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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话:飞雪折竹 ...

  •   第一场冬雪落下来的时候,烛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忽的被子里进来一股冷风,她的手被拉了出去狠狠地冰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看到嬴政正坐在她身边,捧着一枚小雪团塞进她的掌心。
      “君上不是去开朝会了么?”
      她初醒时总是这边软糯娇俏,嬴□□身亲了亲她的脸,低声笑:“出门见积了雪,你不是早就念叨着了么,孤先带给你瞧瞧。”小小的雪团在他说话时便化作一滩水从她的指缝里流走,他取过帕子为她擦了擦,重新塞回被窝里,“孤走了,玩儿雪的时候小心点,别着凉了。”
      烛幽心里骂他扰人清梦,但却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回亲了他一下,他笑着捏捏她的脸,起身走了。打了个哈欠钻回散了不少热气的被窝里,烛幽的睡意一时半会儿也聚不起来,索性起身了。
      洗漱完吃完早饭推开宫门,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层云里落下,分明是黑云聚鼎,雪花却洁白晶莹。烛幽伸出手去接,细小的冰晶不一会儿就落满了她的手掌,缓缓地融得没有形状,被她一握就成了水。雪风吹过,咕嘟嘟地往她的衣领里灌,她打了个哈欠,步光便为她围上披风,同时塞了个暖融融的手炉过来。
      “大人小心着凉。”她警惕地将她带到背风处。
      烛幽吸了吸鼻子,喝了口热水:“我去习字,雪停了叫我。”
      “好的,大人。”
      寝殿里没有点明火碳炉,因为烛幽很不喜欢,可她总是手脚冰凉,嬴政怕她冻出病,索性就为她备了个被炉,让她把一应的活动都搬到被炉里。寝具冬衣也都一一换过,几乎把书房的这间寝殿翻修了一遍。烛幽盘腿坐在虎皮坐垫上整理近来的习字成果,一卷是交给嬴政过目的练习,一卷是她一年来所修改的字,一共有四千多个。她将写着自己改的字的羊皮卷裁剪好装订在一处,放到书架深处,正准备看看杂书,步光已然笑嘻嘻地来禀报:“山鬼大人,雪停了。”
      烛幽眼睛一亮,立刻吩咐:“去叫星魂过来。”说罢爬起来准备往外走,步光迅速拉住她,为她围上围脖,套上手套,新做的卧兔儿也不放过,服服帖帖地围在额上,耳朵也套了毛茸茸的耳套,确认她裹严实了这才放她离开:“大人别忘了手炉。”
      烛幽瞪着她,她可算是知道了,嬴政派步光来其实是觉得服侍她的侍女制不住她,她问:“我觉得你现在像是在做我的侍女,可你明明是个刺客。”
      步光的娃娃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刺客为了执行任务当然什么都要学,做大人的侍女不在话下。”
      “你难道喜欢服侍别人吗?”
      步光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当然不喜欢,但比起做朝不保夕的杀手,还是待在大人身边安全。何况大人特别好伺候。”
      烛幽带着她往外走:“你的同僚不会嘲笑你吗?”
      “能嘲笑得出来的指不定下一次任务就死啦,等他们死的时候就知道羡慕我了。”
      烛幽眨眨眼,她无从分辨笑眯眯的步光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这些话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于是她收回视线,伸手推开宫门。清冷的雪风里带着一股腊梅的清香,先前浓重的云层渐次散开,露出青白的天空,无人踩踏过的雪地干净得让人不忍心下足。烛幽将手炉揣进怀里,提着缝了毛边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踩出一串脚印,她独自一人行至广场中央,回头一瞧,披风已经将她的脚印犁成了一条碎雪凌乱的路。她略微觉得可惜,踌躇了一会儿后蹲下去捧了一捧雪抛向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沾在她的眼眉上,显得她剔透可爱,然后她吩咐宫人到这儿来做了几个雪墩,步光看出她的意思:“大人是想打雪仗?”
      烛幽笼着袖子点头。算着时间,星魂应该差不多快到了,于是她再次蹲下去,开始筹备“弹药”,于是等他真的到时,迎头就被砸了一脑袋雪。星魂也不含糊,都没抬手擦一擦,脚下用力一扫,一道雪浪直扑向烛幽,她被厚重的披风拖累了半步,被雪渣子盖了满脸,于是她果断地将披风一脱。
      两个人从见面到打起来,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默契得令人发指。步光看着面前漫天飞舞的积雪忍不住腹诽,刚刚做的雪墩发挥出了她意想不到的作用——让他们有个施展轻功的落点。烛幽一身雪白,灵活得像只兔子,而对面的星魂一身幽蓝,勉强像只小黑豹,两人你追我赶闪转腾挪,雪团你来我往,颗颗相撞,迸溅出一道道雪浪,广场上仿佛新飘起了一场人工大雪。守在一旁的步光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雪仗居然真的能打成“打仗”的模样,她以前在六英宫值守过,嫔妃们冬天也会堆雪人打雪仗,然而那些娇弱女子们的小打小闹哪里能比得上眼前这幅景象半点?说起来山鬼大人真是个奇怪的人……步光望着辗转在飞雪中的烛幽,想起嬴政吩咐过的要节制她的剧烈运动,算算时间便上前去请她先停下来休息。
      烛幽的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粉红,她略微有些喘息地停了手,摘下了卧兔儿和耳套,步光递过帕子让她擦汗,顺手拂落了她衣上的残雪。星魂也有侍从为他整理衣衫,他和烛幽相对而立,也汗涔涔的:“今日不难受?”
      “不难受。”
      “看来云中君的药总算有点效果。”
      “应该也是适应了吧。”烛幽回到避风的廊下坐着,火炉将这一片烤得暖融融的,她喝了姜茶,转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广场,“本想再来一场,不过看样子好像没什么机会了。”
      星魂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唔,随你。”
      步光道:“王上知道大人想玩儿雪,吩咐了近几个宫里的雪都不要打扫,大人若是想,属下这就派人去取雪来。”
      烛幽点点头:“甚好。”
      星魂“咔嗒”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行为应当如何形容吗?”她示意他讲,于是他慢悠悠地取了果脯含进嘴里,“恃宠而骄的宠妃行径。”
      “我又不是宠妃。”烛幽点明了问题所在。
      “哦?那你没想过有多少人是这么想的吗?”
      烛幽骤然想起了很多年之前昌平君曾问过她的话:她分明是阴阳家的山鬼,难道就心甘情愿困囿在咸阳宫中吗?从前别人看她像个随侍,现在他们看她像个宠妃,而她今日恰恰以昌平君的角度问了处于相似立场的步光相同的问题,她想起她的回答,稍稍沉吟了一下,道:“世事总难两全,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君上的爱意,付出些许代价也是应该的。至少现在看来,他予我的慰藉能够抵消掉那些没能传入我耳朵里的流言。何况他没有将我划入后宫当作他的嫔妾,或许我还应该庆幸。”
      星魂惊疑地反问:“你觉得他爱你?”
      烛幽一愣。
      他复又冷笑:“你又怎知他没有将你纳入后宫的想法?”
      “他不会有这个想法的。”烛幽选择性地回避了第一个问题,低头握着玉樽缓慢地摩挲,广场上,随从们担来一筐又一筐的积雪铺在石砖上,侍女们拿着扫帚将它们整理平整,天色又阴了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飘下雪花。她理了理情绪:“赵太后是他心底永远的伤疤。一个女人,与外界势力联系密切、因他而获得尊崇的地位、与他亲密又有渠道了解朝政、有能力掀起波澜……你觉得他会允许这样的人再次出现吗?”
      “如今的王权强盛,不会再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他如果有这份自信拿捏住你,这也并非不可能。”
      烛幽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我不会离开阴阳家,所以也不会成为他的某个人。”
      “我听不出来你是不是在遗憾。”星魂语调平平。
      “我也不知道。”她松开了握杯的手,扶着矮几站了起来,“走啊,再来一场。”
      星魂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扭了扭手腕:“奉陪。”
      嬴政结束了朝会回到东偏殿,里面果不其然已经人去楼空,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赵高:“她去哪儿了?”
      赵高垂首回答:“回王上,山鬼大人去后殿广场和星魂大人打雪仗去了。”
      嬴政点点头:“先去看看。”
      他来到后殿看到的比先前的狼藉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积雪,黑漆漆的,雪水也淌得到处都是,流过之处露出了青砖地面,像是洁白的绢帛上被泼了墨。众人见他来,纷纷跪下行礼,嬴政看着底下打得正酣的两人,掀开衣袍随意坐到了暖炉边上,侍女立刻换了杯子上来添茶。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问:“玩儿了多久了?”
      步光立刻回答:“大人中途休息过一次,现在才开始一盏茶的时间。”
      “嗯。”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扶苏今日在做什么?”
      赵高回答:“今日公子该是在学剑术。”
      “叫他过来吧。”随后又换下了特意备来暖身的姜茶,泡了烛幽喜欢的云崖坠露。
      他一边喝茶一边注视着她,她脱了外裳,镶着毛边的裙袂飘飞,长长的头发用玉扣扣住了发尾,也跟着她的动作曳动,身上铃铛的装饰品正叮当作响。她的动作轻灵流畅,柔韧又有力度,像是在跳舞,但又比舞蹈更加多了一分侠气,动若脱兔不过如是——可惜她是在逃跑。武艺荒废的烛幽自然不是星魂的对手,到现在十次有五次闪不过,砸碎在她身上各处的纷飞雪片将她笼得一片朦胧。当然她也寻着机会回手反击,但寥寥数次命中并没能为她创造多少优势,到后来她就只好全力逃跑,在广场上上蹿下跳,嬴政看得忍俊不禁,直到她飞身跃上雪墩时一个脚滑,往后跌落。
      他忍不住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接她,而代替他做到这点的是同样时刻关注着她的步光,她一个闪身过去垫在了她的身下,然而跌坐在她怀里的烛幽仍然被紧随其后的雪球正面击中,星魂嘲笑的声音跃过雪墩传入她的耳朵:“如何,认输吗?”
      已经体力不支的烛幽气喘吁吁地举起了白旗:“我打不过你。”
      步光将烛幽扶起来:“大人没事吧?”
      烛幽摇摇头,抬手拍掉砸了一头的雪,可有些已经化开洇湿了她的头发,令她头皮一片冰凉。而嬴政此刻也已经带着她的披风走到了近前,她的裙摆湿乎乎地缠在一起,原本洁白的鞋子也已经变成了黑鞋,想必已经湿透了,额前的头发因为出汗而虬结着贴在脸上,脸上也沾着汗水和泥水,令他忍不住斥责:“泥里滚过了似的,孤都不想让你脏了披风。”她的披风是新猎的狐皮做的,还镶了洁白的兔毛。
      烛幽悄悄地吐舌头:“我也不想把它弄脏了。”
      但他还是牵过了她湿漉漉的手,温暖得令烛幽觉得手背刺痛:“跟冰块儿似的,还不快去洗澡。”
      “君上想关心我就好好关心,骂我做什么。”她趁他不注意往他衣领里塞了一小撮雪,然后飞快地挣脱了他的手,提着裙摆就往宫里跑。嬴政捂着脖子,被冰得嘴角抽搐,郗璨璨,今年最多只有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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