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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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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我知道你喜欢继谦,一直都知道。对不起,可是以后,希望你们幸福。
送沈继谦回房休息后,莫之恨立马又去找了沈世尧。“您必须要救婉儿。”她选择开门见山。
沈世尧看她一眼,“我以为你应该很聪明。”
“我知道皇上定的罪,没有人能够将之驳回。我只是求您出面说句话,让婉儿可以只为艺妓。”
沈世尧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出面会有用?这是他们唐家人的命,命该如此,我又能改变什么?”
莫之恨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么,或许有个消息您还不知道。”
“什么消息?”
“唐夫人过世了。”莫之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唐夫人,过世了。”
沈世尧的脸色刷的白了,身子晃了晃,撑住了身后的书桌才站定,一开口声音里的颤抖却还是出卖了他。“你说什么?”
果然又一次被她猜中,莫之恨都不知道该如何了,她并不希望自己如此敏感,可是听到沈继谦在牢里说的那番话时,她立刻就联想到了沈夫人最初说的那番话。此刻再看着沈世尧的反应,她就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莫之恨蹙眉看着他,心里不可抑制地有些悲愤。“竟然真的是这样,您以前喜欢唐夫人是不是?可是唐老爷先您一步娶了她,再加之在生意场上两家的不和,所以您一直都想扳倒唐家。您现在如愿了吗?唐家倒了,唐老爷明日午时处斩,唐夫人今儿个早上悲痛过度猝然离世,您满意了吗?”
沈世尧灵魂出窍般地呆立着,对莫之恨的话置若罔闻。他似乎瞬间苍老了数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良心的不安。莫之恨看着他,很想说些什么去指责他,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逝者已矣,她再怎么指责也没有用了。
可始终是历经了世事变化,沈世尧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慢慢平静了。也许毕竟是年少时的爱,这么多年过去,再浓烈也该被时间冲淡了。不过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对唐家死死追着不放呢?莫之恨不懂,也永远都不想懂。
她悠悠吐了口气,道:“婉儿是唐夫人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唐家唯一能留下的血脉了。沈老爷,就当是对曾经那份情的纪念,您也应当帮她一次,对不对?更重要的是,您这么做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继谦已经这样了,如果婉儿还要……他会怎么样您比谁都清楚。”
沈世尧静默许久,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努力去办,成或不成却不能保证。你……暂且别将这件事告诉你沈伯母。”
莫之恨一声冷笑,语气里不由得就带了丝嘲讽之意。“您以为我不说夫人就不会知道吗?您以为这么多年来,她就真的不清楚您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吗?沈老爷,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傻子。”
沈世尧怔了怔,没有作声。莫之恨也不想再与他倾谈下去,他是沈继谦的爹,她不想对他不敬,然而似乎现在每见一次面,她都会揭了他的伤疤,真不知道是不是作虐。
这次劫后余生,沈继谦回来后便病倒了,开始是整日高烧昏迷,后来退了烧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仅仅半月就憔悴得不像话。
然而莫之恨却一次都没有去看他,纵然许多人开了口要她去劝劝他,但她全都拒绝了。沈继谦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探望,也不需要任何人开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他只是自己不愿意走出来罢了。
可是今日,她还是央了沈世尧让他以谈生意的名义去趟长乐坊——唐婉为官妓的地方。沈继谦也许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慰藉,但他会需要唐婉的只言片语。
方走到长乐坊门口,莫之恨便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不过也不应该说是意料之外。沈世尧出面去办唐婉的事时,长乐坊老板告知顾守德也早就已经派人来说过了,不过无论是顾家还是沈家的“好意”,唐婉全都拒绝了。那么此刻顾梦生出现于此,实在也没什么可惊讶的。看来,他对唐婉的情意倒是真。
莫之恨并不打算与他多做纠缠,低了头就往坊间里走,谁料却被顾梦生眼尖给瞧见了。他急急地拦住了她,多日未见,竟也憔悴了些。
“我记得你!你是来看婉儿吗?能不能带我进去?”
莫之恨觉得好笑,“你是堂堂顾家少爷,你进去难道还会有人拦着你不成?”
“是婉儿不肯见我。”顾梦生神色黯然,“我日日来,日日求,她一次都不肯相见。我实在没法子了,但我很想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爹会那么做我真的毫不知情。”
“你对我说这些也没用。”莫之恨跟他保持几步距离,“她不肯见你,就算你和我一起进去了也是枉然。”
“至少我可以试一次。”顾梦生看着她,一脸恳切。
莫之恨叹口气,道:“她不会见你的,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见你的。你想想,她爹娘还有她两个哥哥全都死了,这都是拜谁所赐?答案你比我清楚。我最多答应你一会儿劝她一句,但有没有用还要看她自己。”话说完,莫之恨扭头走进了长乐坊。
顾守德和沈世尧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
因为沈世尧之前打过招呼,门口的人没有过多查问便让她进去了。莫之恨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倒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她原以为欢场都该是莺莺燕燕一大群,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地方,但这长乐坊内不仅布置雅致,往来的官妓看起来竟也都如大家闺秀一般。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这些官妓大多数都是家道中落的女子,她们受过良好的教育,要服侍的也都是各方官员。尤其在这都城之内,进来的一个个都是大官儿,她们的生活又怎会不优沃。只是这样的优沃,也不会有几个人会真心去享受吧。
莫之恨对老板说她要见唐婉,老板扫了她几眼便让她去一间房里等着。当日顾、沈二家皆来说情,然而唐婉却亲口说,唐家庄既败,她已为官妓便既卖艺也卖身,无需任何人帮忙。莫之恨并不奇怪她的反应,任何人在经历了这样的剧变之后都不可能会接受仇家的恩惠。不过也正因为顾、沈二家的出面,在长乐坊内暂也无人敢让她去伺候什么客人。
只等了一小会儿唐婉便来了,穿着打扮倒一如往昔是上好的料子,但人却消瘦了整整一圈。莫之恨站起身来看着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呢,关心、安慰?这些唐婉应该都不需要。
“坐吧,我给你沏茶。”反而是唐婉先开了口,甚至像从前那样微微笑着。
“不,”莫之恨拦住了她,“我来就好。”
唐婉轻轻推开她的手,熟练地拿出茶具来。“这些日子我在坊间,日日夜夜就练这些功夫,你还怕我做不来吗?到了这儿,你就是客人,理应由我来伺候。”
莫之恨的心揪了一下,“别,你别这么说。”
“我说错了吗?”唐婉请她坐下,面色平静无波。“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自己很清楚,我不再是什么唐家大小姐,也不再是金枝玉叶,只不过是……官妓罢了。我都能接受现实,你为什么不能?”
“你真的接受吗?婉儿,何必苦撑着。你我二人虽不是至交,但至少,在我面前你无需掩饰自己悲喜。”
唐婉摇摇头,“我没有掩饰,真的没有。”
“那你……”
“我哭过,也闹过,可是有用吗?”唐婉缓缓呼了一口气,“到头来,我爹和我两个哥哥还是被当众斩首,我娘还是猝然而逝,我的哭闹改变不了任何事。也许这就是命,之恨,我认命了。”
“为什么要认命……”莫之恨喃喃地问出这句话,却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问自己。很多年前,她记得自己也曾这样问过娘亲,没想到到如今,她还是没有答案。
唐婉牵了牵嘴角,“因为不认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也很想一死了之,可是你知道吗,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我是唐家唯一的一点血脉了,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到了地下我不知道有何颜面去面对我的家人。可是我活着,却也是蝼蚁偷生,那么悲伤也好,快乐也好,又有什么要紧。”
莫之恨哑然,面对唐婉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她曾经觉得自己很凄苦,可是现在看着唐婉,她们两个又谁比谁更惨一点呢?
双双沉默良久,还是唐婉先说了话。“我很谢谢你来看我,也请你替我带句话给沈老爷。从此以后唐婉的事情与沈家再无关系,请他不必再多费心思了。”
“但他那样做,你的日子毕竟会好过一些。”
“入了欢场的女子,还能有多好过的日子?就算是艺妓,别人会相信你的清白吗?”唐婉笑着摇了摇头,“我会再和老板说,我愿意像其他姐妹那样去招待客人,也请沈家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可是……”
“如果我还是像现在这样,吃好的用好的却什么都不用做,我在姐妹中间会更加难做人。”
莫之恨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同是欢场女子,她却什么都不必做,连老板都给她三分面子,其他女子又怎会看得过去。私下里唐婉吃了多少苦头,恐怕也是不能言说。
“好,”莫之恨深吸一口气,“我会告诉沈老爷,从此都不再干涉你的生活。”
“多谢。”
莫之恨摇摇头,“是沈家把你害成这样,你不应该谢的。”
“所以我只是谢你,并没有谢他们。我唐家会有今日,全拜顾、沈二家所赐。”唐婉仰了仰头,逼退了泪意。“婉儿人单势薄,这一世也许都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但也不会接受他们所谓的‘好意’。”
“那……”莫之恨略一犹豫,“那继谦呢?”
唐婉深色一黯,低低别过头去。“请你也替我带一句话给他,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莫之恨鼻子一酸,也撇开了眼。唐婉真的太了解她,知道她来此只会为了沈继谦一人,所以要她带这样一句诀别的话回去。可其实,又怎么不表露了她对沈继谦的不舍。
“好,我会告诉他。”莫之恨站起身来,不忍再久留。“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唐婉点了点头,莫之恨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还有……顾梦生请我转达一句话,他真的很想见你。”
“嗯,我知道了。”
看来她还是不想见他,莫之恨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之恨!”这次是唐婉叫住了她。莫之恨回过头去,唐婉看着她,神情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
莫之恨一怔,“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喜欢继谦,一直都知道。”唐婉对她欠了欠身子,“真的对不起,我始终在装着我不知道,不过以后,希望你们幸福。”
心里的酸意更浓,莫之恨摇摇头扭头就走,如果她再多待一刻一定会哭出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她看着现在的唐婉,也没有办法不动容。
两个女子,其实都知道对方心里和自己爱着的是同一个男子,但全都不说破。沈继谦,你何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