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03、第二章 半月沉沦 (3)

　　绿京与和风是一对兄弟。

　　在更早的时间里，绿京是ＯＤ组织的研发主力，名满星城的学问之神，和风是他手下的一具造命，造命是仿造甚至比人体机能更加优秀的人造生命，但是，还是人造的，所以不自然。

　　造命必须是工具，就算他们的机能能达到精神上的感知，工程师仍指称那是「程序架构的感情」、「智慧学习的情绪」，人类大脑也是依赖讯息的接收和分类，懂得思考和生活，而所谓的灵性，毕竟也具有机械性的本质。

　　最初的开始，绿京只是孤独存在着，求学、行走、吃饭、运动、研究学问都是一个人，就算身为长命族，绿京也不想为了这个理由加入长命族的团体，就像他不曾因为身边都是双足直立行走的人类就感到亲切。

　　自我之所以为自我的理由，藏匿在绿京彷佛潘多拉盒子的身体深处。

　　周遭的朋友和敌人很快地替代了好几批，少年时期比他人成长得还要慢一点儿，好不容易维持在十八、九岁的面貌，时光就缓慢得近乎停止了，嫉妒和崇拜都不值得一哂。

　　二十开外后，绿京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人类的声音变小了，发声的都是紊乱的没有规则的奇怪生物，因为具备高度危险和起步不久，投身在魔物学和物种调和学的同好，彼此当朋友比普通人要更有话题，当敌人也更有滋味。

　　绿京开始觉得人生多出了乐趣，即使这个乐趣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和自己分享。

　　那时他正思考着一个问题，因为他是长命族，所以他得要爱长命族，如同他身为人类，就必须接纳人类，当真是这样吗？

　　置身在纯人类噪音稀少的世界，绿京一边研究，同时想了又想，反复地想。

　　长命族是人类之中基因突变隐性遗传造成的特别优异一支，ＩＱ、ＥＳＰ值往往高过一般人，而天生遗传信息的差别，致使长命族普遍稍具神经质，精神力强，偏向思考性职业。加上漫长的寿命所累积的经验，使绿京在同期展开魔物学研究的学者都发狂或自杀之际，仍不为所动地冷静研究。

　　绿京发现了，魔物具有意识，尽管组织性不如人类条理分明，仍能进行简单的思考，而愈是低等的魔物，单一细胞聚合的特质愈明显，连一枚细胞都可以带着记忆复制突变。

　　论细胞的优秀活动力，人类远远不及。

　　研究魔物后，物种调和学其中有一环便是找出魔物的弱点，加以抑制同化或是植入晶体控制细胞，科技挂帅的文化区人民普遍把魔法和妖物的存在当成神话传说，然而暗地里国家的活动，却是和科技以外的存在息息相关，这是学术研究最为讽刺的地方。

　　人们彷佛因为旧世界狩猎魔女的歇斯底里仍在作祟，为了强调至高的理性与科学，对科技以外的存在心理排斥得彷佛当年的巫术魔鬼，另一方面对惧于被指摘为迷信也有相同的敏感。

　　重点不是绿京的研究对象与他自己的作品真的存在，而是这个世界无法接受。

　　弱者往往基于利己主义团结起来，排除任何妨害自身并可能造成改革的力量与存在。

　　换了另一个时代，不老的自己也能被说是妖怪，即使绿京再怎么测试自己，都觉得他无法和人类划清界线这点很无趣。

　　人类是妖怪？妖怪是人类？哈哈。

　　绿京走在影子学术的尖端，两大支柱地的各方势力莫不想开发这块难以控制的□□，从而不缺资金和设备。

　　天才们尽心研究出抗自然力的精密仪器，无法公开的机器项目和实验品流畅地提供，绿京终于成为该领域的佼佼者，在他手下被控制开发或是获得扑杀方法的魔物种类不计其数。

　　某方面来说，科技区能持续表面的和平，绿京的研究成果功不可没，绿京的存在也屏障着科技文明的维持，因为魔物的侵蚀大都被自然和人为抵抗有效地阻挡下来了。

　　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在啜饮黑咖啡的时候，看着窗外细雨的时候，绿京偶尔会兴起奇妙的孤寂感。

　　又过了数十年，核工程学研究是门年轻学问，就像旧世界的计算机在短短五、六十年间从真空管发展到太空计算机和人工智能一样，彷佛癌细胞般增值成显学。

　　或许同绿京般生得逢时的学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此时出产流星壤的矿脉地峡陆续被发现，人类终于找到能够突破核工程学研究瓶颈的原料。

　　他想要个家人，没有爱情的激烈独占，比疏离自由的友谊距离更小一点，既然天才令他孤独一生，那就得让家人和他同样聪明，最好不会老去，也不会比他先沉没在生老病死的循环中。

　　做个优秀得比人脑信息系统还更能感知思考爱恨情仇等讯息的造命吧！

　　心中的灵魂对绿京的博士表象如是说。

　　和风和风，带来春天的使者，单纯却不愚蠢，温和却不柔弱，比任何人都要能控制自身的力量，没有一个人类能够及得上的无瑕。

　　绿京把理想国里的居民带到身边，付出高昂的代价，从原本血肉模糊的地狱中爬出，用孩童的样貌。

　　普通人无法熬过的历程，绿京凭长命族的特殊体质撑下来了，他知道这次对身体的重创将导致寿命大减，他几乎是感激地看着眼下这畸形幼年的身躯。

　　尽管艾杰利医学院在设备上已经是顶尖处所，仍然比不过ＯＤ的内部研究所专业，因新世界最早的魔物领域学问都是由这组织的研究人员发起。

　　留在学园的好处是，有魔法使用者且同样具备魔物学常识与解剖经验的藻辅助，能在更安全的条件下对检体进行深入的分析解离，对毒品细胞的认识更深一层。

　　关于这次蛾摩拉美酒的灾害，绿京应允学园的委托，强撑着未完全恢复的身体走入研究室。但是，如果没有适合的助手，其实绿京没想过让和风冒险接触魔物的自然力，不过学园既然出得起这方面的人才，绿京也有了干劲。

　　然而，结果是他后悔纯因好奇而投入这次的研究。

　　细胞的意识互相推挤吞食着，夹杂着受害人零星的记忆，塞满灵魂的大坩锅，几乎都是断肢躯干，破碎搅拌的思念使倾听者发疯失常，绝非人类能够聆听的旋律。这些来自魔界的细胞们，在人类世界里反而成长得更加旺盛了。

　　藻的魔法阵把毒品细胞极其微弱的生物共鸣放大飘扬，紊乱歪斜的乐章里，夹杂几束约束疯狂讯息的黑流。

　　恐惧，从核里散发出来，在细胞间互相传递，害怕到骨子里的负面情绪。

　　一只两指宽的干净试管在绿京手掌中成为碎片，腥红的血液很快从胶质手套中流出，角落负责纪录的和风担心趋前，发现绿京竟死命握住玻璃碎片，细小的崩裂声不断传出。

　　「它们在害怕，我终于知道毒品细胞在直接注射者身上收敛突变率的原因，」

　　绿京将唇咬出血痕，童稚可爱的小脸上布满无声的恐怖与震怒，两条透明的水线压抑不住，叛逃绿京的控制划过脸庞。

　　「它们怕我。」

　　魔物学和物种调和学折损的学者数是其他学问之冠，长期和非人细胞相处，同时必须忍受细胞传出的生物电讯息侵蚀，特别是魔物细胞常有的毁灭和仇恨的强烈负面意念，纵使是绿京也无法逃离常年累积下来，魔物怨念残留在自身细胞里的职业影响。

　　异界的绝望，嗜血和破坏的天性，包括被绿京解剖研究，最后遭到销毁的历程，让绿京身上带了太多太多过往魔物的执念。简而言之，绿京本人也散发着令魔物恐惧的气质。

　　其中曾经记住了这种讯息的魔物细胞彼此混生交融，绿京的细胞便像压制妖魔的法宝，令毒品细胞动弹不得的可怕回忆。

　　制造蛾摩拉美酒的人，将绿京的细胞复制混入设计方程式中，成为毒品细胞的抑制剂，然后这些侵略性极强的毒品细胞，才能安分地被分装或是使用。

　　如此一来，造成初期使用蛾摩拉美酒的人，却保持了最久的人形和自由变化能力，甚至还是清醒的，这样不公平的情形。

　　绿京遗留在ＯＤ组织中，为了造出和风暂用形骸而拿来作为营养基的身体血肉，成了推动蛾摩拉美酒形成的中心力量，缺乏储存在绿京细胞中的恐惧数据，蛾摩拉美酒充其量只是必须立刻销毁的魔物。

　　他让恶魔成形，走到世间来。

　　或者，想到如此创造毒品的方法，真是恶魔所为也不一定。

　　「我还算是人类吗？我的一部分，也在那里面呢！」冷眼扫过透明间里的海盗，全身已被毒品细胞侵蚀得惨不忍睹，四处是霉花腐烂、蠕动的肉芽触手。

　　绿京任和风小心地掰开受伤的手掌，上药包扎，吸收到血味的少许毒品细胞兴奋地发出啪滋响声，在载玻片上展开成雪花般的形状。

　　「哥哥，你千万不要忘记，我们都是人类，可能有小小的不同，但是没有完全相同的个体，我好不容易相信，请你也不要动摇好吗？」

　　和风温柔地说着，伸手抹去绿京激动之下冒出的冷汗。

　　又发烧了，或许他们真的不适合留在人类社会里，没有过多的欲望争斗，不亏欠也不施予任何事物，才是活得太久以及知道得太多的他们得以安心的世界。

　　「和风，我种下的恶果或许已经无法收拾了，物种调和的技术和理论，希望下一代能将它用在好的地方，理解人类以外的存在，甚至能够共存。」

　　绿京低下头，阴影使五官趋于模糊。

　　「但是，用我的细胞制造毒品的人，我绝不原谅他，那些愚昧的次级加害者，我不原谅……我绝不原谅……」

　　滴在手臂上的水珠，在实验室的低温环境下很快如霜露冰凉，绿京有生以来，不曾如此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