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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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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也卿一睁眼,就看见了褚白家里的天花板。
她闭了闭眼,回忆起自己昏倒前的一幕幕景象,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最终,还是被褚白看到了。
那样不堪的她,那样疯魔的样子,还是被褚白看见了。
她侧了侧头,视线移动,落在天花板上,过了一会儿,又落在靠坐在窗边的褚白身上。
褚白的住处在外观上看很像一座公寓,充满了洋式风格,与这条巷子里的矮平院落极不相称,但内里的装修却是古色古香,挑高的木质天花板,窗户是磨砂玻璃,却用了桃木框。
磨砂玻璃将外面的阳光过滤了大半,把里面刺眼的、烈性的东西都给温柔地消融掉,就剩那些朦胧和煦的光,浅浅地打在褚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线条,肌肤也宛若上好的羊脂玉,白透而细嫩。
只是那人微微仰着头,视线却垂了下去,似落非落地定在空中某一点,正在想些什么。
显得忧郁而低沉。
南也卿动了动身子,轻轻喊了一声:“褚老师。”
褚白回过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冷清清,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醒了?”
褚白站起身,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某些时刻,眼神有些放空,“醒了就喝药。”褚白说完就往厨房走去。
南也卿看着褚白的模样,内心有点忐忑不安。
她与褚白的相处模式,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她说褚白听,她做褚白看,她弄砸了褚白收拾烂摊子。
但这并不代表褚白的纵容是无限度的。褚白有一套自己的价值标准,南也卿在第一次差点触碰褚白底线的时候就明白了褚白发怒时有多么可怕。
她不会打你,也不会吼你,甚至不会失望地看着你。
只是当你望着她的眼睛的时候,你会渐渐发现,自己的身影正在从褚白眼里消失。
那是一种跨越了失望的放弃与永不原谅。
那时候南也卿有些小性子,为了出去玩说了谎,差点连累家中看管她的奴仆被南石打死。
南也卿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在最后承认事实,拦下南石,褚白绝对会放弃自己,再也不见她。
可现在,褚白只是在窗边呆坐,醒来后也同南也卿说了话,但南也卿却摸不透褚白现在的情绪,内心除了担忧便是无边无际的惶恐。
她下了床,赤着脚跑出去,抱住褚白的腰。
褚白快要走到厨房,猝不及防被人搂了腰,低头一看,沉默了。
南也卿从小便会说软话,撒娇起来一套又一套,而且很喜欢抱着褚白的大腿,撒一下娇就晃一下,告错求饶的话张口就来,让人根本就舍不得说她。
后来南也卿长大了,也长高了,偶尔犯错抱不到褚白的大腿,就开始抱着人家的腰、窝在人家怀里撒娇,褚白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板起脸,故作严厉,最终也还得依了她。
只是今天,这一招似乎不奏效了,褚白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南也卿也不敢说。
过了好久,厨房里传来一声瓷碗的响声,褚白才抬手把南也卿的胳膊拉下来,头也不回地说:“先喝药。”
南也卿看着空空的双手,苦涩地低下头,慢慢握起拳头。
褚白不仅给南也卿熬了药,还闷了一锅饭,两人坐在桌子两边,沉默着吃着饭。
南也卿食不下咽,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子。
而褚白却一反常态,面无表情地吃了两碗。
她机械地夹走盘子里最后一口菜,嚼了几口咽下,放下碗喝了一口茶水,才低声开口道:“南也卿,我们需要谈谈。”
南也卿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半点不敢忤逆褚白的意思,甚至因为褚白终于肯同她说话了而激动。
褚白深呼吸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止住,轻轻皱了一下眉,才带着气音问道:“你这个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
南也卿明白褚白问话的含义,她低头去看手中的帕子,喉咙哽咽了一下,“从发烧后到进杨府之前,一直浑噩,进了轿子才清醒过来,醒了便是这样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有她珍惜如宝的人,却因她而碎成了一地瓦砾。
褚白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甚至连唇色都有些发白,“除了这种偶尔疯魔的表现,可还有什么别的影响?”
大婚当日,南也卿就光着脚跑到她家,后来经她多番调查,甚至自己亲身潜入府中查探,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南也卿就是下午睡了一觉,晚上醒过来,就开始疯了似地找自己。
后来,杨府里的线人说南也卿的床上放了一袋毒蛇,她借口与杨观生谈生意,又亲自去了杨府,让给杨观生一条货物渠道,才把自己的人换到南也卿身边。
褚白看了南也卿一眼,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她想起来,那一天,南也卿活活踩断了王泉的脚踝。
昨天,还差点活活踩死王环院里的嬷嬷。
而她当时竟然没有觉得不妥。
往日里连虫子都怕的人,行事作风怎么会变得如此彻底。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褚白的眼神冷了下来,语气却不由自主变得焦急。
南也卿一直在观察褚白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出褚白在怀疑什么,她乖乖地坐着,任由褚白打量,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在我发烧昏迷之前,我活了十八年,而当我醒过来,我已经在梦里多活了十二年。”
南也卿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胸腔里翻滚的心绪,连说出来的话音都带上了无法排解的苦涩:“我看到了前世自己嫁入杨府后的悲惨遭遇,而我死后不得超生,化为厉鬼在世间游荡了十年。我看见,生前死后,所有我珍惜的东西,都被尽数粉碎。”
南也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抬起眼,毫不畏惧地看向褚白:“褚老师,你说,这样的人,还能不变吗?”
“十八岁的南也卿,是个无忧无虑的白团子,活在老师的庇佑下,可劲儿作、可劲儿闹,没见过世间的恶意,就以为处处都是好人,结果兜头被打了个彻底,二十岁不到就被磋磨死了。”
南也卿说到这里时非常平静,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这些冷酷的事实并没有让她的眉头皱一下。
“而我死后,尸体被人毁了,还连累了许多人……我却只能飘着、看着、无声呐喊着,像个旁观者一样目睹我所珍惜的一切化为废墟、烟消云散。”南也卿说到这里哑了嗓子,视线转向另一边,不让褚白看见自己的表情。
她想起自己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那是褚白的尸体。
南也卿觉得,十年了,褚白大概是明白过来,人死不能复生,疯疯癫癫了十年,终于清醒了。
于是褚白也死了。
她在世间最后的挂念、她最最珍贵的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鲜血流了一地。
无声无息。
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一幕成就了她最后的疯狂,让她彻底无法回头。
什么贤良淑德,什么矜持有礼,什么妻为夫纲……都给她见鬼去吧。
于是南也卿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疯了。
她一点儿也不想忍气吞声,只想把那些欺辱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只想把唯一待她好的褚白留在身边。
为了褚白,她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就是这些了,”南也卿侧着头,嘴唇轻轻抿着,语气平静到令人害怕,“老师觉得我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