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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第一章 舊雨新知 (1) ...


  •   今天小赭没来,正确地说是昨天见面后的明天,投射出「我一定会再来」之坚定目光的褐发少女,原本预估一定会出现的小赭却没来找他,白羽还不知道原因,打算晚些再询问石青,然而故友的妹妹未露面并非什么大事,白羽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和破流还有别的计划要进行,因此如期出门。

      白羽和破流采取另一条道路打算绕出森林,如此再攀个山坡下来就会到村子的另一边,看到一栋被苹果树包围的乡舍,那是白羽预计拜访的村长家。今日天气放晴,走在老旧林道上,破流看着白羽的表情,他像是打从心底变得轻松起来。

      她那以无言浅笑彰显着好心情,徐徐骑马前进的同伴,破流未曾目睹过的特别笑容,森林里某种清新的生气也笼罩在少年身上。

      经过一处位置,白羽勒马停止,透过枝枒错隙出神地望去,一株错留在此地的高大杉树昂藏向天生长,周遭植被顿时显得渺小起来。

      杉树最结实的横干上系了一架秋千,根部附近被整理得很好,堆了几块石头都已爬满青苔,石块间竖立着黑大理石材质的十字架,风一吹,年代久远的秋千早已爬满藤蔓,随风摆动着。

      「这里怎会有秋千?真稀奇。」破流眼中迸出兴致盎然的色彩,这么说的时候通常就代表她想试试,但大杉树下的黑十字架隐约流露着肃穆的静谧,让破流感到戒慎。

      有些美丽,有些破落又令人感到孤寂的景象。

      「我姊姊请人做的秋千。小时候我们常在这里玩。因为难得会在低处看到树龄这么老的神木,不拿来利用可惜了,盖树屋太累,所以后来只是搭了秋千。」白羽如此回答道。

      但那并不仅仅是学校秋千的规模,两边各一条粗绳加上两条安全索,缠成负重力良好的玩具,架在高处的秋千,要荡之前还得先爬上大杉树,整个荡高后,人彷佛飞起来般刺激无比。

      「我可以玩一下吗?可是那个……」破流指了指墓碑,就怕打扰到那个沉眠的亡者。

      白羽颔首,下马引破流从几近被掩埋的小径走入,两人小心翼翼弯着腰避免沾染太多蜘蛛网和污渍沙泥后,总算穿过包围着大杉树周围半倒的枯木和树丛杂草,通道因为有人为清理的缘故,并无堵塞情况。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用杂枝枯树将大杉树和墓碑绕了起来,做出一道围墙,不让人轻易就能看见并接近似,愈发神秘了。

      阳光从天顶流下,将杉木苍白的枝干表皮和青翠的叶丛洗得刺眼,破流跑到根部抬头仰望具备了神话性美感的一幕,口中吐出无言的赞叹,多古老的存在!

      白羽跟着走近,将破流的喜悦收入眼底,并未多置一语。

      破流又将注意移转到长满青苔且凝聚着露珠的墓石上,她慢慢地移近,大理石十字架上用金字刻着死者的姓名,她试着在心底拼音,那逝者叫做「安卓尔.亚眠.阿穆斯塔法」,一个白羽念念不忘的名字。

      上学期才在白梦堡发生的怪事,破流对这个名字一直以来很是有些记忆,但是她却从未见过这个人,白羽也鲜少主动去谈他的过去,因此破流对安卓尔保留的记忆位置,是奇特的。

      现在她也可以说和对方面对面相处了,白羽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好朋友。

      「没关系,妳想玩就上去吧!我可以在旁边看书等妳。」

      白羽没什么圣地情结,只要破流不忌讳,他也不置可否地邀请她来,毕竟大秋千下有一座特殊的坟墓,会特地到这里来的人相当稀少。

      即使是村子里的同龄人,石青一直把安卓尔划分到特殊族类的心态,所以虽谈不上厌恶,顶多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

      小赭就更不熟悉安卓尔了,小孩子们也都不会来这里玩耍,何况此地现在又是好友的埋骨之处,论起习俗也够让人敬鬼神远之。

      他把背包里的小说拿出来,靠着树木对破流表示任她随意活动,不用顾忌自己。

      破流想了一会,动作确实地往树上攀,连捞来秋千绳都省了,看准方位便往架空的秋千跳去,轻飘飘落在木板上,秋千先是摇晃数下,随着破流的施力开始攀高,白羽观察她一阵子,见破流安全无虞,便低头专心看书。

      他怕看久了会勾起相同的回忆景象,风与树的交鸣,以及幼小时总是望着远方的自己。

      破流并未花费多大气力,技巧地引着秋千荡高还要再高,她居高临下看着风景,边想着过去有什么人也曾这般拚命地荡着秋千,希望能够乘风飞去。

      大杉树下其实很安静,不受人声干扰,摆来,荡去,重复了数千次的韵律,人总以为自己该是复杂高等的生物,曾几何时忘了如何享受简单的快乐?

      秋千牵动了原本巢居在大杉树上的小动物,牠们纷纷窜逃出来,形成活泼的一幕,破流又玩了一下,使足力道荡到最高点松手,整个人往外纵去,在半空中收腿回转一圈,犹如一滴干净的雨水果断地落在白羽斜前方,长长的马尾甩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披散在少女肩膀上。

      秋千失去载重物,尾端跳了起来,残留的作用力让它摆动几下后,慢慢回到原本被风吹拂的不规则动态。

      「好玩吗?」白羽问。

      「满有意思的,回去我也要叫爹爹在家里的树上造一个秋千。」破流兴致勃勃地说。

      「那是安卓尔的墓吗?你提过的朋友。」破流走了几步,白羽本就坐得离十字架不远,破流虽然已经知道他是来这里悼念逝去的友人,礼貌上还是这么问。

      她看见白羽彷佛是在陪伴一个看不见的朋友一样,和十字架保持着约数步远的自然间距。

      「是他没错。」

      「他是基督教徒吗?」所以才有这样的墓碑。破流又问。

      「嗯,这里有不少人都信教的,但不是很纯粹,也混杂了自己的信仰。」

      白羽干脆站起来,走到墓前,十字架被擦拭得很干净,只有雪融的水痕,看来是有人殷勤照料的成果。

      「没有墓志铭呀!」破流看着只有名字的十字架。

      他们家没有亲戚也无祖先可祭祀,然而,每年总有些固定的日子,破流全家会由玄宗带头去各式各样的墓园,对一些她有印象或不认识的名字献上花束,并且默哀致意,所以少女很自然地接受了白羽纪念亡者的行为。

      玄宗带破流去看的往往是因故离世的武术家,也有些是不同领域的陌生英雄,然而在昙花一现的新闻过后,默默地埋入历史尘埃的人物,他对女儿一一诉说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事迹,使破流知道自己的渺小。

      破流喜欢去读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看家属挑出死者最美丽快乐的回忆照片,以及为死者所写的墓志铭,她认为那是一种活着的人对逝者的感情,一种生命到了尽头的结语。

      例如「此人是忠诚的朋友,伟大的父亲,以及最可爱的植物养育专家。」

      这是对一个园丁的纪念文字,温室起火时他救了雇主家的小孩,自己却被倒塌的燃烧建筑压死了。

      「没有刻上去。」白羽说。

      「为什么不刻?」发现他们竟有如此特别的行为,破流不禁在心中羡慕起来。

      「因为那是天空的墓志铭。」停了许久,白羽解释道。

      「姊姊说的。她认为人的生命是一种未完成的死亡,因此最有资格撰写自己墓志铭的应该还是自己。可人还没死就把墓志铭写下来会招惹麻烦,因此最好寄托在天空中,我们无论走到哪里,头顶着天,脚踏着地,便能时时提醒自己,什么是不可遗忘的人生目标。如此一来,就算将来死去,也就不会遗憾了。」

      他拍了一下手,彷佛想到某件事。

      「一般人都会说座右铭是不?但是安卓尔本来就很崇拜姊姊,其实这里本来是姊姊给自己预定的墓地,安卓尔在那时听墓志铭的事情时,就说他也想和姊姊埋在一起。当时他的家族本来要将他葬在专用墓地里,是村长拚命争取,最后两边原本就不好的关系决裂,安卓尔才按照自己的意思留在这里。」

      根据东土族传说,古老的树木都有灵魂居住,所以才想把躯壳寄放在这株从他们小时候就存在的大杉树下,随时间土化,让树的根系吸收,灵魂则有了归宿,在风声鸟歌中,找到安息所在。那是比基督教更古老的信仰,安卓尔总是说,那是他的向往。

      白羽其实很感激,村长能力排困难将他的儿子葬在他们儿时玩耍的老地方。

      「你知道他的墓志铭吗?」破流问,因为没被刻下的文字,迟早容易遗忘,届时,又有谁会知道沉睡在此地的人名,以及逝者的过往?

      「──他为追逐一生的浪漫而来。」白羽浅吟道。

      「这是安卓尔自己说的,天空的墓志铭必须是自己来写,才有作为指针的功用。」

      「一个人的价值,是由他身边的人替他订定,但是自己的愿望和他人的期待往往不一样,所以安卓尔才坚持要自己决定墓志铭的内容。安卓尔确实是个满有意思的人,可惜他走得太早。」

      少年望着黑十字,人要习惯现在竟是件如此简单的事,曾经他为此感到讶异,如今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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