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纪辞微

4、第四话：风云诡变

　　韩非回到紫兰轩的时候，经过长途跋涉又跟人家打了一架的烛幽已经洗洗睡了，但因为初到异乡，紫兰轩那股萦绕不去的脂粉味又让她很不习惯，所以她一直没有睡熟，于是当韩非摸进屋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醒了。韩非鬼鬼祟祟地来到她的床头，窗外月光很明亮，她能感受到因为他的靠近而落下的一片阴影。听声音，他似乎是蹲了下来。烛幽睁开眼，盯着散落的帷幔，只见一只手轻而缓地将它撩开，韩非的脸逐渐露出来，然后，他的目光就对上了烛幽那双隐在黑暗中的眼睛。
　　“呃啊啊啊啊！你怎么没睡啊！”韩非急步后退，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烛幽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房间干什么？”
　　“……我就是想来吓吓你。”
　　“你幼不幼稚。”烛幽翻身下床，穿戴整齐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睡了一觉的。
　　“而且你睡觉戴什么面具啊？”韩非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防火防盗防小人。”
　　“哦？你在暗示我是小人？”
　　“不是小人能大半夜地进我的闺房？”烛幽从脚踏上下来，绕过屏风走向屋子中间的茶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韩非无辜地耸耸肩，跟着她也走到了桌边，示意自己也要一杯。烛幽抬眼瞥了他一眼，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一壶酒：“你走之前念叨了好几遍的。”
　　脸上带点疲色的韩非终于露出了笑容：“烛幽不愧是在下的知己。”这是他初到桑海的时候埋的酒，酿酒师父说要埋上整整三年，他却在三年之期未满时便回了韩国，本以为没有机会尝到它的味道了，没想到烛幽居然给他带来了。“来来来，快给我满上。”
　　烛幽一边倒酒一边安慰他：“我送出去的觅踪蝶按理说应该快回来了，不出意外今晚就能把红莲救出来，你不必太过担心。”
　　韩非被戳中了一小段心思，看着满满的一杯清酒，不由得笑：“我可没说。”
　　虽然他没说，但她就是知道，毕竟随便进一个女孩子的屋子，韩非是做不出来的，除非他心急如焚。烛幽在他旁边坐下来，晃了晃手中的茶：“嗯。”
　　韩非笑着喝了一口酒，不由得赞道：“还好烛幽你来了，否则没喝到这个味道，我应该要遗憾一辈子呢。”她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韩非也抬眼望向她，月光下，他脸上的笑容未变，却有一丝哀戚，他动了动眼珠，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还好你来了……烛幽总是能拯救我于危难之间呢。”
　　烛幽不紧不慢地开口，一派轻描淡写：“不用太感谢我，你离开桑海的时候我就说了等你要死的时候我就来。”
　　“噗。”韩非笑出声。
　　然后她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希望你能自觉点儿，把欠我的银子还了。”
　　于是他的笑容一僵，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真没钱。”
　　烛幽的脸虽然被面具盖住了大半，但面上的鄙视却被韩非接收了个十成十，他不由得叫屈：“我是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呵。”烛幽冷哼。
　　正当韩非想说点什么反驳，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紫女的声音传来：“子房回来了。”于是韩非把快要出口的话咽回去，转而道：“走吧。”
　　“作甚？”
　　“带你见见我的新朋友。”韩非挑挑眉，把酒壶拎上，带着她去了隔壁。屋内，流沙的几人除卫庄外都已聚齐。韩非把酒壶放在桌上，看向唯一没有见过烛幽的张良：“子房，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郗璨姑娘，是我在桑海的故人。”
　　一身青色衣衫的张良显得温润如玉，头发柔顺地垂在他的颊边，有种符合他外表的乖巧和内敛。他应该也是听其余的几人提过了烛幽，此时并不惊讶：“在下张良，问郗姑娘好。”
　　韩非在一旁补充：“他是张相国的孙子，君子谦谦，文采风流。”
　　“客气，叫我烛幽便可。”她规规矩矩地回礼。
　　韩非大大咧咧地倒了杯酒：“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拘束。子房一行可顺利？”
　　说话之时，烛幽放出去的觅踪蝶轻飘飘地从临湖的窗口飞了进来，原本幽蓝的颜色被月光一照，宛若透明。她抬手将它接住，水凝成的蝴蝶啪一下重归于一小滩水，打湿了她的掌心，她的手一翻，水便化作雾气，骤然消散了。刚刚回来的卫庄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朝她投去一瞥，烛幽朝他点点头，他便回到了他们的对话中：“这并不是一局棋，而是一场赌博。”
　　“有收获吗？”紫女问。
　　卫庄在他惯常喜欢的位置上坐下：“我这边需要等，但她那里已经有了结果。”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烛幽身上：“人找到了，暂时无碍，你们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韩非这才松了口气，晃了晃酒杯，却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喝酒的兴致。
　　紫女接着问：“你刚才说是一场赌博，跟谁赌？”
　　“跟每一个人。”
　　“赌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说话间瞥向了韩非。
　　他仿佛知道卫庄在看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凝望着湖面的双眼里只映出了仿佛吞没了月光的湖面，一丝月光也无：“我的确低估了夜幕的野心。”
　　张良接过他的话：“姬无夜与太子本是一系，原以为他要借此次百越天泽事件制造危机，震慑朝野，打压韩兄。难道他的意图竟然是？”
　　竟然是？烛幽有了一丝好奇，可张良却不再说下去了。
　　韩非问：“子房怎么不说下去？”
　　张良微微低头，仍是不打算说，卫庄替他说了下面的话：“如果你父王死了，太子就会继位。”
　　政斗。烛幽漫不经心地用指甲敲着面前的青铜樽，里面映出波光粼粼的明月。她想，明明这是一场政斗，为什么偏偏能扯上苍龙七宿？就算扯上了苍龙七宿，也不能保证韩非就能解开这个秘密，在这样的前提下，为什么要下那样的命令呢？或许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线索，证明韩非的确有能力解开这个秘密？可诛杀韩非这样的命令只会让她觉得他们是害怕韩非解开这个秘密。为什么要害怕呢？烛幽不由得看向侃侃而谈的韩非，莫非韩非其实也带着什么秘密吗？——她忽然起了这样的疑惑。
　　“烛幽，发什么呆呢？”韩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看到他脸上又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她又看了看流沙的众人，回答说：“没什么。你定好下一步的计划了？”
　　韩非笑道：“那是自然。”
　　“哦。那我可以接着去睡觉了吗？”
　　“当然不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你之前反正也没睡着。”
　　“可我没睡着就代表我刚来就要被你使唤来使唤去的吗？”
　　韩非摊开手：“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喝酒。”
　　在此时此刻听到“喝酒”二字，紫女若有所思地翘起了嘴角。烛幽冷笑：“又去冷宫喝酒？”
　　韩非高兴地点头：“嗯。我先去平衡一下天平，随后就去找你。”
　　？
　　烛幽和紫女卫庄一起目送韩非和张良离去，紫女在门关上的瞬间抬手捂住嘴，乐不可支：“韩非他一贯这么厚颜无耻吗？”
　　“……比起之前大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烛幽嘴角抽搐。
　　“郗姑娘是怎么认识他的呢？”紫女看她并没有立刻就要走的意思，索性坐下来。
　　烛幽正准备回答，卫庄却先开了口：“叙旧之前，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一件事？”
　　紫女和烛幽都望向他，烛幽顿了顿：“你现在就要去吗？他们把红莲抓走一定是想将她作为筹码和我们作一些交换，我们出现之前她就肯定不会有事。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卫庄不说话。
　　他的眉峰过于锋利，以致于就算他不皱眉，看着也有些严肃，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很多钱。现在，他就正用这样的表情面对着烛幽，她只看出了四个字，多管闲事。好吧，她想。只见她轻轻地抬起手腕，掐了几个诀，一只觅踪蝶凝出形状，蓝色的内力流转之下，指尖一送，蝴蝶振翅，在她指尖盘旋几圈，拖曳出淡淡的雾气，悠悠地停在窗边：“它会带你找到目的地的。”
　　卫庄将要起身提剑走人的时候，烛幽扭头就对紫女说：“连他也这么担心红莲公主。她很可爱吗？”然后卫庄硬生生地遏制住了起身的势头，转而端起桌上的酒樽。
　　两人都注意到了他僵硬的动作，同时看过去。卫庄垂眼，面不改色且极其优雅地喝了口酒，又把酒樽放回桌上，发出“咔嗒”一声，然后似乎很惊讶为什么两人都这么盯着他，坦然道：“你们继续。”
　　紫女再次笑了，烛幽的嘴角也不由得泛起弧度。众人都默契地不提这个小插曲，烛幽接着回答紫女的问题：“我八岁便进入了小圣贤庄，因身为女子，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藏书楼，夫子们隔三差五来的时候顺便给我讲学。韩非闲来无事喜欢到藏书楼偷偷喝酒，被我撞见，怕我去告状便常常过来找我套近乎，一来二去便熟了。”
　　“这的确是他的风格。”
　　烛幽叹了口气：“韩非天赋出众，是荀夫子的爱徒，所以只要荀夫子不开口，大家对他出格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他还真就越来越出格。他干过最离谱的事情，喝酒欠债被讨债，被绑票的时候还是我去把他捞出来的。我不知道被他连累过多少次，三天两头地被罚抄书，所以他离开桑海回韩国的时候我可高兴了。”
　　“那怎么又到韩国来了呢？”
　　“荀夫子说我不应该关在小圣贤庄闭门造车，应该出去看看，正好韩非离开前邀请我来，我就顺便过来了。”烛幽的眼神透出一点迷茫，“他总是觉得什么都可以试试，什么都想去做，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以为他回国遇到这么凶险的境遇会收敛一点，可是他好像还是一样，改变好像就只有我不用再被罚抄书了。”
　　紫女抚唇微笑：“我记得这里还有一个人不喜欢他这种乐观。”眼下所指无疑就是卫庄了，烛幽看向这个和自己怀有相同想法的人。
　　卫庄不置可否：“乐观，就意味着把结果寄托在希望事情变好。”
　　“这样不好吗？”
　　“掌握真正的主动比乐观的被动更有效。”
　　烛幽想了想：“可是照目前的形势看，他好像没有除了先保证所有人安全以外的解决方式。总不可能把夜幕的人都杀了。”她似乎真的在思考把夜幕的人都杀掉的可能性，比如，直接画一个杀阵？
　　卫庄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不要异想天开。”说罢拿了剑起身，蝴蝶也同时悠悠地扑扇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烛幽见他离去，也站了起来：“我也应该要去冷宫陪他喝酒了。”
　　紫女把灯笼递给她：“早去早回。”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