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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三章 邀约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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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饭很香,在青瓷碗中粒粒好比珍珠,煎好的柳叶鱼横躺在长碟子里,金黄色泽令人食指大动,菜叶青翠,香菇鸡肉汤的香味一起,即便不怎么饿的人也难免饥肠辘辘起来。
家常菜色放在略呈老旧的木桌上,有种怀旧的思念。
白羽端着碗筷端庄地微笑着,同时极力自然地扒饭,天晓得他心头有几条绳子正七上八下地扯着。
方桌的两旁面对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正好镇守在白羽左右两前方,破流父亲玄宗一身开襟背心和垂挂布裤,永远染着灰尘和汗渍,以及有人细细修补过的隐约针脚,手边拿着笔划细腻的黑白漫画,虎掌操着两根小小竹筷,灵活无比地挟菜挟饭。
该位家长的眼睛永远是笑嘻嘻地微瞇着,更显瞳仁黑澈,嘴里从白羽上桌到一碗尖顶的米饭将要消耗完毕,吐出的年少冒险和地方逸闻不曾间断过。
自从发现女儿好友和玄宗在学园校庆里巧遇的「白秀小弟」相当神似,便从不见踪影出现在有客来访的饭桌旁,态度上也热络许多,黑亮亮的眼睛不时打转着,让白羽几乎以为被他看穿。
看来玄宗对仅此一会的豪爽青年印象十分深刻,而且大方送他绝版漫画的事情让玄宗还想真的找对方结拜,因为同年的武友都觉得玄宗这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兴趣最好早点改掉,至少也不要逼他们共襄盛举,让这个过了不惑之龄徒长年齿的男人很寂寞。
另一方则是白羽压力来源,女性外貌显得颇年轻,若将挽得整致的髻子放下,决计看不出已经是一个高中女孩的母亲,李晴有着古典的丹凤眼和弯弯柳眉,红润的唇瓣总是勾勒着微笑,只有在笑容加深的片刻,眼下才露出为家务操劳的几线褶痕。
浪游学长虽然也会令白羽感觉少许压力,但那是学长自身特质使然,白羽习以为常,唯有那对与破流相仿却沉静许多的碧玉瞳眸,若朝自己看过来,每每令人要喘不过气,那真是相当古怪的威严感。
白羽发现破流与其母亲长相非常相似,若不考虑玄宗的血统,乍看之下几乎要以为是纯血的夏族。
晴阿姨对他的举动是异于外表严谨的热情,仅有一次聚餐中破流短暂离席,李晴才道出白羽所不知道的渊源由来。
先不论白羽性别,破流第一次把朋友带回家中,李晴和玄宗也是第一次认识女儿的朋友,因此更觉得新鲜和关注。
这是个很棒的家庭,白羽深深在心中喟叹着。
虽然没有标准中贴心亲密的模样,有点缺陷,也有令人羡慕之处,能够理会破流成长的环境,在合理范围中被允许按自己心意发展,若无其他原因,晴阿姨皆会要求家中人包括访客必须一同在饭堂上用餐,现在夏族保有这传统的家庭已经及得上稀有。
他生在经商之家,父母时常随商队出行,幼年迄今除了姊姊以外,和双亲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这回他上了高中,远离家乡临安,白袖又云游流浪去了,没有子女在旁的父母,才会决定加入前往极东大陆的远距商队,至少三年一趟来回的漫长行程。
森林边缘的小房子,将有好长一段时间是空无一人的冷清吧!
现下只能寄望下次相聚时,能够听到那片东方大陆神秘有趣的故事,白羽如是想着。
「小羽,听说你很喜欢画画,想朝艺术工匠的目标努力对不对?」玄宗以被妻子斥为不正不经的吃饭姿势,对正伸长手臂挟起一尾柳叶鱼尾巴的白羽询问。
把煎鱼放入碗中,白羽温文笑道:「没那么厉害啦!只是当个目标,将来我大概会朝相关职业发展。」
中央星城在每个星纪只会颁给当代对艺术有所贡献的五十个人艺术工匠认可,其中包括了文学家、舞蹈家、音乐家和画家诸般此类,取得资格可说是相当不易,且每一代时常不到承认的满数。
他不否认那曾经是自己儿时的野望,但白袖当上工匠后,听说来的许多麻烦事也让白羽却步,现在多少是看开了,他比较想多读点书再决定将来出路。
「那你会当漫画家吗?」玄宗充满期待地看着白羽,完全不像个家长该有的姿态。
「嗯咳!」李晴清清喉咙,瞪了老公一眼,把玄宗见底的瓷碗接过,用饭勺使劲压紧米饭,是否有用饭粒堵死玄宗的用意就不得而知了。
「插画倒是有一点兴趣……」白羽尽量从容地在李晴慢慢地把碗递回玄宗巴望大掌中那略为尴尬的时刻,把回答给说了出来。
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破流座位,白羽不禁有了叹气冲动,她居然没道义地把自己抛在楼下和家长面对面,幸好玄宗和李晴没把自己误会成破流的男朋友,但话是这么说,心里会不会偷偷怀疑白羽就不得而知了。
不然晴阿姨怎么会拜托他在学园多多照顾破流?还是他看起来很会照顾人?白羽看着两位大人,并在心中疑惑。
「那我来说说二十年前西大陆斗艺竞赛的事情好了,那时我还没遇见晴晴,每年的斗艺比赛我都会去看看,有许多来自劳亚大陆形形色色的参加者,那时水平比现在整齐多了,每年都有很厉害的人胜出,对了,你们学校不是有所谓的『馆长制度』,斗艺比赛筛选出的优胜者,也是很强的高手,不知实力相比如何?」
玄宗眉飞色舞地开讲当年,多少令他印象深刻的绝招,白羽含笑倾听着,间中和李晴交换星城新闻感想,原本就很擅长和年长者相处,少年虽然有少许压力倒是应付自如。
「不过最近几年呀,水平真的不能提了,过去还有一些不世出的高手偶尔技痒参加,现在不过是年轻人的运动比赛而已。」玄宗彷佛饭桌上有苍蝇似没好气地挥着空气,百般聊赖道。
本来就是运动比赛,难道还有别的吗?听破流爹爹道来,斗艺比赛还得死几个人,出几个霸王不成?
白羽努力地制造微笑。
「那玄宗叔叔你有得过名次吗?」
既然连小雅都曾拿过刀剑类的季军了,应该不是很困难的比赛,不过听说每年难易度视报名者程度不同有极大落差。
「呃,唔……」玄宗吊着眼睛,发出无意义单音,咧开雪白牙齿。「没有。」
出乎意料的答案振起白羽精神,往前探身想听得更加仔细。
「正确说法是没报名过。」晴阿姨的补充让白羽总算了然,只不过这一来情境又更加悬疑。
「为什么?」听破流说过她的爹爹外表看不出来,从小练武,也是很有实力的武术家,加上比人多会一项「意」,跨了天极两个阶级,理应很强才是。
其实白羽的看法还有遗漏,玄宗罕用兵器,但他的确是会用的。
玄宗闻言大笑,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反观李晴则是不以为然模样。
「从第一级慢慢打上去太麻烦了,上万人的比赛,除了那鬼腰带外没什么奖品,打到什么时候才有意思啊?直接找十级以上的选手挑战多方便!」
枪打出头鸟,若这句俗语对照现实情况,玄宗无疑是那专门制造麻烦的不长眼子弹。
君不知,古来怀素有笔冢,玄宗今生誓立刀冢,每把皆是武人魂!
这是多么罗曼蒂克的创举!一个伟大的高手总是要有足够的杂鱼让他践踏才显得高高在上,还得有别人无法模仿的象征物以表现高手的帅气。
这些被熄灭的锋芒中,谁泣下的泪水最多,玄宗表示,是刀匠,因为生意大佳喜极而泣,还暗地给玄宗打折。
正喝着柳橙汁的白羽中断了啜饮动作,险些噎到。
他终于知道泷清雅提及参加斗艺比赛时,听到及亲身遇见专门袭击选手的神秘路魔真面目,而泷清雅迄今提到那蒙面者依然咬牙切齿。
「阿羽,如果你要去找破流,帮我把晚餐也顺便端去她房间好吗?这孩子今天一回家就说有事。」白羽方食毕放下餐具,李晴接着说道。
由于白羽的公寓住没多久就毁了,因此他回中央星城的次数也大幅下降,创立纪念日之后几乎都住在白梦堡中,如果被破流邀回中央星城就只得借宿同伴家。但白羽由于卡了点杂事,这次比破流晚了一天才北上,差不多在晚餐时间前独自来到翔云道馆。
还没见到破流面的情况下就被李晴招呼着吃晚餐,虽然有些疑惑也温顺地配合,少年在吃饱后才知道破流原来也在家,他还以为她出门了。
「没问题。」白羽点头,目送晴阿姨起身离席转入厨房。
听闻破流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知做什么事情,连晚餐都跳过,白羽也怀疑起来。
端着有菜有汤的托盘小心翼翼踩着有些声音的老旧木梯上楼,白羽娴熟地转过几个弯,来到破流房门前。
翔云道馆虽是破流家的营生,但建筑本身分成相距约有十来公尺的两大部分,二楼斜顶屋瓦半木造建筑是师范起居住家,隔着鱼池与小巧的花圃后是由仓库改建的道馆,供授课练习之用,并且附设可容数人泡澡的迷你澡堂。
这处建筑原本就是玄宗认识的武术家老宅院,破流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时,友人有意搬离中央星城,道馆就顺势顶让给玄宗,也因为这些来历,翔云道馆和周围建筑相比有些古色古香,但也较为破旧。
卧室不但都在二楼,还有书房和客房,虽然主张简朴,但考虑到破流家庭成员只有三人,已能说是挺宽敞了。
敲门,房间内传来轻应放行的回答,白羽发现门未锁,径行推门脱鞋进入,房内一片黑暗,连窗帘也刻意拉上,杜绝街道的路灯光线透入,放置床尾的一台小电视播放着影像。
破流面无表情,任色光打在脸面及身上,因今日无练习难得穿着练服以外的便装,米白七分袖休闲服配着深雾蓝牛仔裤,好好的打扮置于这个幽暗房间里,不由得生出阴森感。
「怎么不开灯?」
将托盘放在书桌上,很自然走到睡床边坐下,抬眼看破流正观赏的影片内容,白羽这一瞧反应有瞬间呆滞。
灰黑杂白的影像,中心位置有一团物事正蠕动着,定睛细看疑似人体轮廓,数个尺余长的物体爬行活动,大口啃食着尸体上的腐肉脏器。其中某个物体偶然抬头,影像看上去年代悠久噪声颇多,依稀可发现那是尊精巧女童的人形,脸部可动关节开合,叼着长长一截肠子,几秒过后人形又埋头下去继续进食。
白羽默默无言看了几分钟后,忽然转头以古怪眼神看着破流。
「干嘛?」破流观看得入神,随口问着。
「妳为什么不找我一起从开头看!」白羽语气显然带着遗憾。
「我怎么知道你会挑这时候来?」
破流嗔怪地一瞥,待影像转到较为无关紧要的画面,伸伸懒腰面对白羽。
长发松松编成不甚整齐的辫子,手里拿着开了封口的薯片,破流俨然进入观看电影型态。
「我不是说过这周末会到中央星城找妳吗?」单手撑着床垫,白羽转过头提醒道。
和白羽相比,破流仍是回家多过留校,自从千虫与破流玩开之后,一人一式神说飞就飞,到哪里都方便无比,连时川浪游都怀疑起千虫的主从天性,建议小学妹也来咒术学院选个课。
基于式神也需要适当运动量的法则,名义上的主人从不阻止千虫与好友的放荡行动,白羽除了必要时候……上广雅昆仑买食品、睡过头直接从白梦塔和千虫赶到学部一年级教室、或是兴起上云海看看日出画素描,和太古蜻蜓四处乱闯荡,通常是破流才做得出来的举止。
「晴阿姨要我转告妳,垃圾食品少吃,把这些东西解决。」用眼风扫向托盘,白羽耸肩道。
破流引颈看见那有圆有方的容器群。
「不要吧?我很饱了。」躺入抱枕和大狗布偶形成的填充物堆,破流咬着卡布奇诺塑料杯吸管,视线转回屏幕。
纪录片般的画面质感不时摇晃着,只录下了影像,并随着剧情推进十分地安静,白羽竖耳谛听,才发现并非是消音,而是镜头不时在古老的建筑内部游移,偶尔有风声般低沉呜咽的微声。
「这拍得还挺复古味的,很有纪录片的感觉。」对破流推过来的零食摇摇头,两人迎向屏幕继续观赏。
「这就是纪录片呀!」破流稍稍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扬,人影又跌跌走走地出现在画面上,在维多利亚式的廊道上仓皇奔走,数分钟后,一群约达白羽腰部高度的矮小影子踩着碎步,慢而富于节奏,跟着光线昏黄的相同路径前进。
「拍得真有灵异气氛,我还以为是哪部鬼片。」白羽侧着头想了想。「言下之意,那是真有其事?妳怎么有这晶盒?」
「浪游学长借我的,他说找不到你,晶盒给我也一样,他听说我们海新社团聚会要和三年级学长姊去参观人形博览会,就要我们先看看这片纪录图像文件。」
影片很长,破流已经看了有三小时余,暂时停止了画面前进,动了动胳臂。
「反正默默也是要去做报告,你又说Doll House是百年难得一见极富学术价值的私人馆藏,要大家都去看,自已却找不到人,学长他们说要介绍一位导览给我们。」
难得有机会角色互换,破流有些得意地晃着手指,平常都是白羽抱着一堆文书宣布消息,竟也有他一头雾水的时候。
「我在戒之眼复习几何和汉文的期中考范围。」白羽并非放掉功课,只是他的确不如破流有回家读书的规律习惯,为了预防被咒术学院的学长姊们临时约去参加一些活动占去时间,干脆狠下心找了空档就遁入看起来最少人烟、安静幽深的戒之眼图书馆,一口气翻完课本内容。
「哪里都好,总之呢,他说这纪录片得来不易,是靠着特殊交情才从演艺学院借到的视讯数据,关于娃娃馆历史,给我们预先有个印象。而且听说这纪录片不是活人所拍,好像又牵扯到巫术学院,用密法摄取死去幽灵的残像,再念写到晶盒里,平常都在演艺学院的一个领导学生保险柜里被爱藏着,要看到内容比登天还难。」
物以稀为贵,既然是犯着人类好奇且喜爱稀有物品的天性,破流若有几分忌惮,也在读取晶盒数据的那瞬间抛至天外。
珍品,光是这两个字,就引得破流非一览内容不可,之前创立纪念日的工匠油画遗憾,虽然最后还是要求白羽把那幅真迹让自己把玩过瘾,也挖到袖姊原来是天才画家的超级八卦,可是到底破流对艺术鉴赏还是一窍不通。
「喔,那我也要看。现在是决定和阿七、默默他们一起出发到娃娃馆没错吧?得和他们确定时间,虽然到时候我们应该会分开行动,小雅的意思也还没决定,小三确定不去了,他说刚好有事,真可惜。」
其实白羽还颇想看看小三和人偶站在一起的效果,铁定能吓到不少游客。
泷清雅一听要去看人形博览,立刻一脸「娘们玩的物事」的嫌恶表情。
「不过修书给到泷家给他大哥,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会说小雅参加课外活动的次数太少,问问他的意思。」
白羽无所谓笑了笑,吃定泷清雅有个对小弟学业十分关注的兄长此一弱点,泷星凰虽非常人,行事怪诞领着□□必定也兴起过不少腥风血雨,但是对唯一的幼弟清雅,却表现出严父般的管教态度。
管他泷清雅多扭捏,白羽总有办法让他去娃娃馆,毕竟社团活动的出席率太低,万一被废社,那就不太好了。
弹去膝上线头,白羽忽然扬起眉峰。
「我这会却忘了,今天来找妳就是谈我们要去娃娃馆的事情。那边本来是学园校地还没扩张时期的旧姓贵族产业,现在虽然在艾杰利边缘校区内,但是一年只开放一星期,而且严格限制开放时间九点到十七点。据说那里闹鬼闹得很凶,每年展览期都有访客神秘失踪,所以日落后整座公馆就会锁起来禁止外人出入。」
白羽把上网查到的资料背出,破流边听边点头,不意外白羽表情平和。
毕竟再怎么胆怯的人,夜宿在咒术学院那座已经超越鬼屋层级的城堡建筑,差不多也见怪不怪,根据当事人白氏少年现身说法,幽灵还比一些学长姊亲切。
「所以我们如果骑马去,得大清早就在学部集合,默默那组的学姊听说决定租马车到本地旧车站搭小火车前往目的地,铁路有涵盖到那附近,活动期间听说也有接送服务,默默想和我们一起出发,到达娃娃馆后再和她们会合。」
「我比较担心阿七,他不会嘴上答应要去结果溜了吧?」
「放心好了,他说展览里有三百年前流出的古代帝国小提琴,一定会去看。」
泷清雅时常冷瞪海新副社的著名场景,毕竟不是毫无理由便出现的,从白羽言行里可看出端倪,他似乎把社员的习性都做了笔记,就是那本放在书包里的黑皮记事本。
「那么,等妳看完纪录片,我就带回学部和大家一起看。」距离参观计划还有一周,白羽瞄着所剩无多的影片时间轴揣着袖子说。
「可以。」破流马上回答。
「对了,妳看纪录片不会害怕吗?」白羽自己都觉得实在是效果十足的片子,难得破流还一个人窝在黑暗的小房间里观看。
「是有点毛毛的。」本来为了制造效果的破流,看着纪录片诡谲阴森的剧情和环景,的确是有些后悔开始的作为。
「妳想,会不会有东西直接从电视里爬出来呢?」白羽毫无预警一手搭上破流肩膀,笑嘻嘻地说。
「……你少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