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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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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白把人放进被窝时,南也卿已经昏睡了过去。
滚烫的脸蛋,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却因为喝了药而沉沉睡去,埋在蓬松的被子里,显得乖巧听话,安静极了。
这样一个瘦小羸弱的糯米团子,到底是怎么跑到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
另一边的褚白,拧着眉站了许久。
她凝视南也卿的时候,视线带着探究与疑惑,还有点自己也没发现的心疼。
但当她移开视线,去思索南也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脸色却比门外的暴雨还要阴沉。
今天是小卿嫁入杨府的日子。
她威胁过杨观生,知道他万万不敢主动把小卿赶出杨府。
难道小卿是受了谁欺负,才连夜跑出来?
这个猜测让她心里一沉,连带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也翻涌起来。
沉默良久,直到炉子里熬的药溢出了苦味,褚白才按耐下心头的烦躁,端来一碗药。
她一手端着药,一手轻轻掀开被子,手指在她脸上贴了一下。
南也卿浑身热烫,感觉掉入了火汤,脸在冰凉的指尖上蹭了一下,委屈地哼了一声。
“小卿,别睡,”褚白轻声哄着,手指搭在南也卿眼皮上方,柔柔地点了几下,“先起来把药喝了。”
那几下不知点到了什么穴位,好像一阵冷风吹来,南也卿在迷糊中恢复了几分清醒。
“褚老师。”南也卿睁开眼,盯着褚白,下一刻就扁了嘴,压出一个特别委屈的弧度。
褚白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不知那一块软了下去,叹了一口气,“我在。”
“不走。”南也卿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褚白搭在她眼皮上的手。
褚白感受到她掌心滚烫的温度,也因为她话中的意思而沉默。
上月,得知南也卿要嫁给杨观生的时候,她来回劝了三次。
所嫁非良人,名分又不正,加上南也卿这种绵软好欺的性子,可以料想婚后的生活并不和顺。
她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南也卿,但以往听话懂事的小团子却固执地不松口,惹得她也有几分气性,撂下一句“你自便吧,我走了”就转头离开。
但她说的不是气话,她是真的有事要走。
不为南也卿昏了头选的婚事,而是她必须要走,去一个地方,办一件事。
但是,褚白的视线落在南也卿的手背上,那里温度正一下下烫着她的皮肤,一路顺着神经烫到了她心里。
“不要走好不好。”南也卿见褚白迟迟不答,那些零散的记忆带给她的惶恐感再一次击溃了她的心防。
下一刻,南也卿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
不是那种憋不住的委屈,而是茫然又无助的悲伤,南也卿睁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从眼角,到枕角,湿了一片。
褚白从未见过南也卿这样哭泣,她教了南也卿七年书,把她从一个小糯米团子,带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却从未见过她这样难受,像是受了天大的磋磨,只敢闭着嘴,睁着眼,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褚白几乎是无由来地愤怒了。
她心疼,又愤怒,下一刻就伸出手擦掉南也卿的泪痕,轻轻扳过她的下巴,俯下身子,让她看向自己。
“小卿,到底发生了什么?”褚白的语气很沉,又很柔,带着她惯常的严厉,但南也卿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无奈与包容。
“我梦见你离开,再也不回来了。”南也卿轻声抽泣,把脑海里破碎的记忆讲给褚白听。
“你走了,四年都不回来。”
“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褚白听着南也卿恍若呓语的话,慢慢锁紧了眉头。
自己要走这个事实是她亲口告诉南也卿的,但她怎么知道自己要走四年?
南也卿怕褚白不信自己的话,连忙摇了摇她的手,想说得更详细一点,“我的梦很真实,我还梦到今年年底要爆发一场雪灾,会死很多人……”
“嘘,”褚白一只手抵住她的嘴唇,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搅了搅碗里的药,轻声道,“先喝药。”
褚白喂了药,就去厨房洗碗和药炉,等她回来的时候,南也卿已经撑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她替南也卿掖好被角,却再无睡意。南也卿说的话,她听进去了一句,就不敢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去管她是否真的看见什么,这种借梦境窥探未来的事情,本就玄之又玄,而世人多愚昧自私之徒,这话让旁人听去,怕是会害了南也卿。
褚白心绪烦乱,本以为自己会守在南也卿床边枯坐一晚,却听见院外传来几声布谷鸟叫。
她看了睡梦中的南也卿一眼,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另一边的窗户下,打开了一条缝。
“有什么事?”窗外的雨声立刻清晰起来,掩盖了褚白的低语。
回应她的,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雨幕,若断若续,“南姑娘在这里吗?”
褚白将窗户打开一些,皱眉低声道:“你的声音怎么这样不清晰,功力退化了这么多?”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笑,紧接着一个潮湿的人影从黑暗中走来,走到窗边,咳嗽了几声道:“自从下山后,为了生计东奔西走,总是找不到时间练功,如今在杨观生家里干事,比之前好多了。”
褚白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良久才说出一句,“是师姐没把你们安顿好。”
“师姐说的什么话,如果不是你护住山上的粮食,我们怕是早就同饥荒的灾民一样,饿死冻死,反正不得好死。”那人轻笑了笑,往窗户里看了一眼。
褚白挡了挡窗户漏出来的风,“你进来说话。”
“不必了,”那人摇头,"出来时间长了,容易惹人怀疑。既然南姑娘在你这里,我就不用担心了。"
褚白沉默片刻,回身从挂着的衣服里取出一方帕子,递出去道:“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不必为了我留在杨家。”
“我才不是为了你,”帕子被拿走,那人的声音突然暗下去,断断续续地消失了,“南姑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起码你离开的这四年,我们护好她。”
褚白关了窗,靠在墙上,脑海里还回荡着师妹临走前的话。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提起她要离开四年的事情,从前她向来不觉得四年有多长,岁月无非就是这样过去,山上跟着四季过,山下攀附时局过,她向来是要做什么便去做,如今却突然开始注意时间的长度。
而且,师妹的那一句“我们护好她”,让褚白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她把师门带下山,却没能护好他们,还需要他们来护着南也卿。
当真不是个当师姐的样子。
“褚白,我冷……”
床上传来含糊的呢喃声,褚白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上南也卿的额头。
温度下去了些,比之前吓人的热度好了很多,估计明天早上就能下床。
“喊什么呢,”褚白轻声斥了一句,“没大没小。”
却也知道睡梦中的人听不见,只能四下按紧了被角,不让一丝风透进来。
就在褚白俯下身子替南也卿裹紧被子的时候,一低头,与一双通红的眼睛对上。
“怎么醒了?”褚白没有动弹,就着俯身的姿势问道。
南也卿眼神迷茫,似乎陷在某个梦境里,眼神聚焦好久,才落在上方的褚白脸上。
“小卿?”褚白继续喊人,以为她是被梦魇住了,刚想起身查看,就被扑了满怀。
南也卿紧紧抱住褚白的腰身,头埋在她的胸口,脊背微微颤抖。
褚白的动作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把南也卿挣脱的被子提起来。
“你,”褚白想给人盖上被子,刚动了一下,就被南也卿更加用力地抱紧,勒得褚白忍不住叹息,“这是怎么了啊。”
褚白不动了,一晚上的折腾让她没有精力再去刨根问底,只是无奈又纵容地低下头,把下巴靠在南也卿头顶上,将手里的被子裹在南也卿后背。
“褚白,有人要害我,你别走好不好,你陪我一年,就一年,等我熬死杨观生,我就跟你走。”南也卿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中传来。
褚白皱了眉,不由分说地拉开与南也卿的距离,端起她的下巴看她。
南也卿被褚白严肃的表情吓住了,当即闭了嘴。
她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褚老师教她仁义,怕是听不得她话里的打打杀杀。
“小卿,我只说一遍。”褚白的眼神严厉中带着警告,“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
南也卿垂下眸子,扁了一下嘴,没有吭声。
褚白不知道杨观生的真面目,那种禽兽不如的人,本就该下地狱,怎么担不起她一个“死”字?而且,她说的也是事实,杨观生一年后就死了,又不是她咒死的……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梦里梦到的东西,就算是当做预言,也不行。”褚白的下一句话更加严厉,甚至还压低声音,冷了眼神。
南也卿眨眨眼,“哦”了一声,呆住了。
褚白皱眉,“听见没有?”
南也卿不说话了。
褚白想起南也卿之前不听话的种种劣迹,担忧地继续解释道:“如果这种话让别人听去,起先,会认为你在装神弄鬼,玩弄鬼神之说。我有没有教过你,无论是孔圣人还是报刊,都让你远离鬼神。”
褚白一边解释,一边加重语气,“而等你的预言真的成为事实,那些人就会将你预言的坏事归咎为你的诅咒,将你预言的好事一并抹去,而一旦因为你的预言而改变的轨迹,产生的任何恶果,都会报应到你的身上,你明白吗?”
南也卿愣愣点头,半晌突然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褚白,”南也卿松开手,搂住褚白的胳膊,依偎道,“你真好。”
原来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她一直都在担忧自己。
褚白将手抽回去,不由分说地把南也卿塞进被子,语气里还带着点没有消散的不悦:“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还有,不要没大没小直呼我的名字,也不准再在雨、夜外出,下雨要注意防潮保暖,天黑了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出门……”
褚白的话向来很少,只是今天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忍不住说了非常多的话,等她回过神口干舌燥的时候,南也卿已经沉沉睡去了。
褚白低头看了良久,才轻声道:“我不会让人害了你,老师保证。”
南也卿微微翻了个身,也不知听没听见,这一夜便没有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