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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亢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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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也卿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心尖被掐着疼。
谁能把褚白逼到这种地步?
谁愿意看见褚白这个样子?
南也卿连呼吸都带着烫,嘴唇张了又合,几乎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了。
褚白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给予更多一份耐心,等她一个解释。
南也卿却什么也没说。
褚白最后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转身下了坡。
她去坡的侧面,把滚下去还没死的矮男人提起来带走。
刚才一直僵硬宛若石像的南也卿动了动,跟了上去。
“褚老师。”嗓音哑到没了声音,说出来就劈叉,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南也卿清了清嗓子,低声再次喊了一遍。
她这一句褚老师让褚白的脚步顿了一下,褚白侧了侧头,等她的话音。
南也卿再次哑了声,只是低低道:“这个人能不能给我?”
褚白的眼皮垂了一下,挡去眼中的复杂情绪,“你只有这句话同我说吗?”
南也卿颤声喊人,“褚老师……”
她左一句褚老师,右一句褚老师,软到只剩哀求的话音,褚老师都听得要哭了。
褚白的心凉了,声音也冷了,到最后说出的话都带着冰碴与刀刃,字字戳人心,“你要从我手中硬抢吗?”
“我看你也带了个身手不错的下人,老师舍不得打你,你们二人可以合计一下,偷袭我试试?没准能从我手里把人抢走。”
这种话简直就是诛心,南也卿身形晃了晃,目光顿时变得哀戚欲泣,心口就像被人豁开一个大口子,疼得人只想打滚求饶。
她怎么可能对褚白动手?
她两辈子追着褚白的脚步,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献给褚白,让那人笑一笑,再笑一笑,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可如今褚白说出这样的话,南也卿很疼,却也只能受着,半点脚步都不敢再往前迈。
南也卿站在原地,最终也没说出褚白想听的话,褚白自然也没有把人留下。
南也卿后来追了几步,没能追上,站在原地看着褚白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殆尽,连那点刚刚拥抱的暖意也消失无踪。
西风在一边看了很久,这时候才敢走上前,小声道:“二姨太,人被褚掌柜带走了。”
他刚才站得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致也能猜出来自己闯了祸,一脸懊恼,垂头丧气道:“二姨太,西风是不是说错了话。”
南也卿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清了几次嗓子,让自己看上去更正常,“让她带走吧……那个高个子男人呢,咱们去看他。”
西风在前面带路,心里一直在后悔,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但褚掌柜明显是生气了。
不过转念一想,二姨太这样胆大行事,身边亲近的人生气了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褚掌柜气性大不大……
西风一边思绪乱飞一边把南也卿领到一座茅草房前。
“那个人很谨慎,我也只是把人打晕了暂时放在这里。”西风说。
南也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门,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把人给褚掌柜送过去吧。”
西风:“啊?”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二姨太好不容易把人抓到,差点把命都搭上,结果连话都不问直接送走?
南也卿说,“不用说别的,就说是那个人的同伙,褚老师会有安排。”
她没能把那个人给要出来。
褚白把人带走了,迟早会把阴婚的勾当查个水落石出,她的那点心思也盖不住。
希望褚白把她掺和进这件事的原因归咎于兰意的影响,而不是别的。
那样她的伪装还可以再藏得久一些,为褚老师争取的时间也可以再长一些。
西风恍惚着点了点头,心里一转弯就想明白了。
褚掌柜肯定埋怨南也卿太过冒险,但是担忧生气是一回事,护着人又是一回事。
刚才褚掌柜差点把对二姨太动手的男人给活活摔死就足以说明这一切了!
西风老神在在地一点头,“明白,送到褚掌柜手里,褚掌柜有主意,一定会帮咱们的解决!”
南也卿听到西风喊了好几遍褚掌柜,也想起他刚才的作为,眉心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抿紧嘴唇幽幽道:“还有一件事。”
西风马上应是,“什么事情,二姨太尽管吩咐。”
南也卿说,“你去刷咱们院的茅厕吧,一天三次,连着一个月。”
西风的表情渐渐凝固,南也卿平静地补了一句,“味儿大,一个月内就不要进内院了。”
*
褚白在黑暗中行走在山坡上,手里提着一百多斤的男人,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她绕过了两座山,才把人放下。
这里是一处祭台样式的广场,石板上凌乱地刻着许多或清晰或模糊或横断的纹路,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卜卦龟甲。
褚白在月色下抬起手,修长劲瘦的手指弯折数次,扣成一个起卦的手势,按在祭台中央。
那些凌乱的线条隐隐指向的东南方位,摆着一个气息微弱的矮男人。
几息过后,褚白收了手,眉头渐渐凝固。
竟然算不出来。
褚白狐疑地看了一眼天色,随意揪了把地上的落叶,再次起式。
她算的是今年的天灾。
年末,上坎下坤,异卦。
脑海里闪过南也卿高烧时的话,“年末有一场雪灾,会死很多人……”
褚白的神情渐渐凝重。
她是师门最有慧根的弟子,修习也最努力,年十三便卦出则定,算无差错。
天地鬼神人,除了自己的命数,无所不能测。
而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阴婚虽然有损福报,但却妨碍不到卦数……除非,这件事与自己的命数有关。
褚白把人喊醒,威胁他把害过的女人都说出来,那人只记得大概的数量,却不知道那些女人的名字。
“告诉我,时间,地点,死法,和那些女孩说过的话、有过的反应。”褚白说。
她凭借这些又算了几卦,那些女子在她的卜卦面前皆命数昭然,没有半点模糊隐瞒。
褚白沉默着思考,最后盘腿坐好,收了面前摆着的一枚铃铛,动作娴熟地从怀里拿出一本经书与三颗放在木盒里的舍利。
念经祈福。
既然无所来去,便让孤魂寻到归处。
她活生人的命数,也平亡魂的安息。
她们,是归息门。
手握命盘,算得阴阳,勘破命数,才可有路可归。
超度亡魂,念经祈福,庇佑无灾,才可彻底安息。
千百年来,那些官府管不到的生杀予夺,那些倒转阴阳的歹毒存在,都在她们手下一一化解。
褚白的师门在百年前曾有一人夜半吐血,一口心头血喷在繁复的卦图上,只在手边留下几行泣血的卦辞。
以后数代,都有人再次卜算到一模一样的卦辞。
而褚白十三岁那一年,除夕,她望着万家灯火的山下,突然闭眼入定,再睁开时,不借助任何外物,只一眼,就看破了那行流传数代的卦辞。
爪折鳞残,龙息将断。
亢龙无悔,悔在内贼。
中华大地的灾难,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