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人类办事处》平湖秋月生

10、水深勿近（四）

　　这个度假酒店就建在荷池之中，一打开门就可见到满目的荷塘，莲叶田田，芙蓉多多，颇有动人的意境。

　　裴行止坐在荷池中的亭子里，眼睛微阖，手扶栏杆，听风声，闻荷香，是假寐或是若有所思？

　　一道倩影自身后而来，长发飘飘，步履款款，裴行止适时睁开眼睛，古芜菁穿着一条修身的白色裙子，半干的长发披在腰间，缓步向他走来。恍惚中裴行止真以为是弱水之神现身，要跟他将前尘往事说个清楚。

　　等到她走近了，他才看清楚，那人的神态和动作不是，弱水之神又怎么会拿着一盘水果呢？是他想的太入神了。

　　“处长，吃点水果吧，听说这个是从产地空运过来的，很新鲜，您试试？”古芜菁十分友善地弯下腰，把一个圆滚滚的椰子拿出来放在裴行止眼前，裴行止看了一眼，脸上复杂的神情终于淡去了一些，但又多了些别的东西：“在外面不用叫处长。”

　　古芜菁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椰子，发现自己忘了切开，立刻尴尬地将果盘放在一边，手指轻轻一握，白骨匕立刻出现在掌心，她手起刀落将椰子切开，还好吸管没忘了，顺手插上吸管递给裴行止。

　　人倒是挺体贴的。裴行止的目光停在她手上，古芜菁手一缩：“这不是人骨。”裴行止这才点点头，接过椰子，说了声：“谢谢。我知道你不会杀人，但是人骨法器一旦拿在手上就很难洗清嫌疑，瓜田李下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古芜菁连忙点点头，把法器收了回去。这法器还挺趁手的，无奈裴行止看不过眼，再不收起来，恐怕就要被没收了。

　　“坐下说说话吧。”古芜菁连忙把屁股落在他小圆桌对面的椅子上。低头吸了一口椰子汁，想是这味道入了他的眼，他的表情也是和善了许多。“今天你那个昏睡不醒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古芜菁先是有些警惕，但眼神一与裴行止对上，她便说不出违心的话，眼神略微有些犹豫，裴行止扶了扶额角：“你但说无妨，若真有事，我也好替你分担解决。”

　　古芜菁迟疑地看向他：“你会替我分担解决？”

　　“当然，毕竟，毕竟是我把你招来办事处的。”

　　“我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不知道，原来我可能真的会变成尸魔。”古芜菁把自己用力过度想要吸血，还会失去人性的事说了出来，这不在裴行止预料之中，但他也并不意外，毕竟古芜菁的身世很复杂。

　　“你最好克制住你的凶性，假若你犯下了人命，”裴行止说到这里像是停顿了一下，古芜菁很紧张他的回答，跟着追问道：“我若是犯下命案那又如何？”

　　裴行止说：“我会想办法将人救活，然后将你带走囚禁起来。当然，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

　　“还好您说的不是大义灭亲。”裴行止转头看她：“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亲密之人？”古芜菁一停，微微垂下了头，裴行止却点了点头，眼中一副了然：“你既然察觉到了，我便告诉你：你同我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但也不需在他们面前表示过多。”

　　方才旖旎的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人却毫无所觉。古芜菁听得稀里糊涂，抬头看向裴行止，“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渊源，为何我却没有记忆，难道又是前世今生的缘故？”

　　这次轮到裴行止踌躇了，最好还是不要让古芜菁知道她前世的事情，不然她势必会有包袱。但是这件事并不好瞒，他不知道古芜菁的态度如何。

　　古芜菁想的却不是这个：“虽然这么说有点多余，但如果让我白白享受了别人的好处，我会过意不去的。姬生水说，白骨精没有前世。你真的确定我是你要找的人吗？”她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但裴行止心绪复杂，没有发现。

　　“我确实在你身上感应到了她的气息。”理论上来说姬生水说的是对的，但弱水是神，还是上古之神，也许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或者法器让自己能转生成白骨精，又或者是白骨精的躯壳已经被她夺舍了，只是现在元神过于虚弱，所以失去了记忆。

　　“看来她真的对你很重要，那就祝你如愿。”古芜菁拿起椰子汁喝起来，她的声音莫名有些低落，他能感觉到她没有之前开心了。

　　“此间事情已了，你们可要回去？我可顺路捎带你们一程。”

　　“我不知道段哥怎么想的，他毕竟是负责人，对了，段哥呢？”古芜菁暗想自己真是昏了头，明明已经醒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想到段长阳，还在这跟裴行止扯闲篇。“我去问问段哥的想法。”

　　段长阳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他身边跟着个半透明的小孩子，小孩子呆呆的，双目无神，脸色发白，不会说话。古芜菁一眼就看到了相似的五官，小孩子应该就是李杏的弟弟，李薪。

　　“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这里有一条孤魂，别的被水猴子拉下水的人时隔太久，尸骨无存了，只有这孩子年纪还小，实在可怜，我想你或者有办法能救一救？”

　　“实在太可怜了。”古芜菁也看向裴行止。裴行止看着那孩子呆滞的样子，不由得想起来家里的孩子，一时之间也动了恻隐之心，但他问了李薪的名字，掐指一算之后，神色却有些不太妙。

　　“李薪是火命，与水相克，而柴薪之火，极为微小，一旦陷入河中便会熄灭，失去所有生机。这都是命中注定，我也无力回天。你们把死者带回去跟家属见一面，然后就用转生咒送去地府吧！”

　　“是！”古芜菁和段长阳互视一眼，纷纷感受到了任务的一部分，但好的收尾无疑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裴行止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清晨五点多了：“时间不早了，明天是周二，我还要送小孩上幼儿园，我先走了。”说着，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别的不说，肯陪着员工加班到五点多的领导已经很少见了，要不是他们这群人都不是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住。古芜菁说道：“咱们还是先回去睡会，明早或者明天下午再去。我现在脑袋涨得不行，实在没办法再干活了。”

　　“你刚才不是和裴处长聊得正好吗？”古芜菁停下伸懒腰的双臂：“我哥这是意有所指啊？”

　　“不是我意有所指，是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看看你这头发和裙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这么上心过，我差点把你当成一个男人！我的秘密可是都和你说了，你的心事却不肯告诉我这个哥哥一星半点吗？”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至于哥你，都是自家兄弟，开心就好了，其他的反倒不用拘束。你觉得是这样吗？”

　　段长阳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你的意思是，你承认？”

　　古芜菁：“我的意思是他确实很好，让人喜欢也很正常。只不过我错估了感情的难度，果然在几百年前我不曾触碰的东西，现在于我而言依然很难。”

　　“遇到了困难？”古芜菁有些沮丧地说：“原以为他对我特别，是被我坚韧的性格和无暇的品德所打动，没想到其实是因为，我有可能是他某位故人的转世。”

　　“什么故人，是不是他孩子的妈？说来那个女人我还从没见过，异地也不可能从来不看孩子吧，除非是死了，这就说得通了。而你，就被他认为是他前妻的转世。但是我记得你五百岁了，难道这都是五百年前发生的事了？”

　　古芜菁深吸了一口气：“可我始终觉得我就是自己，不是别的什么人。但是也不排除你说的就是对的。我可能确实有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神秘身份。”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一致决定先回去睡觉，下午再去李杏家里。

　　裴行止瞬移回家，大厅里一片漆黑，他推开裴小奉的房间，见小孩子在床上睡得很熟，便放心下来。天还没亮，但也睡不了太久，他本想靠在沙发坐一坐，但时间过得飞快，再一睁开眼就见到儿子的小脸在眼前乱晃。

　　虽然他的元神强大，但这具身体还是太孱弱了，令他不能太过频繁地使用法术。“爸爸，爸爸！老裴，你快醒醒，我上学快迟到了。”裴行止手撑着沙发坐起来，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七点钟，距离七点四十开放的幼儿园还有整整四十分钟，他们平时都是七点三十才过去，毕竟瞬移就是一眨眼的事。

　　裴小奉道：“快去洗脸刷牙，我去给你拿早餐。”裴行止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还早呢小裴，你不用着急。”

　　裴小奉蓄了一汪清泉似的眼泪：“老裴，今天我们不用瞬移过去，你开车送我上学好不好，我们班里的小悦都问我，为什么从来没在放学路上见过我们，我想说，可能我们已经引起他们的怀疑了。”

　　裴行止摸了摸他的头，说：“不用担心，我每次现身的时候都注意了周围的环境，他们不可能发现的。但是既然你想，我就开车送你去上学吧！”

　　小裴马上喜笑颜开：“好的爸爸，”转身跑去厨房拿了他自制的烤面包和培根做成的三明治，夹上三明治递给裴行止，“这是浅浅教我做的，先放在这里，爸爸快去洗漱。”

　　裴行止马上冲进卫生间洗脸刷牙一气呵成，发型还算整齐不用搭理，他稍微正了正衣领，就立刻走出去，一手拿起面包咬住，一手抱住孩子往外走，打开车门，放好孩子一气呵成，终于踩着限速六十的底线，在七点三十五之前将孩子送到。

　　小裴也终于在路上遇到了名叫小悦的同学。裴行止把人放在幼儿园门口，小裴道：“你还记得我周五的家长会吗？”这他的确记得，便点了点头。“我会给你来上家长会的。”

　　小裴却拽了拽他袖子：“我想让妈妈来给我上家长会，可以吗？”裴行止迟疑了一下，见周围都是人，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小裴咧开嘴笑了起来：“谢谢爸爸，再见爸爸，爸爸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