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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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不念一步步朝着那头母鹿走去。
春日的草木柔软，擦过她衣摆，她心中升腾出几分迟疑的恍然。随后，在鹿鸣声中，她的手指尖，漂浮起一点碧绿的光辉。
她顿了顿脚步，又是陌生又是熟悉地看着指尖的一抹光亮生出一朵青莲，藤蔓蜿蜒，朝着那母鹿而去。
母鹿眼瞳中，一瞬间映照出她自己的脸。
离不念忍不住喃喃：“这是什么？”
她耳朵里传来了哀哀啼哭一般的声音，还有一声声鼓动耳膜的心跳。
她被震得有些发晕，在日光下，看向了那心跳来的方向。
那是那头母鹿。
恐惧，忧伤，悲悯，祈求…….
情感铺天盖地，化为缠绕着手臂的细小脉搏一般的藤蔓，向着她胸腔而去。
“殿下，她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茗音细细端详离不念，却未能从她身侧齐腿高的草叶里看见那细小的绿流脉脉。
离不念手腕却轻轻一痛，她皱了皱眉，一瞬间，耳边的声音尽数退散，她垂眸看见小红蛇悠悠闲闲甩尾巴，收好了小小的尖牙。
“你咬我做什么？”她轻轻拍打一下小红蛇的脑袋。
小红蛇懒懒甩尾巴，又一如既往地缠进了衣袖中，像是冰凉凉的手镯。
离不念靠近了那母鹿，有些紧张：“你莫怕，我是来帮你的。”
说来也奇怪，那母鹿当真一动不动，等她上前来。
离不念小心翼翼靠近，逐渐缩小了一人一鹿的距离。
永昌眯起眼睛，笑意盈盈，指尖搭上尖锐箭矢，刺破了指腹。
谈霁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面前。
永昌公主怒极反笑：“谈霁，你不要挑战本宫的耐心。”
“你若是真想保她，便让开些。”她美艳眉眼冷锐，“有些东西，你越想护着——我越想打碎了看看，若是裂开成千万片，你还会如此珍惜吗？”
谈霁垂眸躬身，不看她，眼睫一弯，柳叶眼眸带着杀意：“殿下！”
永昌却不容他再说，抬腕，一支羽箭悠悠对准离不念的后心，绷直了弦，随后又是一转——
直直对上了谈霁的眉心。
谈霁一动不动。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离不念已经伸出手，离那母鹿只咫尺。
她小心翼翼，触碰到了它受伤的左腿。
离不念皱了皱眉，不禁想到，这春猎，本就是不应当的。
狩猎之时，怎么也不应该是春季。
母鹿温顺地垂首，舔舐她掌心。
离不念几乎是一瞬间便心软更甚。
这母鹿有灵性的，轻轻喘息着，想要站起来，却又歪歪斜斜倒下了，哀怨的眸子看着离不念。
微生瑶静静看着离不念的背影。
他周身笼着一层黑袍子，没有一丝皮肤裸露在外。
他悄悄站在最暗处，看着日光下她莹白的侧脸。
身上的血腥气很重，不能靠太近，他一边贪恋看她，一边后退。
离不念感受到一道熟悉视线，下意识往他所在的地方望去，却只见幽暗的树林，黑沉沉乌压压。
她收回视线，心中却有了打算。
她决定，将这母鹿腿上的箭拔下来，再将这母鹿指引进树林子里去藏好。
微生瑶垂眸，长而浓的眼睫遮掩住眸中所有思绪，只剩下一张被藏在黑色兜帽中的脸，露出消瘦下颌。
他该走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猛地抬眸，手中的九幽冥火已经升腾而起：”谁？“
九幽冥火自成一道结界，屏开树林外一切。
与此同时，虚空中，出现一柄血红色的伞。
伞角坠着的铜钱铃铛清越，悬着及地的雪白发丝，伞面一抬，露出连城见雪一张妖冶含笑的脸。
他指甲也是血红，极快地朝着微生瑶的喉间勾去。
转瞬九幽冥火便毫不留情地顺着连城见雪发丝烧过来。
连城见雪疾退，身形如流风回雪，坐在大石上叹口气：“你已经拿到九幽冥火了，怎么还不回玉京？”
“你又为何还在这里？”微生瑶冷声道。
他的面容隐没在兜帽内，连城见雪歪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连城见雪摇摇头，笑盈盈：“微生瑶，你可是误会我了吧。”
“我是来给你送礼的。”他一只手持伞，一只手虚虚一收，掌心便显出一枚小小的微弱光球。
微生瑶眯起眸子，没有接话，直接对着连城见雪又是一记九幽冥火。
连城见雪佯装害怕，眼底的笑又倦又妖，没有闪躲，只讲那小小光球，向着那九幽冥火一挡：“老东西，你看看你徒弟，凶得很啊！”
话音刚落，那席到面前的火焰便一瞬消失，只剩下热浪勃勃。
连城见雪的咽喉已经被微生瑶隔空控住。
热浪席卷下，微生瑶的兜帽掉落。
连城见雪被控起，脸上却无畏无惧，垂眸看着微生瑶的脸，无声大笑起来——
微生瑶的脸上，全是斑斓的花朵蝴蝶，怒放如烧。
难怪他就连来看离不念一眼，都要遮得严严实实。
微生瑶抬眸，殷红瞳孔冷漠地锁定了连城见雪：“你手里的，是什么？”
连城见雪本就没有呼吸，如今被他攥住，只有火烧灼痛之感，如身处炼狱，脸上却毫不见畏惧，只有高高在上的，被小狗小猫逗乐的笑意。
他掐住掌心的光球，摇摇晃晃，对着微生瑶做口型，无声的——
“你，猜？”
一瞬，焰火轰开，如红莲绽放。
连城见雪却在火焰中化作虚影不见了，微生瑶头顶罩上一层阴影，是他的伞。
连城见雪如同一抹幽魂，坐在无形之中，围绕微生瑶笑眯眯摊开手掌：“差点就烧死我了。”
没等他说完，微生瑶周身黑气化作赤红色岩浆长刺，蓬勃而发。
连城见雪却并不着急，不曾躲闪半分，反倒是将手掌翻过，将掌心的东西往那冒着蒸汽的尖刺上凑。
那一瞬，微生瑶的长刺停止生长，化作幽蓝色水柱，就要将那光球包裹——
连城见雪却缩回了手，把玩着那枚灵体球，因连城见雪周身邪气和微生瑶的煞气，那灵体微弱的光被他手掌一覆盖上去，便轻轻地摇晃一下。
连城见雪很满意微生瑶脸上的表情。
他像是一瞬间回到遥远的过去，却因为窥见故人，而不敢靠近，近乡情怯。
甚至连唤都快要忘了拿生涩的称呼。
“师……师父。”
那光球虚弱跳动一下，比一个小兽的灵体还小，一股小小的灵流却慢慢地流淌过来，轻轻贴上他的额头，似安慰，似鼓励。
若非他知道这光球是不可能有记忆的，他几乎都要怀疑，师父是不是还记得他。
连城见雪捻头发丝一般掐断那细小的灵流，只笑盈盈看：“微生瑶，你不对我道声谢？”
“你师父的魂魄和身体，都被兽潮中万兽撕裂吞噬，我好不容易才收集来了这一点啊。”连城见雪叹口气，“孩子，你师父风光霁月，怎么教出来你这个白眼狼，我给你送礼，你还出手伤人。”
“剩下的呢？”微生瑶只是问。
他眸子冰冷，不近人情的野兽一般审视着连城见雪，仿佛连城见雪只要将剩下的藏在身上，他就会把连城见雪直接撕碎了找剩下的部分。
连城见雪怪异地笑了：“微生瑶，你都在无妄深渊关了那么多年，真以为出来了就能补救过去所有因你而生的祸端？”
“你也知道，这世道里的人早已经变了不知道多少轮，我能找到这一点魂魄，已经很不错了。”
微生瑶抬眼，眸中的花朵盛放，像是要开败的最盛，他冷笑：“你嘴里未曾有过一句真话。”
“那可未必。”连城见雪笑眯眯，“比如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一件事，便是真真的。”
“你师父在殒命前，已经修成了半仙之体，死得可惜，但是能救。”
“仙人精魄，可用莲心为体，好好滋养，等你得成大道，能复活他也说不定。”
微生瑶没有答话，只回了数丈锐利尖刺如剑拔地而起。
连城见雪险些被捅成筛子，倒也还是笑着：“我知道了，你选你那个心上人，不选你师父，知道了，知道了……”
他话锋一转，笑得如同狐狸：“只是你选她，别人不一定会选她。”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少年沾染血迹灰尘的衣袍，随风微动。
“微生瑶，你知道什么是怀璧其罪，比如你夺了九幽冥火，就连洞府里的小女孩都杀了，果真邪魔啊。”连城见雪贴近他，又倏忽飘远。
微生瑶怔了一瞬：“你…….”
他几乎一瞬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你杀了她？”
连城见雪乐了：“怎么会是我呢？”
他声音残酷：“从始至终，大家都知道，你为了夺取九幽冥火，杀了洞府里的人，还点了那么多杀人天灯。这些都是你做的，不是吗？”
“多杀个小女孩而已，若是你做的话，倒也顺理成章。不是吗？”
“为何这样看着我？”
连城见雪笑：“我是在帮你啊，你不是向来不愿意与这世上任何人有所纠缠吗？”
微生瑶只是静静看着连城见雪，随后他掌心九幽冥火飘渺而起，连城见雪原以为他会想要抢走手里的光球，却没想到，他抬手将掌心的一团火焰，拍在了自己肩头。
连城见雪脸上的笑影一瞬消散，他与这首次脱离他算计的青年对视，看着他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就像是他当初原以为无妄深渊中坠落的微生弥会轻而易举地被他说服，然而微生弥只是说，你不是他。
低垂的伞面遮住了他微弯的唇。
微生瑶不会如他所愿。任何二选一的困局，都是出给那些不舍得自己的人的。
微生瑶不一样，师父和离不念，在他心中，都比自己更重要。
所以连城见雪如若威胁他，那他就会拿不到微生瑶完整的身体。这是连城见雪唯一的投鼠忌器。
连城见雪坐在虚空之中，一点点消散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间的春风微凉，带着草木萌发的香气和熟悉的灵息。
微生瑶轻轻放下覆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原本应当被九幽冥火焚烧溃烂的肩头竟毫发无伤。
“师父。”
那年他逃出宗门，师父告诉他，只要看见九幽冥火，就可以回家了，只要师父在，便不会让你受伤。
后来九幽冥火被他人所用，变成了天灯骗他，他被囚禁无妄深渊不知多少年。
再后来他夺回九幽冥火，纵然是他操纵九幽冥火，九幽冥火也烧伤了他。
伤人是九幽冥火的天性，九幽冥火本就是杀器。
只除了在一个人手中……
阿瑶，只要师父在，便不会让你受伤。
*
箭朝着自己方向来的时候，离不念还没有想到这是对准自己的。
她遥遥看见马背上的贵女抬起了弓，只以为是要再射那母鹿，只教那母鹿快些逃。
见母鹿跌跌撞撞进了林子，她才送了一口气，直到那箭矢破空而来。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母鹿已经逃了，这是在射什么？
霎那间她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逃远躲藏。
哪里有什么春猎，从始至终，猎的就是她。
谈霁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他错愕看着抿唇不语的永昌公主，不可置信。
永昌公主眼底冷漠，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绷紧的弓，手指干净而不染血。
第一箭，射空。
小红蛇顺着离不念的手指猛地昂首。无形护盾在离不念身后铺展开来。
第二箭。
第三箭。
离不念开始逃，逃向朝自己飞身而来的谈霁。
谈霁喘息着，眼瞳都快要爆裂开来。
他不能太快，否则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尸变。
他只能勉力维持着人形，朝她而去。
不知从何处又射出一箭，擦过离不念的脊背。
离不念剧烈喘息着，第一次有一种被狩猎的原始恐惧。
这猎场，原来就是她的“猎场”。
她们要围猎的，是她！
要真正下手染血的，也不是永昌。
是这些暗处的贵女们。
离不念跑得很快，面前模模糊糊出现一只手，好似牵着她，向着无尽夜色而去——
那是一个暗夜，许多人在身后追逐她。
她怕，但是又很快牵着那个牵她的人逃——
日光下，不存在的月色里，出现一张看不清的女孩的脸。
她头颅痛了一下，在那个女孩口中辨认出一个陌生的讯息。
快走，快走。
鬼婴要往“他”那里去了。
羽哥哥，宅子，鬼婴……
还有谁？
月色下，漂浮着的那个背影。
那是谁？
虚虚实实之中，离不念糊涂地逃。
只听最后一声破空，离不念后背一凉。
离不念想，当时的我，到底脑海里在想什么？
谈霁目眦欲裂：“念念！”
然而，血腥的一幕却并没有发生。
相反，风声瑟瑟中，爆裂开一个青色的光球。
离不念滚落在地，在天旋地转的瞬间，脑子里想起了那个明确的念头，如此斩钉截铁——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
火苗一瞬间吞噬了箭身，白色羽毛一瞬间化为飞灰，锐利的箭头折射出离不念冷静的面容，随后迅速模糊。
箭头融化了。
是爆破术。
充沛的念力运转在离不念周身，像是天然的柔软的护盾将她包裹。
谈霁看见了一朵青莲。
他如天雷轰顶，只死死盯着包裹着离不念的青莲。
他想起连城见雪告诉他，如何拥有温度，如何重回正常，需要莲心时，那一抹诡秘的微笑——
莲心遇险，青莲护体。
谈霁跪倒在地，似笑似哭：“是你。”
连城见雪给他设计了一道选择题。
成为真正腐烂的尸体厉鬼，还是杀了离不念，成为“正常人”。
离不念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日月不分，她眸中昏昏沉沉，似是望进记忆里无边黑夜，那个花梨一榭城的月色里。
破碎的记忆一闪而逝，她来得及看见一双眼睛，双瞳绽放花朵的眼睛。
那眼眸的邪性让她打个寒噤，却不是恐惧，她下意识唤。
“瑶瑶？”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选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