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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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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轻侠救下那两人时,护院已经撑不住了。
凶虎伤人,他下手毫不留情,直接砍了那两头凶兽的脑袋。
护院临死前求着裴轻侠将自家郎君送往青龙城,中年汉子临死前狼狈得泪流满面,所请托又刚好与他同路,裴轻侠便应了下来。
就是在听到“郎君”二字时,他的脸色有一丝微妙的僵硬。
啊,原来不是小娘子。
那小郎君看起来是被这满目血红吓到,裴轻侠掐诀挖坑,为这些无辜亡魂埋葬的时候,他只是坐在树下愣愣地看着裴轻侠。
小郎君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衣襟下摆染满了红。
他长得极美。
矮身坐在树下的模样有几分懵懂可怜,还是十几岁的年纪突遭此事,也确实受到不小的刺激。
裴轻侠将这些人葬下,又将两条妖兽收进储物空间里。
“你叫什么名字?”
小郎君的嗓音有点清冷,“沈叁。”
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黑墨,纯粹到极致。
裴轻侠笑了笑,“有缘。我叫裴贰。”
这路上,就又多了个不爱说话的小郎君。
裴轻侠偶尔走路,偶尔飞行,但多了个同行者就谨慎了些,在知道沈叁身体孱弱无法修炼后,他出于安全考虑,带着他一起御剑飞行。
这确实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法子。
裴轻侠有自己的原因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要去青龙城的话,就算御剑飞行也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好在他当年还学过一些小法术,还是能护着沈叁在飞剑上不受寒风侵蚀。
这也是裴轻侠会将凶兽的尸体收进来的原因。
他不用吃饭,但沈叁可不能不吃。
于是乎,他们就将就坐在飞剑上烤肉。裴轻侠所使的飞剑本就是木剑,自剑锋边缘横生出好些木叉,一颗火石丢下去便燃起火堆。
裴轻侠将处理好的肉串架在火堆上烤,忙活着在储物空间里找佐料。
他记得穆怀瑾给他塞了一堆。
待裴轻侠将烤好的肉串递给沈叁,一直安静的小郎君总算说出第一句话,“你喜欢吃?”
苍白冰冷的手指捏着那根肉串,并不急于下咽。
裴轻侠的手艺虽然比不得穆怀瑾,却也是自己烤惯了。他咬下一口香喷喷的虎肉,笑着说道:“虽然辟谷,可也免不了对这些俗味的喜爱。”
小郎君垂下眉盯着手里那串烤肉,不疾不徐地吃下一口。
他的动作精致优雅,带着大家出身的从容不迫,仿若已经从惊慌失措里走了出来。
美丽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一道风景。
他只吃了四五串,便不再吃了。
裴轻侠心想他吃得可真少,手快将剩下的都烤好收了起来。
日后取用,就不必再重新麻烦。
用过的火堆立刻随风而去,原本的位置平滑干净,就像从不曾出现过异物。
裴轻侠走到剑尖去,他看得出来那小郎君平静的表皮下藏着一股冷冰冰的暗流,怕是人家刚遭了灾,心中警惕也是应该。
给他留下独处的空间,免得过于戒备。
他望着掠过的苍云与远处幽暗的山脉,推测已经出了苍凉派的领域。那些永不停歇的绿意消退了许多,留下浅淡的色彩。
沈叁一直很安静,更多时候他是在观察裴贰。
而他在裴轻侠面前更无隐瞒。
——谨慎。
很对。
——偶尔的阴霾。
正常,刚经历过那种悲痛。
——偏执。
这是为何?
唯独这个情绪,裴轻侠没琢磨透。
为了赶路,他们疾行半月,然在下个月初,沈叁孱弱的身体骤生了急病,高热在短暂的时间内就夺去了他的意识。
裴轻侠随身携带的灵丹妙药虽多,可他毕竟不是医者。
而且修士与凡人有别。
为此,他迫不得已在最近的城池落下。
那是一座修士与凡人混杂的城池。
隐约能嗅到少许妖气魔气。
裴轻侠抱着半昏厥的沈叁找到了城内最大的医馆,医者在看到裴轻侠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应,瞥到沈叁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艳,紧接着眼底有些担忧。
在坐下把脉时,裴轻侠听到医者低低的劝阻。
“抓了药,就赶快些走。”
裴轻侠还从未听过这般独特的劝阻,“可是这城里,发生了什么?”
他敏锐地扫过沈叁那张美丽的脸。
其实他总觉得沈叁的脸有些熟悉,但这般美丽的脸,从前他要是见过,不可能毫无印象。只是这小郎君总是吝啬流露出笑容,偶尔视线都显得淡漠。
裴轻侠有点担心他的心性,别是偏激了去。
他自己改换过面貌,如今这张脸不会有问题,但是结合方才医者看到沈叁那脸的担忧,难道……
医者叹了口气,起身去写药方。
“这谢方城,正在招婿。”
招婿的人,自然是城主的女儿谢长生。
谢长生爱美,她的夫婿也必定要是谢方城最好看的男子。
可这是她第三回招婿。
“因为前头的都死了。”
医者叹息着摇头,将墨渍未干的药方交给弟子去抓药。
“这小郎君长得太出挑,进城的卫兵肯定传信去。你们抓完药,就立刻……”这医者是好心,可惜他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就响起喧闹声。
医者的脸色当即就白了。
裴轻侠神色不变,温和地说道:“该付多少?”
付了钱,裴轻侠也不理会外面的喧闹,去看那床上坐起身的沈叁,扶住他的肩膀,在感觉到掌心轻微颤抖时,他心里叹道,还是个孩子。
“莫怕。”
裴轻侠低声道。
“可不会让你做了便宜夫婿去。”
取了抓的药,裴轻侠扶着沈叁出门。
果不其然,门外正有一队人马。
尤其是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面容艳丽,盯着沈叁的脸看得入神,“……果然俊得很。”她本要出城打猎去,听完北门来了个俏郎君,这才绕过来一瞧。
却没想到那张美丽冰冷的脸当真印入心里,难以抹去。
“你叫什么名字?”谢长生昂着下巴问道。
沈叁柔.弱.无.骨地靠在裴轻侠的怀里,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炙热滚烫。
裴轻侠记着给他煎药,扶着他跨过门槛。
“女郎家去,且将屋内供着的佛像砸了吧。”
那面相普通的男子冷不丁一句话,砸得谢长生挑眉,不满的话刚要出口,骤然脸色一变。
他是怎么知道她屋内供着一座佛像?
这是只有她屋内人才知道的事情。
裴轻侠搀扶着小郎君一步步往外走,在与谢长生的马匹前走过时,看似不在意地抬手在马脖子旁抓了抓,那是一个毫无干系的举动,却让谢长生觉得心头一紧,整个人呼吸都急促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压在心口。
只一刹,又没了。
温暖重回体内,谢长生一怒,以为是那男人作怪,刚要让人将他们拿下,却发现那面相普通的男人和美郎君一眨眼便不见了人。
谢长生抓紧缰绳。
这大白天是见了鬼不成?!
…
“你在她身上,抓了什么?”
此时此刻,脸上被施了障眼法的沈叁正恹恹地坐在窗边软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正热乎的药汤。
他们其实并未走远。
甚至是在隔街落的脚。
“她估计供了个野神。”
裴轻侠坐在沈叁对面,也虎视眈眈地看着那碗药汤。
“野神是什么?”
沈叁不动如山,似乎压根不知道那碗汤药是裴轻侠花了多一倍房钱让小二熬出来的。
“有一种修炼法子,称之为香火道,走的是修神的路子。香火供奉的人数愈多,力量便愈强大。信徒便是神道的根基。”裴轻侠将汤药往沈叁面前推,“但有些‘神’不想走正统的路子,而是借由偏门左道来壮大自己,谢长生接回去的佛像里面估计藏着一只螳蜋女妖。”
螳蜋一族的习性就是在结缔良缘后,女螳蜋会吃下男螳蜋来延续后代。
“谢长生那三任丈夫,都是被她自己杀了?”沈叁盯着推到面前的汤药避无可避,脸上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嫌弃,“那你还帮她?”
裴轻侠在谢长生身上取走的是妖气。
妖族要是长期与人类共存,日积月累之下总会侵蚀人体。
裴轻侠:“你觉得我不该帮她?”
沈叁:“你不仅不该帮她,你也不该帮我。”
他待自己犹显刻薄。
“累赘。”
裴轻侠:“为祸的是妖,而非她。”
沈叁:“若救下的是一个恶人呢?”
裴轻侠:“自会由我来杀。”
“裴先生,”沈叁仿佛为他的回答阴郁得像是刚从雨季里长出来的蘑菇,磨牙般念出这声称谓,“你为何不问我的来历?”
“你的来历重要吗?”裴轻侠不缓不慢地说道,“萍水相逢,我救人,是为了自己。”
沈叁似乎对裴轻侠这句话很好奇,可神色却僵冷下来,“这是何意?”
裴轻侠:“……不过是乏善可陈的良心。”
不值当说。
红晕和苍白两种极端的色彩绽放在沈叁身上。
他笑了。
窗外的光影斜打在他身上,那是一个藏在阴影里绝对称不上正常的微笑。
“先生会救浮萍弱者,该是义举才是。”
裴轻侠:“你在生气?”
他甚至觉得有趣,这是一路上沈叁流露出最鲜活的神采。
几乎无法掩盖的锋芒蛰伏在干净到极致的面容下,可这份脆弱却丝毫不显柔弱。
与先前疲倦靠在裴轻侠身前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沈叁眼眸明亮,仿若涌动着一种近乎仇恨的恐怖狂热。
“哪怕这所谓良善,有可能会害死你?”
如潮水般涌现的阴郁与讥讽冷漠得出奇,那包含着少见的恶意。
日头偏移,汤药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