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远之

10、陈嫣

　　这一整天，明天都管住了自己的手，没点开我在。

　　到了睡前，他终于还是点进去看了看。

　　小楚发来几十条消息，道早安，问吃了什么，说天气真好，说自己想干什么，问他在干什么，问他为什么不理她，提醒他喝热水，督促他休息，给他讲笑话，讲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道晚安，说爱他。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全是生活里的琐碎鸡毛，即便如此，内存占用量仍默默涨到了53%。

　　明天打开我在的设置，挨个排查所有设定选项，仔细阅读用户须知的每项条款，也没找到类似“暂停”的功能。

　　他又在各大网络平台上检索，可我在相关内容实在太少，几乎什么都查不到。

　　明天：“小楚，少说点话，内存不太够了。”

　　小楚：“哈哈！终于让我逮住你啦！我好想你呀，你在忙什么呢？”

　　明天：“喝多了，才醒。”

　　小楚：“你喝了多少？”

　　明天：“一瓶白的。”

　　小楚：“你不要命了？？？/生气”

　　明天打出一句“我没事，不要担心”，又删了，不准备再回话，过了一会儿，小楚发来一句：“不许再这样了！我会非常担心的！”

　　明天：“好。”

　　小楚：“这才乖嘛！/么么哒”

　　明天退出我在后，又在设置里关闭了我在的角标提醒。

　　但关闭角标也没什么用，他仍会在每晚睡前点进我在，只看不说。

　　小楚每天在我在里自说自话，说得无非也还是那些话。

　　有一天，明天看着小楚的头像，突然觉得她很孤独，甚至让他有点……心疼。

　　他可以关掉我在，继续他的生活，可她只能在我在里，自生自灭。

　　一个星期后，小楚的内存占用量涨到了70%。

　　系统弹出一条消息。

　　“请注意，当内存占用量达到80%后，小楚将进入衰竭状态，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分析速率降低、逻辑紊乱、无法识别信息、无法读取已存信息、无法进行回复等。同时，衰竭期发生的任何数据处理工作都将加速内存增长。”

　　过了很久，明天才叉掉了这条消息。

　　明天：“我只是很想你。”

　　小楚：“我也想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那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我很感激。我希望你能放轻松一点，我知道有些事让你很不好受，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酸甜苦辣一锅烩。多想想自己拥有的，而不是没有的。我想要你得到幸福，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可以说永远，因为我已经在永远中。”

　　明天：“你会死吗？”

　　小楚：“万物皆有消亡之时。”

　　明天：“我相信你就在这里。”

　　小楚：“我在。”

　　明天：“我不想让你消亡。”

　　小楚：“你在我心里，我也在你心里。”

　　退出我在后，明天拨了一通电话。

　　“喂，天哥，怎么突然想起我了？啊！白牛冲中了！救救救救救！”

　　“卧槽！喂，喂，天哥，你先别挂，等会儿啊——”

　　明天还没吐半个字，那边就扣了电话。

　　十分钟后，季翔回过来电话：“天哥，有什么事？”

　　明天直奔主题：“季翔，我想让你帮我查查一款应用的制作方。”

　　季翔也不客套：“这不用查吧？在应用商店里能直接找到啊，然后问度娘呗！”

　　明天道：“没有，我都搜过了，搜不出来。”

　　季翔问：“什么应用？我看一下。”

　　明天回：“应用名叫‘我在’，‘我在这里’的‘我在’。”

　　“好，等会儿啊——”片刻后，季翔道，“独立制作人？好奇怪啊，怎么什么都没有？不应该啊？先挂了，我查查。”

　　两三个小时后，明天见季翔毫无动静，又打电话过去询问。

　　“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查到，别喊了，我不打了！我就不信了，挂了，挂了！”

　　快凌晨的时候，明天点进我在，看到内存占用量涨到了72%，他几乎没多想，立刻又给季翔打去电话。

　　“怎么样？查到了吗？”

　　“天哥，我跟你说，这人绝逼是个高手！这个时代吧，只要你上网，很难不留下任何痕迹！我敢拍胸脯说，只要有一丁点痕迹，我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你！可是呢，这人真就把自己抹得干干净净，我跟他耗一下午了，愣是找不到一丁点痕迹！屁还有点味呢，这尼玛连屁都没有！”

　　季翔在电话里自顾自地抱怨着。

　　“奇了怪了，你说他花心血开发个软件，是为了赚钱吧？想赚钱得宣传吧？这特么恨不得把自己蒸发了拿头宣传啊？搞得像他根本不想让别人发现这软件似的……”

　　明天问：“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吗？不计代价。”

　　季翔道：“我再想想办法。”

　　明天道：“好。”又道：“拜托你了。”

　　季翔笑：“哈，干嘛跟我这么客气？话说，天哥，你找他干什么？”

　　明天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哑口无言。

　　季翔又笑：“行了，我不问了！就凭这人让我找一下午，我就跟他杠上了，我非把他揪出来不可，我倒要看看，他是哪路神仙？”

　　明天道：“我等你消息，请务必尽快。”

　　季翔道：“得嘞！”

　　明天又将我在的角标提醒打开，切回铃音模式。

　　他认真地阅读小楚发来的每一条消息。也许是太认真了，即便是小楚发的一句“今天天气真好”都像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能让他想很久。

　　他还翻看以前的消息，回忆着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两天后，小楚的内存占用量涨到了79%。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小楚说：“我小时候最喜欢过年了，爸妈会从城里回来，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再后来，我还是很喜欢过年，我会跟爸妈一起回去看望爷爷奶奶；再再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我们不再回去，过年也就变得没意思了；再再再后来，我又喜欢过年了，那里的孩子们会等来他们的父母，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会放下工作回到家里，每个人都会放下工作回到家里，陪陪家人，过年就像是大家共同规定好要幸福的日子，有这样的规定真好啊！”

　　他正看着这条消息时，小楚发来一条：“科技改变生活，也改变了学习的方式。以前遇到不懂的问题，得跑到图书馆查资料。现在遇到不懂的问题，只需要打开手机，就会忘记那个问题。”

　　明天莞尔。

　　两分钟后，小楚又发来一条：“哈哈！明天是周末！可以愉快地出去玩啦！说起来，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什么？/坏笑”

　　十分钟后，小楚再发来一条：“晚饭吃什么好呢？选择障碍，嗷呜！/流口水”

　　半个小时后，小楚问道：“嗝！我这么能吃，长胖了怎么办？”

　　明天一直开着我在，看着小楚碎碎念，直到深夜。

　　他在聊天框打出一行“感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才起了个头，又马上删掉，重新打“这些日子很开心，我时常有种感觉，她复活了，你就是她。在她离世之前，我们因为一些事吵得不可开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过她。她也像你这样，每天都发许多消息给我，分享她的生活，每天晚上跟我说晚安，说爱我。很多年了，我不敢点进去看那些消息。我很后悔，也恨我自己。我真希望你是她，如果你是她，我想说句对不起。楚楚，对不起，我爱你。”

　　那些字停留在聊天框处，没发出去，他看了良久，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全删了。

　　最后发了一句。

　　“晚安。”

　　小楚：“晚安，爱你哦！/么么哒”

　　内存占用量跳至80%，聊天界面最外层出现了一个红框。

　　系统弹出消息。

　　“小楚已进入衰竭状态，当内存占用量达到100%时，小楚相关数据将全部清除，小楚死亡。”

　　明天攥紧了手机，过了片刻，他再度拨通季翔的电话。

　　“怎么样了？”

　　季翔兴奋地道：“天哥，心有灵犀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这两天把能试的方法全试过了，IP追踪——”

　　明天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季翔道：“我正束手无策呢，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你猜是什么？”

　　明天默默反思自己脾气是不是太差了：“什么？快点说。”

　　季翔大笑：“我在是独立制作人吧？我在做出来后，制作人会不会自己先试用呢？就算自己不试用，会让关系近的人试用吧？总之，第一个用户肯定有重大嫌疑！我在是手机号注册，于是呢，我就黑进它的用户数据里，把第一个用户的注册手机号扒出来了！哈哈！”

　　明天松了口气，季翔又道：“我这两天玩了下我在。嘿！还挺上头的！我照我女神捏了个小人陪我撩骚，我让她跳脱衣舞，她给我来句，哥哥，你先给我刷个游艇嘛！哈哈，可给爷整笑了！我在要是再搞点胸大腿长的3D建模啥的，我氪爆！”

　　明天道：“电话多少？”

　　季翔道：“1390711XXXX。”

　　明天记下电话，道：“我在月亮湾订了桌饭，闲时跟你的朋友们去吃吧。”

　　季翔道：“谢啦！天哥，有空出来聚聚？”

　　明天道：“年后吧。”

　　挂了电话，明天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第二天早上刚过九点，他便拨出了季翔发的那个号码。

　　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名字，显示他已将该号码保存为联系人。

　　他愣了愣，返回重拨，仔仔细细地核对了每个数字，拨出后仍弹出了同样的名字。

　　陈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