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13、第五章 迷途羔羊 (3)

　　连拖带拽把白羽丢进一间密室设计的文件室，泷清雅阖上拉门以背靠着抵挡人偶攻势。
　　「喂！你快弄点结界把这里封住。」

　　「我不会。」抹了一脸汗，白羽没好气回答。

　　「你咒术学院混假的吗？」泷清雅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目前我学的还不到那阶段。」白羽不甘示弱地盯回去。

　　「哼。」

　　「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就砍一双，小雅，这不是你擅长的吗？」

　　白羽正奇怪平时早该把精卫挥出的泷清雅为何拉了他掉头就跑，泷清雅听见他这话脸色更加阴沉，不屑地从口中吐出反驳来。

　　「那种东西，砍再多也是浪费时间。」身体都是泥塑木胎，既没有痛觉也不会流血，就算是碎片，只要有丝线还是立刻组合回来，最好能一把火烧得干净，但这个没用的同伴却连让人形着火燃烧的功力都没有，顶多只是烤焦外皮！

　　那个魔法见习生居然还振振有辞地说，人偶外层笼罩着浓郁的灵气，减低了啥鬼精灵元素的攻击效果！泷清雅开始考虑如果先痛扁他一顿，自己不得不跟着逃跑的脚步应该会更轻快。

　　白羽静下心神看着泷清雅，对方脸上呈现著称不上恐惧却有些微妙的表情，或说那是种厌烦与憎恶更为恰当。

　　「你好像对这种事很清楚？」方才提到秘密层也是，那应该是个术语，而御术师的存在对泷清雅似乎也不陌生的样子。

　　「遇多了。」应该是和那些东西一起长大才是。

　　真正的情况被蓝发少年轻描淡写带过。

　　小时候病弱并非完全是先天不良，光看可恶哥哥的发育，就可知泷家人底子不差，只是被非人族类缠得太过，每七天就得自己到泷家所聘天级御术师坐镇的秘密层进行袚禊，严格避开本家不同建筑的鬼门，就连被派来服侍的侍女也不可大意。

　　月光朦胧的深夜，偶尔还会看见奇怪的影子在铺被旁走来走去。

　　习惯了，真是习惯了，据他所知自己并非特例，泷家每代都会出一、两个天生属于灵媒的孩子，几乎是被当成活祭物一般必须在本家长大，并且限制与人接触，成为寄居古老家族的鬼怪捉弄吸□□气对象，只是没想到这一代的祭品会落在宗家，也就是泷清雅这一支前代首领的小儿子头上。

　　所幸他也必须步泷星凰后尘接受相同的精英训练，后来并没有被关在斗室或弄成废人什么也办不成。

　　白羽灵机一动审视起此地藏书，狭间颇紊乱，并非公开的宽敞展示间，极有可能是历代架构结界场等不同御术师留下手记或管理结界结构的过渡工作间，却被机关密室这方面特别敏锐的泷清雅发现。

　　「你别在这时候发书痴！」泷清雅可能是火气上涌，本来就略尖的嗓音硬是拔高了一个八度。

　　「啰唆，你先挡一下，我找找有没有关于这里的封印情况纪录，要是没猜错，我有个想法……」把泷清雅推到拉门内侧，白羽三步并作两步冲往书架，捧起数本手记快速浏览起来。

　　严格说来工作间并非普通密室，泷清雅能拉着白羽闯入，除了直觉以外还有许多侥幸因素，因为这并非常人能见的入口，必须有着那么点特殊知觉才能发现，但是除了他们以外，更加习惯这些通路的……皆属非人。

　　泷清雅以精卫点着拉门，精卫彷佛有了生命，传递出阴寒激昂的波动，很快地，几只木雕手臂捅破木门，从外传入吱吱喀喀关节咬合声，泷清雅眉头嫌恶地皱着，正以诡异节奏摆动的手臂很快地在精卫利刃下与本体分家，掉落地面后仍然颤动不休。

　　然而情况并无因此改善，压力逐渐增大，彷佛要一口气将拉门打碎，门后不断传出令人胆寒的爬抓声。

　　「白羽！」

　　回头警示地低吼，白羽却固执地对龙清雅摇手，表示不受干扰，翻动手记的动作趋于狂乱，小雅咒骂一声只好独力应敌。

　　终于木门还是毁了，人形们一具接一具从崩裂的大洞爬入，并且毫不客气地朝着泷清雅扑抓而来！剑光在暗处闪动，钢线和尼龙丝从切口处掉出，即使已经半毁的人形，仍然企图向眼前仅有的两名生人爬去。

　　活生生的灵魂，新鲜的血肉！

　　该不会娃娃馆的人形都聚集来此了吧？

　　泷清雅专心砍碎扑上面门的人形，其中不乏真人质量的假偶，动作起来杀伤力也倍增，小腿传来剧痛，泷清雅一时疏忽，掉落地面的人形残骸用拖着钢线的手指钻入腿肉中，鲜血如注。

　　咬牙甩开阴魂不散的残骸，泷清雅仰头怒啸一声，双目因人形进犯举动泛红。

　　若不必固守在白羽所处的书架前方，将移动身形施展开来，以他的速度，当不至于如此狼狈……

　　人说笨蛋会传染，果然是真的！

　　「泷清雅，我──」白羽看似有所发现，一时兴奋下忘记加上嘲谑语气直呼泷清雅全名。

　　本来连泷清雅都认为人偶从他前方涌来，背后一时应该还算安全，因此崩坏的石片在白羽愕然的脸写下血痕时，他还维持着翻阅的姿势。

　　密室内壁被骤起的巨大外力摧毁，大小不等的石块碎裂掉落，压塌了脆弱的书架。白羽的紧急反应是以飒然壁弹开碎石，尘烟消退后，直刺而来的是陌生男子高踞的冰冷视线。

　　男人的身体却由魔物巨大畸形的甲壳长爪撑起，怀中抱着他们两人苦心寻觅的目标。

　　「默默！」白羽紧盯着被工匠揽在怀中的瘦小身影，脸虽埋在阴影中，从服装身形看来，不是默默还有谁？那名怪物却像抱着一具娃娃那样玩耍地挟持女孩！

　　「放开她！」

　　工匠额头上逐渐聚敛起狰狞黑纹，无形压力逼得白羽胸口凝滞难受，那半人半虫的妖物口角流着透明液体，落在混凝土碎块上即蚀出白烟，白羽发现对方眼神只是纯粹地流露出发现目标的狂喜。

　　一具唐衣人形趁泷清雅和白羽将注意力放在打破密室的巨大魔物上，悄悄挨近白羽背后，张开口就往目标颈子咬去，破裂的噪音响起，白羽惊觉旋身退开，被长爪击碎的人形正从素胎内流出腐烂恶臭的血肉汁液。

　　同类，不能互食自然选择相残，而就目前情况看，绑架默默的这头怪物，拥有压倒众人形的力量。

　　「恐怕这个结界场就是为了封住牠才设置的。」

　　古老的、力量最为强大而欲望也最深沉的魔物，宛若罐中蛊毒般。

　　白羽脸色僵冷与墙土无异。

　　「你是御术师？」工匠眼中泛起歹毒光彩，恨不得将白羽拆解吞入腹中。

　　白羽缓缓摇头，对泷清雅使了眼色，后者会意跃起，朝工匠挥出精卫企图找出弱点，白羽间不容缓拿出小刀在脚边地面刻画图腾。

　　以基础圆起图，次序加上五芒星，接着是魔界祷文。殷鉴不远，而且这次换成禁忌巫术，可是白羽真恨自己近乎本能地就想用看看的冲动，而他连自己在画些什么都不清楚了！

　　心脏跳动声怦然而清晰，白羽几乎连冷汗滚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记忆异常清晰地映照出魔法阵的所有细节，他不怕自己疏漏，反而发狂般如机器迅速地画完那张图腾。

　　冥冥之中彷佛有股力量，期盼着白羽将阵图具体制造在现实中，成为踏世的桥梁，让某个禁忌存在能够跨越空间迷雾，来到这个现世。

　　「你竟然还用魔法！」这小子口口声声才说魔力被压制，结界场太强种种，勉强用出来的都是些弱得要命的法术。

　　泷清雅弓直了背，身子轻盈地躲过了长爪串刺，后空翻落在工匠漫长身段上其中一节，正好瞥见白羽膝跪刻图的场面。

　　「不是魔法，是巫术。」白羽在五芒星中央点勾勒出独眼，狠下心一刀割破手掌，
　　按着眼形，忽然仰头朝泷清雅大吼。

　　「我要召唤恶魔，快带默默走！」

　　这只是一个假说，关于白羽曾询问时川浪游，万一被别人抢先设立「领域」夺走地利的破解方法，当时得到的是玩笑般的回答，譬如召唤来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扰乱对方的领域系统，再趁机找弱点突破。

　　只要不出结界，在娃娃馆中，对魔物们反而是不受压抑的环境，导致白羽本就低微得可怜的魔力，更无法号令此地被用来巩固结界的精灵元素，不如破坏这个结界场的魔力系统取回使用魔法的资格，反正艾杰利的人肯定有法子收尾。

　　深谙破坏永远比建设要来得容易许多这个真理，白羽在查阅部分娃娃馆结界的设计原则后，毫不犹疑将他原本自修来为防巫术学院偷袭的召唤仪式，原原本本用了出来。

　　泷清雅躲过成串如剑雨落下的长爪，趁工匠施力回抽不及窜进他身前死角，斩断了工匠一臂，并以闪电速度抢过默默，身影疾退往魔物打破的墙后，那片满地疮痍的展场。

　　仓卒刻划的刀痕无端转黑，泛着妖异光泽，白羽当机立断弃刀朝泷清雅的方位窜逃，躲避着狂乱刺落的长爪，在结界系统紊乱下，召唤出飒然壁弹开虫爪，惊险地穿过工匠布下的攻击网。

　　「唔──」

　　相较之下泷清雅便无取回魔力的白羽幸运，在娃娃馆中敏感体质已让他感到十分阴冷不快，加上挟着默默动作施展不开，闪避时一个大意，工匠那长着脊刺的魔物身躯便急剧扫来，正中后背！

　　五脏六腑同时遭受重击，泷清雅才想起他并未以斗气防护□□，远离泷家的求学生涯，让他竟忘了在家中时时刻刻保持的本能举动。

　　双臂在方才的袭击中松开，默默又掉回工匠爪群上，远远望去像躺在灰白死息弥漫的珊瑚骨骸间的人鱼尸体。

　　抢到泷清雅身畔将伏卧着的少年撑起，白羽压紧血流不止的左掌，默默在骚动中醒转，泷清雅随白羽扶起肩头的动作头颅晃了下，嘴角流出一点殷红，短暂混乱的意识随着及时清醒恢复控制，泷清雅满身狼狈，立刻挣扎着想要站起。

　　双手遮住脸，泪水依然从指缝里渗出，默默没想到她的迷失会造成小雅和副社今日留下与怪物冒险对战的结果，她不想让他们受伤，快走……

　　她知道小组伙伴的言行姿态不自然，只是她不想理会，也没有感觉。

　　最好留在深沉的城堡，深到在黑暗中连影子也看不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小雅，副社，不用管我了……」仍是摀着脸，默默语带哭音地说。

　　魔法阵底下的无形之物挣扎着想要突破，将白羽所刻的阵图撑大到极限，宛若黑洞般开始吸收任何可吞食之物，力量之强竟像漩涡似将工匠和默默往阵图中心吸引。

　　工匠发出愤怒的吼声，朝白羽挥出的爪子却被引力牵引住了。

　　白羽在娃娃馆内的空间挖了个大洞，以工匠这头魔物去填补，立意正是让被魔法阵召唤出的存在和工匠互相牵制争取时间，却没想到连默默也被工匠牵连拉入了魔法阵的作用范围内！

　　「默默！」

　　「这样就好了……我一直觉得没有人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地方，所以副社和小雅快逃吧！」

　　实际上，就连白羽和泷清雅也不离黑暗图腾的吸力范围，感受渐渐加强的引力，白羽明白此刻必须先带负伤的泷清雅脱离魔法阵，脚下却像生了根无法移动半分。

　　只能选择救一个，而他和泷清雅抛下默默或许还能争取一点求生机会，倘若这时还要接近魔物，只会连自己也赔进去！

　　「默默！妳如果要说真心话，就看着我们说！」

　　白羽凝视着被工匠白爪层层包围起的默默高声喊道，扭头搀着泷清雅跌跌撞撞走出魔法阵外。

　　相信自己！白羽喃喃低语。

　　那是召唤术，所以阵图里被召唤而来的存在是要出来而非吸入这个世界的物质，这种阶段性的吸引情况不会持续下去。

　　「我一定会救妳出去！」

　　阵图终于停止扩散，浓浓瘴气充斥着四周，工匠疲软不动的长节身躯躺在魔法阵侵蚀出的范围之中，瘴气飘浮在浮现出黑色图腾的地面之上，隐约可见魔法阵中心有团模糊的细小光晕。

　　泷清雅被放下来，将背贴着冰冷的混凝土墙，有如要借助那股冷意来平息身体内部传出的灼热。

　　「你怎么样了？小雅？」白羽焦急地问道。

　　泷清雅作势深呼吸，气息带有铁锈味，指尖轻按体侧，带起的剧痛令他扯紧嘴角。

　　「可能伤到肋骨，幸好没刺到肺。」

　　那怪物的蛮劲以他尚在入门阶段的斗气，当真要防守或许也挡不上几分。

　　真想快点变强，比那个人更强。

　　所以他必须要战斗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超越那个人，连这种怪物都打不过……

　　泷清雅咽下带血的唾沫，紧锁着眉心。

　　「站得起来吗？」白羽问。

　　泷清雅单手后贴着墙面，挺胸的姿态牵动伤处，仍然挥开白羽伸来的手，艰难地靠着墙站着。

　　「对不起。」

　　「你欠我什么？少自以为是！」泷清雅放低声音，避免过度牵动伤处。

　　「我只是因为怪物可以当成挑战才留下来，只要能比那家伙更强，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砍，这点伤连我训练时的程度都比不上，小意思呢……」

　　泷清雅只见白羽耸肩，露出浅浅微笑，眉头却无舒开，从他的角度可看见魔法阵和泷清雅自己，泷清雅不明白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因此觉得不快起来。

　　「变强吗？的确是不变强不行。」白羽口中喃喃重复着。「托刚刚看你动作的福，我好像掌握到雀帝火焰耀的诀窍了。」

　　不止魔力尚浅弱的问题，习惯和风属元素打交道的白羽，对于雀帝火焰耀这类火系魔法需聚集的力量种类，也有无法得心应手的陌生。

　　「走吧！」扶着被工匠一路窜动破坏的墙面，白羽收拾起混乱情绪。

　　毕竟情况还是暂时控制住了，虽然局势依旧危险不确定，但在这颗炸弹爆炸前能做些什么总是好过束手无策。

　　「去哪里？默默还在里面。」泷清雅很快调适好体能状况，虽然感到疼痛但并非动弹不得，只要忍得住，他还是能行动。

　　「他暂时不会伤害默默，因为他要用默默为代价，让我们去找出一样东西。」

　　白羽适才就对这个现象产生怀疑了，以时间差来看，默默比他们还早遇到那半人半魔物的非人，不知原因为何，一照面就急吼吼地用挑选食物的眼神盯着他和泷清雅的家伙，竟没有抢先伤害默默，只是将她揽在怀里。

　　甚至在被开启异界的魔法阵负力拖走时，包围着默默的长爪也起了类似屏障的功用。

　　如果要对默默不利有太多机会与时间，白羽并不期待那妖怪有任何同情心，因此怪物背后的真正动机才是关键！

　　「你何时知道？」泷清雅追问，他并无听见那怪物开口。

　　「我听见了，那怪物的心声，刚刚在阵图被发动的瞬间流过来。」白羽碍于现况的紧急，只能草草解释。「要快，时间一长，那怪物还是会把默默给吃掉，虽然有一点人类的理智在，可是被关了这么久已经十分稀少了。」

　　展场已成废墟，令人难以置信，这处娃娃馆地下荒凉的毁败风景是白日规画整齐美观的人形展场，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感觉到四周浮游的各色力量，失去结界场的整流作用后，能量紊乱不堪，其中还包括原本就存在的精灵元素，白羽召唤出更明亮的火精，却只能映出处处窟窿的黑暗。

　　「那家伙很久以前似乎是个工匠，虽然被御术师压制着，但他执着的东西似乎一直存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位于娃娃馆哪个角落。就是这种执念，让他变成许多魔物寄生的巢穴，然后活到现在。」白羽把流入脑海的片段信息稍作整合，找出相关处不是很肯定地描述。

　　这种感觉很诡异，但那妖怪却有不透过声音传递讯息的能力，白羽因此感到吃惊，被攻击的同时，那工匠也在与他对话。

　　「那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泷清雅从白羽不连贯的句子中组织出目的，他们不能进入那片黑雾中和怪物硬碰硬，就要另寻他法谈判了。

　　「一具人形，那非人曾经是工匠时所创作的作品。」

　　「就这样？那蠢男人就变成魔物？」泷清雅用鼻子哼笑。

　　「艺术家爱上自己作品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可这不是我在意的重点。」

　　白羽耸耸肩，在心中对式神送出呼唤，千虫没有任何响应，看来外层结界的屏障依然坚强有力。

　　「可是娃娃馆的危险物品，不只刚刚被我牵制住的那只而已。」

　　工匠的身体刚好挡在阵眼上，或许能争取一点时间，但是默默呢？那瘴气会对人体产生何种侵害白羽已经不敢想象了，他只能尽其所能争取更多机会，哪怕只有一点找到学长、带回默默的微小可能都必须去尝试。

　　工匠还保有人类的思考能力，相对狡猾到令人难以相信，从工匠竟能在极短暂时间里送来清醒的交易意念，而不是一般魔物的愤怒狂乱，白羽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默默的安危赌在他们找到人形并互相交换上。

　　尽管人质在工匠手上是不争事实，当下只有以交易为借口拖延时间，希望工匠对人形的执念够强，那具意义特殊的人形不知是何原因，同在娃娃馆的巨大魔物，工匠却无法寻觅到目标。

　　也许那人形也能活动，正用某种方法躲避着他，因此工匠要利用他们帮自己满足愿望？

　　白羽无法猜测更多，现在唯有行动能拯救他们自身。

　　执着是恐怖的魔法，它令一些人顽强地活下，令人痛快地自寻死路，甚至使人因此变成魔物。

　　但它有另一个美丽的名字，让人寤寐之中也幻想着梦境。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