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57、第五章 动如飞雾 (2)

　　妖与藻用着敏捷步伐稍快于平常地走着，在这块蜂巢结构研究区，格局为六角相连，且通道路面并非水平状态，随着深入而沉降，微妙地误导着访客的感官。

　　今川集团总部是座倒立高塔，走在廊道间却毫无倾斜不适感，深处研究领域的危险性也更高，为了保护中后段的研究区域，以及位于某处的核区，筑有多重度防爆及渗透层，并藉此调整各层间距，那怕在入口处发生爆炸，内部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通道不时出现左右分歧转弯，至于监视眼虽然无从得知位置，设备仍在运转，只是入侵者的影像并不会在输出屏幕上呈现。走廊是纯粹浅灰的银质，看来毫无武装的墙地面，随时可以溶出一个造命或武卫，不带任何征兆地发动突袭。

　　两名入侵者每前进一段距离，皆可从墙面玻璃窗观望里面研究人员的活动情况，妖藻早知实验室内外不但绝对隔音，同时特殊玻璃也只能由外走廊监视，这是为了部门主管巡视方便所设，因此只要他们不闯入研究室，从外头安静走动，加上监视眼被隐客控制，房间里的人不会知道有侵入者光明正大地从走廊通过。

　　平心而论，妖相当喜欢出任务，像妖藻这般不过二十来岁就经验过许多任务洗炼的咒术学院生也是少数了，实战能力不但在这些任务中迅速累积，更添增了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合作默契。

　　藻一来为了增强自己实力，二来咒术学院的任务时常和幻兽妖魔有关，完全符合藻的研究兴趣，他总是积极前进；再者这个妖，根本是将任务与藻单独相处的浪漫约会划上等号，在危机逼近前，他想的还是多多益善最好。

　　前任学院长不是没试过拆散这对搭档，创造别种组合效果，让他们各自学习配合其他同伴发挥实力的协调性，平常嘻嘻哈哈的妖马上翻脸拒绝任务，随即一溜烟消失继续追逐藻，他自然是不曾考虑这种「大不敬」是否会影响他日后御术师的最终考验，虽然任务制度是咒术学院教学传统的一环，但考虑诸多因素下，院生排斥态度强烈，学院长便无权强迫其接受任务。

　　至于表面上看来不置可否的藻，和另一名平常表现比他及妖都还要优秀的前辈搭档执行任务，反而受了预期之外还要严重的伤，任务是成功了，却得不偿失，妖藻过去连手甚至曾完美达成更艰难的挑战。

　　这种怪异现象连前学院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而那次意外害前学院长被妖骚扰了少说一个月之久，说是骚扰也是因为前学院长实力坚强才没被自己的学生干掉。

　　原来藻是无法和他人沟通协调的体质，战力唯有在单打独斗下才能发挥至最高，他必须自行支配一切面对意外的反应，有了这个限制，在不折损藻的实力下，还能提高任务完成可能性的选择，仅剩下妖。

　　几乎和藻能力相当的妖。

　　此后再也无人企图组合出其他比率更高的战力配置，就算能力比妖藻强悍的院生不少，在实际发挥上也不若这对搭档对彼此强处弱点和习惯了如指掌，能将任务的不安定性减至最低。

　　经过实验后，藻自己也认为还是原来的人手比较好用。

　　或许有人会说他们感情不好，但是绝对没有人认为他们不了解彼此。

　　至少藻没有得委屈自己和人配合的精神压力，妖更是得伴佳人，就算扛不下也要硬吃下，总是超水平表现，身心都很愉悦，半点也没有出生入死的紧张恐惧。

　　比妖藻还早进入学院修业的时川浪游，对这种特性早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因此神行翼一役中，虽说是联合行动，实际各组分配到的份内工作已和独立任务差不多。

　　另一个奇异现象是，口中说着要保护藻妹妹的妖，反而是任务中常出状况的那个。认识的人却不奇怪，毕竟和行事稳健如完美机器的藻相比，妖出事的说法反而能搏得认同，就是本人无法接受，毕竟要扮演王子的人，怎么能老被美人救英雄！

　　这次任务中连扮相也被严格管制的妖，正持续心理建设。
　　王子也可以穿裙子，古时候贵族都是这样的，裙子里还有裤子嘛！长发飘逸？更没问题了，王子理平头还能看吗？化妆？妖根本不去想！

　　结论是，这次护花使者桂冠非他莫属！

　　妖挺了挺胸膛，心理建设完毕，他和藻经过其中一间实验室，妖带着眷恋目光假装不经意地转头凝视着五官如沉思天使静谧的藻。

　　为何人类的情感，会这般温和又深沉，像深海的暗流翻绞，让人一思及就快乐得连心都要疼痛起来，这样强烈的感觉，他只有在妈妈死去时感觉到类似的悲哀。

　　但是，他对藻妹妹的爱绝不是悲哀的，他要让藻幸福，妖也要自己幸福。

　　绝不会悲哀……

　　忽然胸中气息紊乱，暗色风暴席卷意志，脚尖一绊，妖几乎往前跌倒，千钧一发稳住身子，他能感觉冷汗滑落背脊，心口微微发痛。

　　这是一种超知觉的强烈厌恶，他转动僵硬石化的脖子，看向身侧的玻璃窗，另一名金发男子本来在实验室中，和研究人员似乎进行提问批评的举动，尔后却走向透明墙面，似乎正在考虑对方的提议。

　　金发男人和妖隔着抗压耐火的晶体透明墙壁，距离不到一臂之遥，雾面金框眼镜，尽管框形略有差异，男人轮廓也绝不如藻细致，金发更是深色泽，更非藻那纯净近乎白金的色彩，但因血缘关系之故依稀有着相似的影子。

　　研究人员对男人忽然走开似乎有着不解，但谈判接近尾声也非十分介意，这位客户挑剔和专业都是出了名的严格，这批开发中的新型自动采样机器若非完美，只怕是无法在今日有进一步协议。

　　他比妖和藻都来得高些，明明无法从室内看向外部，那人视线却彷佛穿越墙面，钉入妖眼中，一条剧毒的蛇，毫无预警咬入妖刚刚平复的心情。

　　拜欧生物科技公司的幕后主掌者，藤旭。

　　妖的杀母灭族仇人，藻不欲受其控制的人，无论如何，在执行神行翼任务当下遇见他，都不能说是件愉快的事。

　　藤旭满脸意兴阑珊，忽尔有了去意，便走动着往实验室出口行进，伴着妖的举动，藻自然也跟着目睹这一幕，若等到藤旭出来他们还停留在这条走廊上，没道理还能隐身不见，妖却迟迟不动，藻不耐烦起来，伸手去拉他。

　　此时当避则避。

　　妖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额角流下，眼瞳恍惚间只见遥远幻梦，带着一片阴郁雾寒笼罩住他，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影像，双手按着喉头，呼吸困难起来。

　　不能给藤旭看到他，要呼吸，要起身离开，但四肢不听使唤，颤抖得厉害，连藻蹲下来拨开帘幕般的长发探查他的脸，他都无知无觉。

　　实验室，敌人的巢穴，远离艾杰利，不能使用魔法的自己，以及，妖潜藏在心中深处的意图，他竭力选择掩抑的意图。

　　杀了藤旭！在明知他毫不忏悔，也永不能明白妖之伤心的情况下，以及那些和藤旭一样的人，妖不愿便宜他们，但与生具来的血族能力告诉妖，能像虫蚁般轻易抹杀他们。

　　妖动了杀意，他同时在害怕。

　　用了非人的力量复仇，是不是便无法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是不是就要和藻妹妹分开？艾杰利学园容不下一个大量屠杀人类的妖怪，藻会怎么看他？她现在当他是人，妖明白，她在看待那些造成人类灾祸的非人有多么嫉恶如仇，就好像，妖也是这般厌恶着恣意猎捕其他物种的部分人类。

　　真正的妖不想杀人，他认为死亡的宽恕太轻易，他宁愿那些人意识到自己多丑恶，一辈子在空虚和不幸福中翻滚懊悔，自我惩罚，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告慰庞大无辜死去的生灵，即便无法弥补。

　　藤旭要走出来了。

　　藻闪电般下了决定，拖着妖奔过前方转角，隐藏在藤旭视线死角处，抓住同伴双肩，将妖狠狠砸在墙壁上。

　　「吐气。」藻轻声命令道。

　　妖愕然抬头，竟已泪流满面，扣着喉咙的手被搭档强行拆解下，放于身侧。

　　藻妹妹为何要像现在这样，两手压在他头侧，倾身欲言说，特写令妖脸红心跳，情动如潮，但是，两个人的姿势应该要反过来会比较好？

　　果然有藻在，妖摆脱梦魇纠缠速度快些，坏处是，他又马上进入一个极易带来血光之灾的梦幻世界中。

　　这白痴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在半分松懈不得的研究区中？

　　「藻妹妹……」两人俱是低声，妖太过感动以致于喃喃自语。

　　好痛，藻用皮鞋踩他的脚。

　　「妖己木，」妖听到那个令他战栗的真名，不由得撤下笑容，他不明白藻此刻呼唤的理由。

　　「我只说一次，听不听随便你。拜欧是我的，你不用想太多。」

　　他说出来的话，再次令妖没了血色，他以为藻对藤旭那样厌恶，上次还当堂拒绝对方延请，藻这么说，难道其实她想要拜欧的权力？

　　「妳要继承吗？」藻是开玩笑的吧？

　　拜托谁来告诉他，藻对生物科技公司没有兴趣。

　　脚上又挨了一下，像是惩罚他的愚蠢。

　　「总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毁了那里。」

　　藻眼中的执着竟也是深深的，他这样述说时眼中神采焕发，妖知道，这是藻谈及梦想时少有的强烈反应。

　　「为什么……」

　　藻是人类，无须做到这一步，为何要这么做？

　　藻的脸孔又逼近，惹得妖连呼吸又再度紊乱起来，他看见觊觎已久的芳唇就在前方，正要拚死贴上去时，藻淡淡说了。

　　「因为我看不顺眼。」

　　同时，带给妖惑人魔魅氛围的虚迷空间再度远扬，留下仅有清冷空气，妖茫然地注视着藻挺直坚毅的背影，忽尔反应过来，急忙跟上藻的步伐。

　　单调走道中，两个背影宛若双生相似，却又如此相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