作风的同伴拖进道馆一角的社团办公室，两人关上门毫不介意地独处，立刻带给社员暧昧绮丽的第一印象，至少腰间系着黑带的兄弟档已经对少年背影射出毒辣视线。

　　看着一边挡着口水视线飘移的同伴，白羽那时压根忘了风度怎么写。

　　「还有为什么妳明明是一年级还刚入社就当上社长，这里明明就有三年级的！」

　　吼完之后还在喘气的少年，想起自己就是不想增加麻烦才选择人少的社团，却被赃了个副社头衔，他只是听破流的话想来锻炼身体并学点武术而已，在这之前别说是实力了，根本一招半式都不会，这下要不出丑也难。

　　破流放下拿着点名簿当盾牌的手，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其实她还和社员赌白羽一定会生气抗议，但是赌局太一面倒了，他们只好改赌白羽知道之后几秒内会发飙，结果最长的三分钟是和他相处过的破流赌的，他们都没想到少年无动于衷到了介绍结束才发难。

　　「欸，这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解释。」

　　先把毛都竖起来的少年安抚好，这时候破流就真的觉得主人果然会像宠物。

　　「因为啊，大家都不想当，我也被推了个社长都没抱怨了，真的找不到人啦，而且要达到起社人数至少八个人社团才能继续下去，所以我们决定把副社留给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当。你看，副社念起来和附设一样，表示那只是附设的名目而已。」

　　「甜言蜜语没用。」

　　白羽翻了个白眼摇头。

　　「三年级的默默是女生我没意见，一样三年级的阿七呢？」

　　绰号还和他的猫一样，少年一一逼问破流。

　　「他说自己实力不够，而且你要是逼他，他会哭着退社，我没骗你是真的。」

　　破流张着大眼睛很严肃地说。

　　跳过一个二年级社员，坦白讲，那个人让白羽印象深刻甚至凌驾破流之上，对方有很正当的理由不当社长，因为社长是他海新铁定招不到新社员。

　　「也是二年级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大毛和小毛不是黑带吗？」

　　破流闻言扶着额角。

　　「他们是我家道馆学生！因为他们说自己的社团快倒了，可是又死也不想去天影流武研社，请我出马，我才会来海新的。」

　　少女扠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那两个技艺真的是不错，在我们家学员来说排行算前面了，可是他们说我去那边只能当社长，别人想当社长除非践踏过他们的尸体。虽然我是强调过不用这么麻烦。」

　　破流叹了口气。

　　「可能他们觉得让师范代喊自己社长会不好意思吧？翔云道馆有时候是我在带练，我爹很混的啦！」

　　「那副社随便给那两个人其中之一当不就好了。」

　　白羽总算放心了，还是让给有能的人担任副社长比较妥当。

　　「因为他们抢这个职位抢到打起来，被我骂过一次之后，好像哥哥和弟弟私下谈好，各退一步两个都不当，据说还发下血誓到毕业都不担任社团干部。」

　　「为了这种理由就要我当吗？」白羽感到理性与感性都在颤抖。

　　「这个可以慢慢学，我相信你。」

　　破流反而比较希望副手是白羽，光用想的就知道社长会有许多麻烦事，只会武术的热血笨蛋肯定不能帮她负责文书工作，不过这位眼镜同学看起来应该可以利用，所以破流义无反顾的提名加上剩下的社员热烈赞成，白羽就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时顺利当上了海新跆拳社副社长。

　　「而且你不用担心，武术训练这种事是重质不重量，也不一定练久的人就比较强，反正我觉得你已经比好几个人强了。」

　　结局是，奸计达成的社长开心地拉着懊恼的副社长开始社团活动。

　　※※※

　　「左脚向外跨出，膝盖向前……马步站稳，很好，等一下，小三！脚再开一点！我都蹲得比你开，不！不是这样！要与肩同宽，放轻松别发抖，你不要往前扑……」

　　砰！

　　浏海拂面的瘦弱少年面无表情地往前趴倒，继续面无表情地贴上榻榻米，原本是可笑至极的动作，全场却无人讥笑出声，跌倒亦能跌得如此阴森的社员，让破流在心中更添无声叹息。

　　破流发现其他三个社员根基都不太好，以前所学的格挡防守，防不上印堂，护不及丹田，看就知道只会摆动作的后果，无奈之余只好从最基本马步正拳从头教起。

　　同时，白羽也刚做完一百个伏地挺身，活动手腕喘着气走向破流。

　　「好了，破流。」

　　头晕眼花，但是话已出口，无论破流订出多少耐力训练，白羽却也不会讨价还价。

　　他决定改变，既然要变强，累得半死也在意料之中，不过，白羽不想要道馆里那种集体活动军事风格的精神紧张，能安安静静埋头苦练的方式最适合他。

　　反正如果要测他的动作，破流铁定是一拳或一腿飞来，与其说验收成果不如说朋友玩闹，不管他会不会武术，破流都改不了动手动脚的个性，相比之下，学了一招半式还比较有保障。

　　「很累吗？才刚开始，过一阵子肌肉调整过来你就会觉得很轻松了。」

　　在破流社长大力整顿下，几个人的喊声已从有气无力到了略显精神。

　　「好了，今天练习到这里。」

　　这句话简直和天籁一样，所有人顿时扑上各自背包提袋摸索着饮料好浇灌干渴的喉咙。

　　白羽靠着冰冷墙壁，头侧墙上小洞长出的青草微微摇曳，少年安静地休息。

　　「白羽……」

　　「我是蘑菇。」

　　面对白羽无厘头的回答，破流哭笑不得，一拳送去，白羽隐约见黑影逼近，下意识反肘一挡。

　　「海新的事，你想到办法了没？」

　　不久后就是创立纪念日，整个艾杰利学园的大型校庆，届时会有许多活动与来宾，相当热闹的样子，虽然主角是学院，但高中部的学生也会以社团为单位进行果展或摊位服务，经营摊位内容虽无强制要和社团所学有关，但是会安排让风纪会检查摊位情况，避免学部生借机不参与学校活动却离开核心区到他处游荡。

　　「啊？很麻烦，大家都对创立纪念日兴趣缺缺的样子。」

　　白羽看向另一方，不可思议的景象再度重演。

　　最左边的阴森少年小三拿着一支自制竹笛呜呜吹着，曲调很凄怆，再过来身形微胖的迟钝男生，则左手一支烂扫把张开双腿，右手鸡腿形状的踢靶在扫把上磨来磨去，俨然一派大提琴家风范，优美地随着假想的旋律摇曳，为了和拉大提琴的阿七（竟然和猫同名，还好发音不同）相得益彰，另一个绑着长及腰麻花辫，长辫如杂草四处抽丝的大眼镜女孩，则无言地用两只食指在膝上破木板敲着鲜明节奏。

　　一眨眼时间，令白羽破流傻眼的架空乐团又被组合出来。

　　瞬间释放出专注度极高的艺术氛围，纵使是破流也不忍打扰，可是，他们明明是跆拳社！

　　「妳自己看，小三头脑很灵活，自创的旋律非常美妙，这也表示小三不容易被死板的招式限制，能出其不意。」白羽指着吹笛的人。

　　「阿七的手也巧，而且可以连续十几个小时推弓的手，练武术当然绰绰有余。」

　　「最厉害的是默默了，别说她是天生爆发力十足的鼓手，四肢带起的节奏如果运用到拳法上一定非常适合。」

　　「现在是转换问题。」白羽盯着破流，然后缓缓道出。

　　「别只教跆拳的太极场式，把妳的天极拿出来吧，我觉得让他们打好基础后，各自选择喜欢的招式发挥专长还比较有用。」

　　白羽自从对破流着迷的天极武流稍微有所了解，立刻跟着喜欢上这种不拘泥形式讲究创意革新的武术哲学。

　　「等等，有点离题了，我想说他们对音乐的兴趣还比较大，创立纪念日的活动大家要办起来有点困难，我们的贫乏人数也是个大问题。」

　　「社长……」

　　小三移开笛孔，大概意识到白羽和破流不断盯向这边，以为他俩生气了，试探地唤了一声。

　　「副社？」小三见踱到面前不住打量自己的白羽，谨慎地退了一步。

　　「这笛子，你自己刻的？」白羽对任何手工艺品都兴趣盎然。

　　「嗯。」

　　小三双手握住横笛放在胸前，显示有多么珍惜。

　　「可是看你们这么专心，我和破流融不入你们，总觉得好寂寞……」

　　白羽半垂着头忧伤地一笑，视线扫过三人，至于大小毛早已在破流控制之下，言听计从的程度甚至让他怀疑破流对他们使用某些药物。

　　破流在心底暗叹，白羽这招装可怜能不受骗上当者几兮，那家伙生来就适合骗人！

　　尽管心里这么想，破流还不是配合白羽皱起柳眉，幽幽地凝望。

　　果不其然，先是小三首当其冲低头不语，竹笛脱手落下，默默也咬着下唇将头低得不能再低，阿七呆住了手掌开始发抖。

　　他们真的很喜欢这对杰出又善良的正副社长，不但处处替他们设想，副社在练习防守时，更每每放轻了力道，让他们敢于用出破流社长新传授的格挡要领，生硬之余不至于应付得太过吃力。

　　当然没人知道这是白羽已经被破流操练到浑身无力，踢出的力道也大减缘故，而视为少年天生的体贴，原本体弱的三人练习对象是黑带这件事已经够恐怖了，又得时时听那对兄弟抱怨这样无法进步，甚至像在照顾婴儿，现在换成了温柔的少年，这三位学长姊又觉得社团活动的春天到了。

　　可怕的黑带兄弟也被社长安排在角落一对一练习，不仔细看和寺庙门口的石狮子差不多。

　　「请……社长继续教导我们，我们真的很喜欢武术，只是……」

　　平常最安静少言的默默冲口而出，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小嘴，像是讶异自己的大胆。

　　「是啊！我们真的想学武术！」阿七搭着默默肩膀，替她补强语气。

　　「本来我们三个就是海新社里最肉脚的社员，加上不喜欢升级检定，一直停留在基本锻炼。再加上，我们对武术的天分，又差了别人一大截。」三人又是同声一叹。

　　破流看见白羽眼中闪着心有戚戚焉的眸光，就要凑过去一齐感动，连忙揪住道服后领把他拖回来。居然给她过去投营，真是半刻也不能大意。

　　「可是，既然你们这么喜欢音乐，为什么不去音乐社团？而是选择跆拳社呢？」

　　白羽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没钱。」

　　阿七淡淡地道出，那张被浏海遮住大半的圆脸露出憨厚笑容。

　　「而且前任海新社长是个很温柔的人，他问我们要不要去他的社团。」

　　有的社团并不会直接拒绝，但会巨细靡遗地说他们预订了多少活动，要交多少社费，还有强调社员之间的紧密互动，以及要求严格进步的风气，自然让人退避三舍。

　　「那些音乐社团要求申请入社资格少说要会两种乐器，社费也因四处参观著名演奏会和请指导老师高得惊人，比学费还贵上好几倍。

　　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缴完学费后根本买不起乐器，加上请老师的费用真的太贵了，我是看上艾杰利学园丰富资源，觉得可以靠自学，才凑了学费来念学部。果然要花钱的东西，到哪里都要花钱呢！可是我们的才能又不到能靠赞助和奖学金走上专业的程度。」

　　圆脸挤出苦笑自嘲。

　　那就是连学院都进不了了。白羽露出理解的表情。

　　才能追不上梦想的情况实际中也是存在，通常本人都会选择放弃，或当成兴趣偶尔回顾，并不会表现这种沉默的狂热感，望着一直落空的手心，怎还能投入如此多的热情？

　　不管怎么拚命想要努力，和兴趣相比还是无法忽视现实的责任，认真练习依旧追赶不上天才的领悟速度，也不拥有能吸引来助力与关爱的美好外貌。

　　「连基本乐理都懵懂不清的人要怎么到学院和那些比老师还要厉害的院生一起学习？我们也适应不了音乐社团那种团体行动的规矩，好像那些社团都是来自星城家境较富裕的学生成立，所以他们也很要求教学和活动表演质量，这是好事没错。」

　　阿七自我放弃地咧着笑。

　　「可是那样学起来太紧张了，我们只是喜欢音乐而已。」

　　「不过我们学院课当然都是选择音乐学院，其他时间也得应付学部功课。」

　　默默反光的大眼镜后闪过一线黯淡。

　　「总之，我们真的很想学武术。」

　　「只不过，音乐是我们的命！」

　　较为沉默的小三，安静地看着慨然陈述的同伴，露出一抹笑容，忽然开口。

　　「重要的东西，不一定要靠别人赐予才能拥有吧？」

　　他说出这句话时，众人忽然觉得那阵阴森感散去了，那淡淡腼腆的笑弧使人联想到某些清澈的事物。

　　白羽沉吟着，并没有立即说话。

　　「武术方面我可以尽力帮你们，但是音乐这种东西，真的抱歉……」

　　破流天生缺少艺术细胞。

　　「所以只要你们有自己的正规乐器，就能更进一步自我学习？」白羽试探着询问。

　　「目前我们是和音乐学院借乐器偶尔玩玩，艾杰利这边制度很完善，工读以外的打工机会也没得找，对贫寒生的补助只是生活上刚好够用。其实这样也没错啦！有些兴趣穷人还是玩不起，而且默默很怕表演，我们的音乐没办法面对观众和评审。」阿七继续说道。

　　「我在想……」白羽彷佛抓住了灵感，脸上亮起兴奋神采。

　　「如果我们藉这次校庆向社团摊位的评分老师证明海新社不是徒有名称的社团，说不定能够申请到足够买乐器的社团经费！而我们可以用维修道馆的名义请经费，但是利用破流家道馆资源，这样就有钱了！」

　　破流拍了白羽一下，赞赏地看着他。

　　「这点子不错！」

　　「真的可以吗？我们还有社员根本没出席。」

　　阿七不确定地说，刚刚荡气回肠地宣泄完以后，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要豁出去吐血打拚不可，只是想开开心心地玩音乐而已。

　　而且看副社的表情很认真，阿七最怕那种认真起来积极干预的人了，那种人容易给人压力，到底说来，他们就不喜欢竞争也讨厌表现嘛……

　　不经意和白羽的视线对上，少年镇静表情立刻使阿七心中那点疑虑放松了，他只是很小心，小心不让他的两个不懂得和人□□际的朋友受伤，虽然他自己也并非很擅长八面玲珑。

　　副社保持的距离感很刚好，像是敲在精准拍点上的旋律，让人产生清爽的好感，顿时让阿七觉得所有人先前对他的捉弄有点过分了，不过他倒是很希望由白羽来担任副社。

　　「安啦！当务之急，就是把那个人找来一起为校庆摆摊准备，我们不要求成为摊位第一名，只要有点分数就好了。」

　　破流乐观地说着。

　　「可是……」

　　阿七犹豫着递上社团活动纪录簿。

　　「泷清雅？这是谁？为什么连今天点名纪录都有勾？阿七，你弄的？」

　　被大声点名，阿七满脸的无奈。

　　「好有气质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千金小姐，人一定很可爱，默默，妳和她熟吗？」

　　破流开始想象起来，眼镜女孩苍白着脸，连摇头的力气也丧失了。

　　「是啊！」

　　白羽完全附和。

　　「副社……」

　　见破流正斗志高昂要把人给找出来交流讨论，阿七唤了下外表给人冷静印象的白羽。

　　「那个泷清雅……」

　　「你不说话我还没想到，阿七，我有养一只猫也叫阿七！不过牠念成西奔，是数字七的意思！真巧！改天带来让你们看看。」

　　白羽豁然开朗，难怪他刚刚总觉得忘了要对阿七说什么。

　　阿七吞了口口水，已经提不起勇气二度告诉正副社长这位泷清雅的来历。

　　威吓着天影流不敢全面消灭海新社的存在，让海新社表面上好歹留有一个社团位置的影子社员。

　　一位社团与班级都无法与之共存的异端角色。

　　总之，等他们遇上对方，就能深深体会此人被视为特殊存在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