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浣月汐

104、第104章 兄弟

　　宪兵队大佐的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隔桌而坐。

　　“我有哥哥、姐姐和妹妹，就是没有弟弟。”对上甲谷微笑的目光，文鑫明把一迭电报底稿放到桌面，推到甲谷跟前，继续说，“这是所有的电报底稿。继续说我的事情。时间大概是几年前，我认识了小汪、小丁和小鲁，我把他们当弟弟对待。脑子灵，讨人欢喜，是他们几个的共同特点，尤其小汪是他们中的佼佼者，我就把他当亲弟弟。”

　　说到这里，他换了个姿势，继续道：“记得第一次见到小汪，嘴唇上还是绒胡须，眼睛亮得很。我和他讲话，盯着他的眼睛，他都不好意思看我，转头望着别的地方同我讲话。他很听话，我要去做什么，他就会跟我讲要跟着去。有次我去南京办事情，一个人去的，到南京刚下车，就听见有人喊我，转头一看是他。他是担心我，他当时肩部意外受伤还未痊愈，但还是给我太太讲了要跟着我，就买了同列的火车票。那是他第一次让我感觉他担心我，舍命也要保护我。”

　　甲谷歪头细细听着，他是知道今天文鑫明找来，讲的这番话绝不是什么心里话，而是另有他意，所以便静静听着，不去打断他。

　　“去年春节，小汪要请我们去他家过年。他不好意思直接同我讲，先给我太太说了，我太太又来同我讲。我问我太太，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讲。我太太说小汪怕我，这个让我有些不解，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对他很和气的，可事实上我对他们都并不和气。”

　　“去他家过年怎样？”这是甲谷第一次开口问文鑫明，语气里有一丝好奇。

　　“中国人过年的时候会走亲访友，如果请去一起吃年夜饭，那是把你当家人对待的。他父母见到我很开心，讲了很多感谢的话，还要我多多关照他。我呢，自然会关照他，可是，却没能保护好他，你看，这还没结婚，不到23岁，就走了。”

　　他的视线离开甲谷的脸孔，落在一边的墙纸花纹上，眼睛发涩。

　　“我一直相信，他们会成家立业，会有自己的小孩。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他们来看我，带着他们的家人来看我。这个，是我的愿望。但其实，我带他们走上了这条路，哪里会有安生？全都是在提着性命过生活。”

　　文鑫明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的视线再次移回到甲谷的脸孔上，微微偏头，定定看着甲谷。

　　听到甲谷说自己对小汪的死很抱歉，文鑫明又道：“这是小汪的命，注定了的。我没保护好小汪，就要保护好剩下的人。我情报摊子的所有人，我都要负责的。”他说得肯定，话里有暗暗发狠的意味。

　　甲谷没接话，只把目光落在台子中间的钢笔上。

　　文鑫明站起来，对甲谷讲了告辞的客套话，走出办公室。

　　小汪走后，文鑫明一直刻意避免和人提起，今天和甲谷讲起来，除了为小汪感觉到难过之外，更是要让对方清楚自己保护好手底下的决心。

　　此时，他心底便惦记起小丁的伤势恢复得怎样，于是从宪兵司令部出来，他决定去医院看小丁。

　　一路上沉默着，没和开车的小鲁说一个字。

　　去到医院，在走廊里整理好情绪，他才走进病房。发现病房没人 ，他转身出来，看见一个护士，拦住问。

　　护士说：“丁先生是前日上午出院的。”

　　文鑫明讶然，自己居然没有得到手下关于这个情况的汇报。

　　郁郁寡欢着默默下楼后，他站在楼门口的雨篷下吸烟，边吸边寻思：小丁出院都不告诉我，是因为小汪出事后我置之不理，所以对我不满？这难道是要疏远我？还是参加了其他组织？

　　坐进车子里，文鑫明告诉小鲁：“载我回去。”

　　他在后排座打量着前面开车的小鲁。小鲁则从后视镜察觉到了他审视的眼神，问：“文先生有事？”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不答我。”文鑫明说，“你会背着我做事情吗？”

　　“不会。”小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所有事文先生都知道的。炒股、买房，在外面收集情报再倒卖出去赚钞票，没有哪一样是文先生不清楚的。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要瞒文先生的。”

　　文鑫明又问：“小鲁想过哪天自己单干吗？”

　　小鲁转头看一眼他，再回头看前方，依旧平稳地开车：“文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讲？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点头，说：“小丁出院了。”

　　小鲁讶然：“出院了？文先生不知道这个事情？”

　　他又摇头：“小汪走了，小丁也离我越来越远。刚才小鲁讲没有考虑过单干的问题，可以考虑的，只是要提前给我说一声。你记住了。”

　　小鲁觉得他今天讲话怪怪的，再加上确实没有想过要离开他自己去做事，不知道和他怎么解释，便一路沉默着把车开回了文家。

　　回到家，文鑫明一见到文太太，就说：“有个事情你知道吧，小丁一声不响，前天就出院了。”提起这个事情，声音中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生气。

　　“小丁拨了电话来讲他出院的。我忘记给你说了。”文太太说。

　　妻子的话里明显有偏袒小丁之意，只是她把这些偏袒都融在软糯的话语里，倒是让文鑫明无力反驳。

　　他看了妻子一眼，去到酒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些酒在杯子里，喝一口，过去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问：“他没说其他事情？”

　　文太太摇头。

　　文鑫明心里觉得小丁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好意，现在连出院都不告诉他，这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表现，让他十分生气。

　　文太太看脸色不好，就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去到客厅，拨电话邀请小丁过来一起吃晚饭。

　　接到文太太的传呼电话后，小丁打回去，一听就知道不单是吃顿饭，一定还有其他事情，于是回家换了衣裳，穿戴整齐去文家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