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老师日志》寻凝

6、奇葩家长2

　　郑爸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奇葩家长。
　　郑思骁是一个每天睡觉的学生，好像永远叫不醒。个子小小的，每日无精打采，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准备睡的路上。一段时间，郑思骁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批评栏中，成绩也一落千丈。我必须要搞清楚他每天昏昏欲睡的原因，可是家长会家长也没到，我只好电话联系到郑爸。
　　上午11点，电话很久才接通，郑爸似乎从睡梦中醒来，声音迷离：喂，谁啊？
　　我：你好，我是郑思骁的班主任。我想跟您聊一下他的情况，您看您有时间来学校一趟吗？昨晚家长会您没来，按理说您也需要到校来了解下……
　　郑爸：我说你们这些老师，当我们都不需要上班吗？动不动就让家长去学校？我哪里有空？！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清楚？
　　我：是这样的，有很多数据，来学校可能看的更方便更全面一点。而且，我们各科老师也想跟您沟通一下孩子的学习情况。
　　郑爸：这怎么就不能电话说？你当我天天不用做事，就等着服务你们？
　　我：那好，既然您忙，我就在电话里跟您先说一下……
　　然而我还没开始说，郑爸突然发飙了：你明明能电话里说的事情，你为什么刚刚要让我去学校？
　　我：我不需要您过来了，我电话里跟你说……
　　郑爸：对，电话里能说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家长来学校？你们这些老师有没有师德？天天呼吁我们尊重老师，你有尊重家长吗？
　　我：是这样的，郑爸爸，如果您没有时间，我现在就跟您在电话里说清楚。或者我们换个时间再打电话也是可以的。
　　郑爸：凭什么，我还得再等你打电话？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去学校？
　　我：我没有让您来学校了啊……
　　郑爸：你一开始不是说让我去学校？你们怎么办事的？明明一两句话的事非得让我们跑学校？你给我说清楚……
　　我：我说了，您不需要来学校了。您听到了吧？
　　郑爸：你开始说让我去学校的，为什么非得跑学校？车费你们出吗？一天天的就知道麻烦家长，要老师干嘛？国家发那么多钱给你们，白吃饭呢？
　　……
　　然后我俩在你来我往中就“不需要来学校”和“你为什么要我到学校”两个问题纠缠了半个小时。直到办公室一个老教师听不下去了，拿过我手机给摁了。老教师劝我：你跟他打什么嘴官司？可真有耐心。
　　我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就是不服气。当家长可以胡搅蛮缠时，人民教师却不可以。我不能跟他破口大骂，不能跟他讲清楚道理，我只是想通过这漫长不放弃的电话，告诉他，我很认真，你，很无理！
　　可能我打搅了他的美梦，他辛苦的工作后还不能补觉，还被老师烦，居然还要求他从暖烘烘的被窝中出来到学校，多烦恼。我只是想跟他说明白，让他不需要烦恼，继续睡觉。谁知道，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他不听你讲道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解释。他愿意把生活当中接收到的所有责难、委屈转接到我身上，却不愿意直面孩子的问题。
　　可能，他的世界里，已经累到无法顾及孩子。
　　后来我联系到孩子妈妈，搞清楚郑思骁睡觉的原因。
　　郑思骁的妈妈常年在澳门打工，逢年过节才会回来。郑爸爸从事消杀工作。这个工作，只能在场所下班之后，也就是晚上进行。所以日夜颠倒，昼伏夜出。小儿子只能留在老家，为了让郑思骁接受更好的教育，接到H市读中学。郑爸夜班，郑妈妈靠手机联系两个儿子和丈夫。郑思骁晚上没人看管，每晚披星戴月的玩手机、上网聊天、看小说，然后用在校的时间补觉。
　　我劝父母收了手机，让孩子回归正常作息，慢慢把状态调整过来。可是做父母的总有诸多理由，担心他晚上在家有事啦，担心他晚上吃饭问题啦，不知道他早上有没有起床啦……不知道为什么，手机，成为他们亲子关系的唯一纽带。
　　手机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学校和班里能要求郑思骁上课不睡觉，却阻止不了他犯困。老师们能把他叫到办公室再讲一遍，却讲不到他昏昏沉沉的大脑里。手机，让郑思骁成为了学校的局外人，他慢慢只活在了游戏和网文的世界里。
　　我看着这个孩子一步步沉沦，有一种麻木的无力感。
　　我可以指责一对疲于奔命的父母，可以指责郑思骁的放纵任性，甚至可以指责社会的残酷，实际上，以上我都指责过。我还指责自己：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的时间，把郑思骁从泥潭中拉出来。我可以没收他的手机，下班后带着郑思骁，晚上去他家给他以安慰，以教育，为他确立规矩，为他面临的分离焦虑或是空虚寂寞出谋划策，让他从孤单的家庭生活中生出希望的花朵。实际上，我也做过，但是1-2次的家访和每周几次的口头教育，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但凡出现问题的孩子，都已经是被没有出口的生活压了千万次。一两次的出口，甚至几十次的出口，抵不过他每刻都可以为自己找到的最合适的出路。我凭着初为人师的一腔孤勇做的那些牺牲，最终只是告诉了他：老师是个好人，而我还是要选择舒服的生活。
　　何况后来，我也没了这一腔孤勇。我渐渐明白，勇敢是最真诚却最无力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