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4、第六章 邂逅 (2) ...
-
每次来到榛树林,默默都发誓要把那只野兔杀掉,但是每次都没动手,因为哪有正常的兔子会每次都那么刚好出现在自己面前?默默确定是同一只,也许一般人觉得野兔都长得差不多,但是在她看来种的特征和个体差异很明显。
「为什么?我没给你任何好处,小兔子,你还想要接近我?」默默摸着兔子蓬松柔软的背毛,野兔窝在默默的大腿上瞇着眼睛。
她忽然想起那位老馆长的话,他说,因为「喜欢」。
后来也在戒之眼图书馆外围遇过凯因几次,更加奠定默默认为在这座大图书馆附近的生物都不正常的理论,因为有时候这个馆长居然不是老头子,而是一个高大俊美的三十来岁青年,留着一头和胡子同样长的白发,双眸颜色不一样,一金一紫。
即使是遗传突变,默默也没听说过人类可以拥有那种颜色的眼睛,而且还可以自由转变年老或青春的外表。
然而,真正的凯因老师一点都没变,对默默说话的方式,看到她会打招呼的习惯,默默心想,自己一定又露出那种不是刻意想要偶遇的表情,然而,真的没有半点这种期待邂逅的心思吗?
所以,俊美的馆长会让她转过头去,不屑有任何言语,而苍老的馆长却还能让默默开口顶嘴问些问题。
直到最后一次的会面,那时默默终于受不了家暴和精神虐待,崩溃了,这次她想一定要杀了那只兔子,就像杀了自己一样。
「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是人!我会痛啊!你也是吧?老是来烦我是想找死吗!」慢慢收紧圈住野兔脖子的手,泪流满面。
不会出现吧?那个人。最好也不要出现,因为每次看到他,自己就会动摇。
默默竟然妄想去假设美好的自由,平等的生活,不管她逃到哪里,阴影都会一辈子如附骨之蛆,就算她杀了爸爸也一样,但是她杀不了他,因为自己太弱。
「如果,有个人能拯救妳脱离现在的处境,妳愿意吗?」然而,彷佛从天而降的和煦声音依然响起。
默默抬起扭曲的脸,她已经痛苦到无法掩饰了,都是这个馆长让她想起来的。
「不,我不愿意!」
「理由?」
「那样我的恨无法消灭!折磨和杀了他也没用!我要那个男人忏悔!我要亲手证明,爸爸是错的!我要否定他!我要让他知道,我不会被他教养成他想要的样子!没有他,我的人生也不会失败!我要让我自己再活一次!」默默破碎地说。
现在还不到重新启动的时机,她只有朦胧的愤怒,还不知道确实再生的步骤,可是默默本能清楚,如果接受他人指引的道路,自己的希望就毁坏了,只能按照强者的想法活下去,她的愿望会连实践的机会也没有就被跳过了。
「什么才算是拯救?如果老师你要救我的话,现在就在这里毁灭我的人格,让『默默』消失吧!不然就不要管我!因为,你们能把我放在哪里?某个『社会』里吗?然后,让其他人继续比较为什么……为何默默这个人格格不入?」她抓住老人的衣襬,用力捏紧布料。
「我不知道……我不喜欢……我不懂别人的正常标准,应该要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我就算懂了也做不到,因为我讨厌活生生的人类!好人和坏人我都讨厌!」默默喘着气说,坏人只想从她身上讹诈价值,见默默落单不是欺负她就是绑架她,所以爸爸报复性谋杀那些坏人时,默默毫不感到恐惧或悲伤。
而好人──常见定义的那种──不是看着默默窃窃私语,暧昧或抱歉地盯着她笑,义正词严地要默默改变,却不问默默是否有能力和意愿跟随他们的想象改变,又或者干脆地拿默默当垫脚石,庆幸地对自己说:「看,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不幸的人,所以应该要惜福。」
这种无恶意的善良,比刀片还要锋利,因为相当具备排他性质。
「够了,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永远、永远……」
「别说这么寂寞的话,小女孩,我明白了,就用妳选择的方式,如果这样妳才能活着,但是,如果妳再逃避的话,也是活不下去的,虽然可能粉碎,但还是坚强起来吧!」
凯因望着那被紧紧抓住的衣角,还有跪倒在地上沉默吞咽着眼泪的少女。
「直到妳累积足够的力量,到能亲手打败最想战胜的敌人为止,默默。」
等到被虐待的宠物变得比残忍的主人要强大,能够一口吞噬自己的梦魇,等到能够悠然地俯视,曾经让自己颤栗俯伏的主宰,那样的话默默的恨才能被稀释,她才能够为了自己而活。
「这个……太容易感到疼痛的自我,我不要了,因为,她太脆弱;凯因老师认识的默默,我也不要了,如果忍不住依赖您的话,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将衣角抓得起皱的纤细手指痛苦地松开,慢慢缩回自己的裙襬里。
默默停止哭泣流泪,目光恢复平静。
「我已经有朋友了,以后,我只要注视对我有利的存在,没有好处的伤害,我不会再觉得痛,也不会逃避了。」
只要知道学园里有那个人存在着,只要知道凯因老师就像那扇永不对自己开启的石门那样,仍然伫立在那里,不知怎地,默默就生出了勇气。
为了向自己的创造者宣战,向不懂得何为「正常」的懦弱自己宣战,默默想要知道,她到底能不能算是人类?不是靠他人这样肯定或否定自己,而是由自己来寻找答案。
「即使现在我被允许社会学习的时间不多,也没有跟别人一样的成长经验,可是,我会试着从和爸爸『不一样』做起,我不会再伤害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了。请你,凯因老师……鼓励默默,只要唯一的一次就好。」
因为,凯因老师和她透过这厚重的平光眼镜观察的任何人类都不同,没有暗示自己肮脏,精神有问题,没有要她放弃仇恨,遵守伦理道德,也没有命令她服从强者的正确决定,逼默默欠下任何她不愿意负担的人情。
终于,默默允许自己仅此一次地稍微依赖,这个叫做凯因的神秘馆长。作为开端,默默发誓,只有在这所学园里,在短暂逃离阿留德监视操控的时间,她要学习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即使只有表面也好。
那些爸爸告诉她不可以感兴趣的东西,她要去尝试,例如朋友,接受他人的好意,去亏欠人情,然后,因为亏欠而注视着她愿意注视的人,直到她厌倦或放弃为止。
不会再来了,还有抱持着想伤害的心情,抚摸着那只野兔,即使如此,默默终其一生都记得,手指所接触的柔顺温暖。
馆长未再开口,只是将手放在默默额头上,似是怜悯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