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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朱涟48 ...

  •   对话发生过很多次,这只是其中一次。
      “将军为什么不娶妻?”朱涟和沈嘉树正在将军府后院小花园里面散步,突然朱涟半个身子歪斜地倚靠在大树上,回过头来看着沈嘉树,咬字清晰地轻声问。
      年岁愈长,人越沉静,朱涟拿眼睛看着沈嘉树,心里知晓,个中关键,她的心里面对于这件事其实是有几分猜测的,只是脸上瞧不出情绪起伏来。
      诗上说温柔敦厚,最赋情深,温柔与情深二者兼备。只是朱涟不知道她做到几分,又能够表露出来几分,他人能看出来几分。
      军师也在,手里拿着一份泛黄纸张,看样子是邸报,正从书房外找沈将军,不久之前才来到小花园,碰巧听到朱涟的问话。
      看着沈嘉树黑着一张脸,沉默着不说话,军师才不管沈嘉树与朱涟之间有着什么样奇怪的氛围,他知道一些传闻,心里头升起取笑的心思,在沈嘉树开口回答之前抢过话头,说道:“想当年我们将军也是军营中的一枝花,或者说一只俊俏的草,被边地富家小姐争相相看。出门时,街边投掷花束盈车,可谓炙手可热,奈何咱将军一个也没瞧上。”
      说罢笑起来,嘴角眉梢似替沈嘉树惋惜,似替沈嘉树嘲弄,还有替沈嘉树表达对命运安排的调笑。
      那时节世家女子上赶着与沈将军相看的场面,可谓是西北军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各位世家小姐身段婀娜,看起来像花朵一样娇嫩,举手投足之间,能够看得出来皮肤白皙细腻。可惜面容隐藏在帷幕之间,看不真切。
      西北军与沈嘉树相熟的兄弟们,围在身边,伸长脑袋,只希望能看见世家小姐隐藏在毡帽之下面容的一丝片羽。
      可惜世家小姐家教森严,周边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教养嬷嬷跟着,好事的兄弟们一眼都没有瞧着,觉得意犹未尽。
      最可恨的是当事人沈嘉树那厮,就和对美人不感兴趣一般,在盛事还没有结束之前,就已经不耐烦,伸手掰开人群,一个人走掉,留下一群看热闹的人在那里哭爹喊娘。
      朱涟还要继续问,被沈嘉树截住话头,问只想看热闹的军师:“军防部署好了,这么闲?”
      闲得能调侃他人,答涟娘子的话,再挤眉弄眼。
      沈嘉树不是不知,军师与他在西北厮混十多年,什么样的丑事、尴尬之事没有见过?此时生怕他嘴里说出什么好话来,在朱涟面前掉面子,于是赶紧寻个由头打发军师走掉。
      “恼了,恼了。”军师对于沈嘉树心里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只是打算取笑一番,并没有真的调笑两人的意思在,于是在听到沈嘉树的逐客令以后,立马听话地溜走。
      军师一溜烟地跑出门,突然福至心灵,想瞧一瞧那二人单独相处是什么样的模样,于是回过头一看:两人一人背依靠着大树,另一人相对而站,隔得远一些,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两人皆是神仙也羡慕的俊美面容,虽然隔得远,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莫名有看不见的情丝萦绕,光是那超出世人的脸蛋与身形,气质荣华,可以入画。
      只不过两个人都迟钝过头,看不出萦绕其间的情丝而已。
      待军师走远,朱涟笑起来,接着问:“将军把军师支走,谁来答我?”说话时一口洁白的皓齿隐藏在两片小巧精致的嘴唇之中,等闲不露出来。
      朱涟站在大树旁边,偶尔偏过头扫一眼不远处的树木与植物,再断断续续地接两人的对话。
      她心里模糊知道这个问题太过大胆、越过边界,是不会听到回答的,可是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样的冲动促使着她再三询问。
      在人与人的相处过程中,有一定的规范和默认的相处规则。这些规则因谈话人的身份不同而不同,因时而变。还和谈话人之间的交情程度相关,和说话的两个人心中想什么相关。
      问,有时候是一种主动,有时候是一种打扰,有时候还代表着僭越。
      主动代表着热情,打扰是不礼貌,僭越则会带来无法承受的恶果,甚至连朱涟自己也分不清支撑她开口与行动的源泉是什么?
      是好奇吗?不,朱涟心中没有好奇心。
      若是旁的人,朱涟才不管他心里有着什么样的心思,做出什么样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只是面前这个人是沈嘉树,朱涟忍不住想要探究他这样做的缘由。
      对于沈嘉树,朱涟想要更了解一点。
      “王妃问这些做什么。”沈嘉树才不管朱涟心中流淌着什么样的心思,对于她的问话,不为所动。
      反而往来时的小石子路走去,若是朱涟要继续与沈嘉树的对话,不得不追上沈嘉树前进的身影。
      这样一个转过身回过头,再走上来时路的举动,无一不昭示着沈嘉树对这个话题、对这个疑问探究的抗拒,朱涟已然心知肚明。
      可是,朱涟有不得不知道,不得不提问,不得不再三追问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不能够让沈嘉树知道而已。
      两人继续散步,只是与刚才的方向截然不同,朱涟一边迈开步子,一边思索刚才军师说的话。
      军师其实说得没错,即使在边关,以沈嘉树的样貌、家世、军功与地位,即便是在一片荒芜无人烟之处,也有官家小姐看得上,愿意与沈嘉树缔结秦晋之好。
      既然媒婆踏破门槛,那么为什么十多年以后,沈嘉树从少年变成青年,也至今孑然一身,无家无室。
      只能是一个原因:只是沈嘉树选择不娶而已。
      沈嘉树看起来身体健康,没有顽疾。那么,为什么不娶?
      要知道,我朝男子有三妻四妾的惯例,一个妻子不够,还要娶三个平妻。
      那些稍微有一些社会地位的官吏,家中除娶三个平妻之外,府邸后院中还要纳四房温柔小意、年轻貌美的小妾。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怎么会有人连一位发妻都不愿意迎娶?
      要知道,沈嘉树父母双亡,家中一位兄弟姐妹也没有存活下来的,这样的青年男子在媒婆眼中通常才是最迫切娶妻的那一位。
      只是沈嘉树与别的人完全不同。
      沈嘉树能单到这个年纪,除远离家族,没有家族长辈为其安排之外,个人意志在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
      若是他人,朱涟能从常识判断,是他心有所属,过往中有一段情,为情所伤,心中伤口一直在扩大,没有愈合,如此反复,才能顶住世俗的压力不娶。
      若此人是沈嘉树,朱涟判断不了。
      为什么?
      世间没有人能猜测沈嘉树的心思,预判沈嘉树的行为。
      沈嘉树的心结,世人皆知道的是:在于国公府一日枉死,上下几百人,无一活口。
      全家死光的感受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明白的,世上的人家庭幸福、人生完满顺遂,不明白世间悲痛哀伤能够深到什么样的程度,又何从理解沈嘉树其人其事?
      无外乎古文当中所说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个中悲欢不为人所知。
      也许是厄运专找苦命人,屋漏偏逢连夜。亲人去世以后,沈嘉树的从军途中,也是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然后中箭受伤,丧失求生斗志,才有此重病。
      世人身体健康,少有重病将死之人,不能够理解重病将死之人在每一个呼吸间,会有着什么样的感受。
      是对于世界充满留恋,还是回过头回顾一生,对一生充满悔恨。
      诗里面说得好,都是如人饮冰,冷暖自知的。
      可是有时候朱涟会想,想的时候,设想出一条与现今完全不同的道路,就比如说,若是沈嘉树娶妻生子,得享尘世幸福,又何必苦呕往日血海深仇,至少有个念想,何至于沉疴拖成绝症,无药可医。
      其实朱涟也明白,自身美好的愿望,关于对他人人生的美好设想,是不能够成真的。
      因为只要看见他人的人生过得怎么样,就能够窥见他人在每一个命运拐点的人生选择。
      要尊重他人的人生选择,不管他人人生选择的是什么。
      只是朱涟不明白的是,若有生路,何投死门之速也。
      然而沈嘉树看不出来面前的道路是有生门的吗?不,没有。以沈嘉树的聪明才智、耳聪目明、聪慧过人,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其实是生门的。
      然而,沈嘉树偏不选择生路,他要选择在一条死路上狂奔。
      风霜在脸,不知道为什么,朱涟一看到岁月在沈嘉树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就觉得心痛得厉害,眼眶酸涩,要强忍住才能够不掉出眼泪来。
      若是少年时,沈嘉树寡言少语,等闲不搭理旁人,却能从些许沉默中看出少年气性,看出骄傲灵气。
      可是如今,世事打磨,处事圆融有余地的沈嘉树,城府要比当时少年时要深得许多,保守秘密的能力增强,如今他不想提的话,像一块无缝的岩石,等闲敲打不出一句话来。
      然而朱涟知道,不是一定要通过话语才是说话,佛经上说过,人是有情生物,动心起念,眼角眉梢都是话,是情语。
      人与植物站在一处,人身上的情绪太浓,气场太强,甚至能够影响到植物的气息。
      沈嘉树太独,太孤僻,太较真,太严肃,身上没有一点儿的松弛感,与植物呆在一处,植物原本弯曲的枝条也要变得更僵硬一些,无论怎么看,从哪个角度,沈嘉树半点也不像过得很好的意思。
      世人那么怕沈将军,不外乎沈将军身上带着一股的疯劲,不惜命,一副拉所有人下地狱也无所谓的模样,教求生之人心中害怕。
      这一点,朱涟开始是没感觉的。
      每一次和沈嘉树相处,更紧绷的那个人一向都是朱涟,是以要很久以后,朱涟才会偶尔发现,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沈嘉树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这样比较起来,沈嘉树在她面前没有那么地紧绷,更多地扮演使人放松的那个角色。
      还是一次意外撞见沈嘉树与旁人相处,说话时散发出冷冰冰的气息,而对话的那个人惊惊胆战,恐惧万分,朱涟才发现的。
      这件事情给朱涟带来两点启示,第一是沈嘉树魔王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名副其实。第二点是沈嘉树对待朱涟,一向优待。
      对于这个发现,不知道该做何感想,朱涟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沈嘉树平时为人教人害怕,又有什么必要?朱涟无法理解。
      朱涟凝视沈嘉树的面容,不仅想起少女时代在学堂夫子讲过的一个古代的故事。
      古时候,王子出逃,官吏领命追击,王子艰难逃出生天。又十年,王子继位,官吏会见,告知先前追击乃是听命行事。王子问,何速也。
      既然每个人的终点都是地狱,又何必一路狂奔。
      若是有地狱业火,推动着沈嘉树狂奔,地狱业火也是有名目的。
      名目是什么,驱使沈嘉树不管不顾地干仗,朱涟问都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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