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纪辞微

128、第一百二十八话：图穷匕见

　　赤龙卷轴送来的时候，烛幽正在扶苏那里用晚汤，炖了许久的鸭子很好地去了腥，虽然加了杂七杂八的药材，味道却不坏，她捧着小漆碗小口喝汤，养了两天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骑士一路畅行无阻地进到大殿，赤红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报——公子，紧急军情！”
　　卷轴的红色在此刻近乎刺眼，这代表了帝国最紧急的军情，但如今天下太平，已无战事，会是哪里的军情能动用这最高规格的军令呢？扶苏亲自去接过了卷轴，打开一阅，惊道：“须得快些交予蒙恬将军。”
　　烛幽没问是什么，直接道：“我去吧，他们恐怕一时找不到人。”
　　“可夫人你身体还没好……”
　　“我又不是泥塑的，骑马去找人不会有问题。而且叛逆四伏，黑龙卷轴都被劫了，比起别人，还是我去更保险。”
　　扶苏点点头，答应了：“那夫人小心些，带上步光一块儿去吧。”
　　“嗯。”烛幽轻声应了，命人牵来了嬴政给她的白马，那匹马高大又挺拔，通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就是她这样对马不大感兴趣的人都觉得一定是匹好马。她抚了抚它的鬃毛，翻身而上，将卷轴揣进怀里，放出觅踪蝶，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追着蝴蝶如雷电般疾驰而出，让步光险些没跟上。扶苏遥望着她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忽然想起她这匹马好像是他父皇的爱马，有空时他甚至还会亲自为它刷毛的那种喜爱，没想到都送到桑海来给她当坐骑了啊……
　　烛幽追上蒙恬的时候他正马上要将墨家人合围，此时驻马接过卷轴，面上是犹疑和挣扎。烛幽见他这个模样，不由得说：“要不先去捉人吧？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蒙恬摇了摇头，一边说一边打开卷轴：“这是最紧急的军情，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但就算他现在看了也没有办法立刻长出翅膀飞去目的地，而平叛成果却可以说是囊中之物。烛幽并没有劝他，只是等着他的决断。蒙恬叹了口气，下令：“黄金火骑兵听本将号令！全军撤退！”
　　烛幽安抚了一下因隆隆铁蹄声受惊的白马，抬眸对蒙恬说：“有点可惜吧，将军。”
　　“匈奴南下，边关告急，我需要立刻启程去北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保护好公子，不要让陛下失望。”
　　“嗯。”她点头应了，目送蒙恬带领黄金火骑兵如金色的洪流般离去。
　　树林转瞬间便只剩下烛幽和步光两人，在有点突兀的寂静中，自去侦察的步光前来回禀：“夫人，星魂大人就在前面。”
　　“他一个人吗？”
　　“是的，夫人。大人正独自前往墨家诸人逃离的方向，大约是想配合蒙将军堵住他们。”
　　动机倒是合理，可他为什么不带上大司命和少司命呢？盖聂和墨家那些人在一起，星魂先前就在他手上吃了亏，这会儿还独自去，不太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啊？烛幽不太懂他到底用意何在，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便带着步光同去追他。
　　隐约能看到路时，幽暗的树林里只有风拂动枝叶的声音，烛幽在这样的寂静中轻而易举地便听到了星魂的声音：“我跟这些人还有笔账没有算清。”
　　然后是卫庄若隐若现的低音：“如果你继续这样啰嗦的话，我很可能会介意。”
　　流沙也在？流沙几乎可以确定是背叛了帝国，星魂和这样两拨人在一起也太危险了吧？烛幽立刻从马上站起身运起轻功，兔起鹘落间便进入了众人的视线范围。逆流沙和墨家人在路上对峙，为首的却是鬼谷这一代的两位传人，星魂则同他们成三角之势。她站在星魂略微前方的位置，以一个保护的姿态侧挡在他和盖聂中间，不出所料地吸引了几方的目光。
　　最先开口的是盖聂：“烛幽姑娘。”
　　“盖先生。”烛幽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看向星魂，“你要做什么？”
　　星魂一脸理所当然：“我不是说了我有笔账要跟他算吗？”
　　烛幽斟酌了一下，劝道：“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上次没讨到好，这次还要加上他的好师弟，怎么可能讨到好？然后瞥向了摆着张臭脸的卫庄。
　　卫庄自然也捕捉到了她的视线，冷笑一声：“你这是上赶着来送死？”
　　仇人相见，自当分外眼红，但烛幽不想节外生枝，只朝他身边的赤练点了点头，对方回了一笑，这样招呼便算是打完了，她就想带着星魂走。星魂岿然不动：“做什么？我还有事没做完。”
　　烛幽不甚赞同：“你要做什么？报上次的一箭之仇？”虽然她答应了蒙恬办好接下来的事，但这不能建立在她和星魂有性命之忧的基础上。星魂若是硬要去挑衅盖聂，对方肯定也不会在此时手软，而一旦星魂或者她受了伤，卫庄定然会乘人之危——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星魂目露嫌弃：“当然不是，我在等人。”
　　“谁？”
　　“良认为，他说的或许正是在下。”
　　烛幽回头，看到一脸严肃的张良出现在林中。他一贯以温润示人，大都笑着，但今日却截然不同，这样的反差就好像是吊儿郎当的韩非和一本正经的韩非，中间隔了整整一个魏国。烛幽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个什么鬼日子，怎么能同时发生这么多事？“你怎么也来了？”
　　张良淡淡地回应：“因为良觉得，此处应当需要良。”
　　星魂轻轻一笑：“人齐了。”烛幽不明白这几方到底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凑在一起，但星魂却很镇静自若，“我们来谈个合作吧。”
　　合作？他们怎么合作？星魂决定加入反秦势力了吗？烛幽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星魂示意她稍安勿躁。
　　倒是张良先问出了烛幽的疑惑：“良不明白，堂堂大秦国师会与我们有什么合作可谈？”
　　“你们不是想反秦吗？我和郗璨可以给你们这个机会。”
　　烛幽瞳孔地震，她怎么可能给这个机会？！但她没有开口。
　　卫庄低声冷笑：“好大的口气，什么机会需要你来给？”
　　星魂不以为意，仿佛是个志在必得的商人：“自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哦？良洗耳恭听。”
　　“黑龙卷轴想必你们都已经拆开看过了，里面写的什么大家都知道。始皇帝将要东巡，你们不想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吗？”
　　“不过我们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可能告诉星魂大人呐。”
　　“今夜之后便可以告诉我了。其实这不算合作，准确来说是个交易。我相信比起相信阴阳家的信誉，你们应当更相信利益的勾连。”
　　“不知星魂大人想做什么交易？”
　　“你们去刺秦，我放你们走，如何？诱人吗？”
　　烛幽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星魂！”他到底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与其放任这些人去刺杀嬴政，不如她现在就把他们都杀了！
　　张良瞧了她一眼，笑：“星魂大人且看你口中的合作对象仿佛同你也不是一条心。”
　　“她会答应的，你不必担心。”
　　“既是如此，星魂大人不如先说说有什么利益值得你今日来找我们提出这样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交易。”
　　他格外坦然地回答：“我想借你们的手杀了东皇太一。”
　　“哦？有意思。”
　　烛幽对卫庄的反应见怪不怪，他总对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有别样的热情，从前跟韩非一起想掀翻当年的韩国朝廷，后来创了逆流沙把自己搞得臭名昭著，现在又在为朝廷办事和反秦之间左右横跳，怎么的，鬼谷教的都是这样诡谲的剑走偏锋之道吗？阳谋呢？
　　“看来有一位已经理解了，不知剩下的诸位如何作想？”
　　“在良看来，这对我们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星魂大人这样志在必得，是优势在握，我们却无法确定你是不是会履行承诺，也无法预估到时的状况。”
　　“这样要么成功要么成仁的事情当然是有风险的，我将一部分筹码压在了你们身上，我自然也在承担风险。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子房先生当然可以再思考掂量一下，若是想好了，可以随时到蜃楼来找我。”
　　张良讶于他话中之意，他是在告诉他，他今日掌控了蜃楼，明日便有机会掌控整个阴阳家？他想了想，问：“星魂大人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条件换取我们的合作呢？”
　　星魂瞥了烛幽一眼：“因为她到现在都还觉得欠了你。不止你，还有她。”
　　张良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烛幽，又看向远处的赤练，颔首道：“良明白了。”
　　星魂满意于今日的结果，心情不错地朝烛幽说：“走了。”
　　烛幽一路上都没有同星魂说话，只吩咐步光回去保护扶苏。两个人回了蜃楼，她直接抓着他去往了隐秘又安全的樱狱：“今日你是何意？”
　　星魂挑挑眉：“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你鼓动他们去刺杀君上？还觉得我会同意？还让我配合？”
　　“这只是将东皇阁下拽下神坛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我们解决了月神，拉拢了东君，几大长老也都站在我们这边，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把这一切留在云梦泽或者蜃楼上解决不行吗？为什么偏要牵扯到君上？”
　　“阴阳家的境界之别你不清楚吗？这是人多就能解决的问题？东皇阁下能多轻易地碾死我们你知道吗？”
　　“你既然知道这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现在多来一群人又有什么用？”
　　“一来诸子百家出手会令事态更加混乱，二来墨家与阴阳家武学相克，能够增加我们的优势，三来东皇阁下会因为陛下而受到牵制，四来，将你觉得亏欠他们的还了。”
　　烛幽觉得颇不可思议：“星魂！你莫非还觉得是为了我好？”
　　“我已经容忍了你无聊的道德心！”
　　“可现在你不是正好利用它吗？若非如此，你会提出让张良和红莲去当这个刺客？可你又怎么能保证鬼谷二人履行约定？”
　　星魂惊：“你还天真到真想放他们走？”不管来的是谁，定然都必须当场诛杀！
　　烛幽又惊又怒：“你现在就是在拿君上的性命开玩笑！”
　　“那你不如自己去想想怎么保护他，莫非我连这些也要考虑吗？”星魂冷笑，“我本就不喜嬴政，他是死是活原是与我无关，若我不想到你，你以为你今天能听到这些？”
　　“你难道还想我对你感恩戴德？”
　　“郗璨，你好好想想吧，这是最后一步了。若东皇阁下还在那个位置，你破解了苍龙七宿又有什么用？这也是为了你的陛下啊。”
　　“……我说过，我不会再做背叛他的事。”
　　“那你不如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也参与其中。”星魂又笑了一声，“哦——但你又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你想放过张良和红莲，你怕牵扯儒家连坐荀子。那这可怎么办呢？你想事事周到万无一失，可哪能两全？”
　　烛幽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向他故作天真的脸，她想说话，但喉咙发紧。星魂见状，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不要像才第一天认识我样子似的。能借这件事坚定你对陛下的心意，你应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