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浣月汐

21、第 21 章

　　老许看着他点头：“力生要当心。我不方便联络力生的话，会有人联系你，暗语是‘许老板找你买几只股票’，你就说‘许老板在香港可好？’对方会回答‘都好，上海的事情交给我了’。把这些记牢。”
　　那是他和老许见的最后一面，时光是十月中旬，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或者已经叛变，直到老许牺牲他都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甚至一直没有等到老许提到的那个联络人。

　　“力生。”父亲的一声呼唤，把他从回忆之中拉回到了屋顶上，“在想什么呢？”
　　见他摇了摇头不说话，父亲吃了口烟，“你听爹爹说，爹爹有个老乡，刚好姓许，叫银根，我之前帮过他，人呢靠得住，嘴巴紧，现在在裕丰纱厂做钳工，手艺好得不得了。”上官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根本停不下。力生提醒父亲讲重点。
　　父亲接着说：“我打算找银根来做这个事。”
　　对这个提议，力生有顾虑也有担忧。他思索了片刻，然后看向父亲，提醒道：“这种事搞不好要惹麻烦的。”
　　“银根呢，是个手艺人，老婆、儿子和女儿都是本分人，底子也清爽，日本人就算要查他也查不出什么来。”上官说，“即便他们知道老许是共产党，也不能讲他的亲戚就肯定也是共产党的，对吧？老许一家对心怡都很好，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不做事。死者为大，要入土为安。”说完这些，又叮嘱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给你妈讲。”
　　力生心里还有犹豫，口中不语。
　　“银根住得远，在定海路。力生要赶紧拿定主意，我好趁睡前去跑一趟，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定海路在共同租界的最东边，离舟山路很远。
　　“爹爹，都这个时候了，路又那么远，你去了要是银根不答应呢？”力生还是有点不放心。
　　但父亲似乎蛮有把握：“我找他帮忙，他会答应的。”
　　力生其实是在担心银根出面认领遗体，一定会被宪兵队捉住不放，那样必然会给银根带来很大麻烦。于是他再次叮嘱父亲：“这不是一般的事情，搞不好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也要去问了银根才知道他愿不愿意。”上官说完这句话，又问，“你有办法了？”
　　力生心情沉重，却又实在别无他法。
　　上官继续说服他：“这要让巡捕房抛尸街头，那可是作孽。无论如何，我是不忍心看到老许一家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的。”
　　上官是骑自行车去找银根的，直到凌晨三点多钟他才回来。
　　睡梦中的力生被上官推醒，听到父亲的声音：“银根答应了，他后天会去巡捕房认领遗体。”
　　力生心下十分感激，感激银根，也感激父亲，他点点头，说：“那我找人把遗体运到无锡。”

　　高炎霖被软禁三天后终于放了出来，他回到劳勃生路的石库门亭子间。沐浴，洗去疲乏，便有了精神，换上一身清爽衣裳去了报馆。
　　在讯问期间，他拨了电话向报社请过假，所以同事们三天没见到他也并不觉得奇怪，只分别打个招呼后便各忙各的去了。他在办公桌前坐下，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报纸，一眼就看到许家全家被杀害的新闻，心头不禁一颤——毕竟老许是他的直接领导。转念又一想：老许一家被杀害，肯定有人出卖了他，出卖老许的人是谁？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暴露？
　　满脑子问题的高炎霖从柜子里取出照相器材，过去跟摄影部主任说了句“我出去做事”，就匆匆跑下楼，奔出报馆。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通脑子里一直记着的那个号码，说：“照片洗印出来了，什么时候来取？”
　　“我们这两日要去南京，你把照片送到沈先生那里。”电话那端回应。
　　“去南京”是个暗语，代表撤退的意思，就是让高炎霖不要再和他联系。
　　高炎霖听了不禁讶然，紧接着便疑惑：这三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正暗自琢磨，对方又说：“说你现在的号码，我让联络员拨给你。”
　　高炎霖说了号码，挂上电话，转过身体背靠在台子上，面对街道看着过往的行人。
　　过了一会儿，铃声响起，高炎霖回转身拿起电话，报了自己的姓和名，只听那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那男人先自我介绍姓胡，然后说：
　　“有个事情我要告诉你，力生也是我们的人，小高以后有事情可以和力生商量。如果你们两个需要向组织汇报，会有新暗号给你们。”
　　对于力生，他此前便有预感，现下证实了的确是地下党，不由心里暗暗惊喜。却又从胡先生说话的语气里明显感受到最近形势变得有些紧张。
　　胡先生问起这几日被软禁的事情，高炎霖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听完后，胡先生说：“你和老许的关系非同一般，日本人会不会找到你身上不好讲，小高要当心的。经过组织上初步分析，问题可能出在你和老许的联系人员里。”
　　他问：“那老许一家安葬了吗？”
　　“巡捕房要求必须许家亲戚才能去认领遗体。老许夫妇的父母在无锡，年岁大了，哪里敢把老许一家遇害的事情告诉老人家。”胡先生叹了口气，“现在谁去认领，就会被宪兵队盯上，要关押审查。所以一直没人敢去，一家人的遗体已经在巡捕房停了四天……”
　　电话那端老胡在讲着，这边的高彦霖已经湿润了眼眶，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对着听筒说：“这次宪兵队吃定我们了。”
　　“不过，力生刚报告说找了纱厂的许银根去认领，认领后遗体先暂时安放在定海路，到晚上再运去无锡安葬。”
　　高炎霖哽咽道：“我要去送老许一家最后一程。”
　　胡先生听了立即阻止：“等安葬好了，寻个合适的日子你再去祭奠老许一家。你现在的任务是去查出卖老许的那个人。另外，温先生的事情有眉目了？”
　　他忘了自己是在拨电话，摇了摇头说：“不用管这个事情，自有吴鸿杰和钱云荣去查。我还是查出卖老许的人最重要。”
　　胡先生却告诫道：“失踪的案子还是要查的，你不查不是给钱云荣把柄让他抓？”
　　高炎霖不语。
　　最后，胡先生说经过组织考虑由力生负责许家的后事。

作者有话说

　　《上海的海》为小撒、浣月汐合作作品，感谢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