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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不定河水中的游魂撞向桑玦的时候,眼前剪开波涛的背影渐渐幻化成了另一种模样。

      桑玦穿过无数世界的光影,与趴在地下的自己重叠,他抬起头,逆光看见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女,她一把拉起他。

      “走!”

      没有给他片刻反应的时间,不容他思考与分辨是否该同意她的要求。
      他就这么跟着她奔跑起来。

      桑玦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背后的咒骂声,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如墨色般涌动的影子让他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他们断了他的尾巴,对他冷嘲热讽,拿着他的尾巴耀武扬威。

      这个时候他想起来疼。
      想起心底束手无策的愤恨与怒火,还有他妖化的戾气。
      桑玦心中的弦始终紧绷着,他暗暗观察着她,审视着她。
      如果她像那些人一样,他会毫不犹豫地用獠牙撕碎她。

      紫衣少女拉着他向前奔跑,她身形单薄,像刚刚抽芽的柳枝,朝气而柔韧。

      她在带他逃走。

      恍然一瞬的熟悉感划过脑海,将另一个水波中游荡的影子拉扯重叠。
      桑玦心里觉得自己认得她。
      这念头像落入大海的雨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桑玦重新融入眼前这片亦真亦幻的世界中。

      他的手被少女紧握着,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

      与他以往在迷障中茫然游荡不同,握在他手腕上这股牵引的力量在告诉他,他要去一个地方。
      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辉光下飞扬的长发,紫色的袖摆,像一只逆着劲风飞翔的蝴蝶,桑玦的眼睛一眨不眨。
      在灰暗混沌的迷障里,桑玦从未见过蝴蝶,于是伸出手,触到了少女柔韧的发丝,软的,凉的,好像随时会化掉的雪。

      那点雪一经触碰就化到了他心里,他的世界穿过一场不知不觉的春雪,桑玦随着她逃跑,一边防备,一边却又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救他走。

      “你要去哪?”这是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中的问题。
      他现在将这个问题转交给她。

      “问什么?跟我走就是了。”
      冷柔危清冷的声音从风中断断续续传来,桑玦嗅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她的声音有些许不耐烦,桑玦怀疑,她也许也像自己一样,不知道该去哪。

      “总会找到路的。”冷柔危低声对自己说的话,像是在安慰自己,桑玦却听清楚了。

      她头也不回的笃定,好像将什么注入了桑玦的心中,令他的心微微颤动。

      那是一种他所没有的笃定。

      桑玦无知无觉间,加快了脚步跟着她,好像在追逐着这驱散了他瞬间迷茫的笃定。少女紧握他手腕的那股牵引的力量,默无声息地将他的心牵扯着,靠向她。

      桑玦和她一起撞入了一片湖光山色之中。

      这是一处秘境,桑玦环顾四周,觉得它有些熟悉。

      秘境中的树木生机盎然,河流穿过山谷。

      冷柔危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去,来时的路早已不见了。

      她松开了桑玦的手,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将手中那条霜色的长鞭收起。

      半晌,冷柔危撩起眼皮,冷不丁道:“怎么,连声谢谢也不会说?”

      桑玦摇摇欲坠,轰然倒在地下,他脸色苍白,断尾还在流血,吃痛地蜷缩在一起,身上紊乱的妖气不可抑制地开始外放。

      冷柔危冷眼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蹲下身,冰凉的手刚探上桑玦的尾巴,他本能地翻身将她扑在地下,龇起犬牙,露出凶相。

      这种剧烈的应激反应让他额头上暴起青筋,少女清冷的眼眸里映出他暴戾的影子。

      冷柔危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逼视着他,威胁道:“敢咬我?”

      好凶。
      比他还凶。

      但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漂亮。

      桑玦眨了眨眼,怔了片刻,就被少女扬手一掌拍晕了过去。

      等桑玦有知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捆起来了,尾巴上灼热的痛感在被一股冰凉的气息慢慢抚平。

      除了冰凉的气息之外,还偶尔有指尖轻轻地抚过他尾巴上的毛,似是好奇地揪了揪。

      桑玦回过头,他的尾巴已经被包扎起来,不流血了,冷柔危正对着他的尾巴露出一副探究的表情。

      桑玦虽然不通世事,但他能从气息中分辨别人的情绪。
      他已经很久没有嗅到过这种气息了,柔和得像羽毛,与那些对他拳脚相加,断他尾巴的人截然不同。
      她为他治好了尾巴。

      这样的温柔对他来说太过稀缺,他忽然不敢打扰。
      当下的感觉要他信任她,行走在暗渊多年的本能要他防备她。这两种思绪在默无声息中较量,桑玦身上紧绷的弦最终在慢慢放松。

      察觉到桑玦的视线,冷柔危撩起眼皮,桑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这双清冷的眼眸相撞。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心头莫名地一跳,避开了眼睛,转而却又情不自禁地移回来。

      太奇怪了,美丽得令人不能直视,却又被吸引着想再看一眼。

      这转瞬即逝的怯,让他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可怜。

      冷柔危已经丢下手中捋下的绒毛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道:“醒了?”

      桑玦微微垂着眼,如实答道:“醒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清理干净,包扎好的尾巴,隐约觉得这个闯入他世界的人,会在他面前展开一种不同以往的生活。
      她身上的气息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有那种恶意。

      桑玦想站起来,好好看一看这个不一样的人,却被霜缚缠住肩膀和手臂,只能抬头,半躺在地上看她。

      冷柔危显然没想到他这会儿会表现得这么乖,刚才锋芒毕露的野性被他藏得很好。
      她俯身下来,勾起环绕过他胸前的霜缚,将他拉近自己,审视着他,轻笑了声,“忘恩负义。”

      桑玦知道,她是在说刚才他妖气暴动,差点伤到她的事。

      “对不起。”桑玦道。

      冷柔危怔了怔。
      他的眼睛和他这个人都太干净真诚,好像发自真心地在为他自己犯下的错道歉。

      她心底忽然思绪翻涌,有些触动。

      其实她这么多年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声道歉而已。
      可真正该向她道歉的人,却总是在忽视她的所有,甚至变本加厉地抹杀她的寄托。

      冷柔危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松了手,唇边的笑淡了,轻嗤道:“道歉有用吗?”

      桑玦一下子答不上来了,便问:“那怎么样有用?”

      冷柔危回头看他,似是气笑,又像是被他这副坦然无知的样子取悦。对这样的人,她生不起气来。
      更何况,他又生得的确有几分漂亮。

      冷柔危收了霜缚,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你认得么?”
      以她多年闯荡秘境的经验,太平静的地方,往往暗伏着更大的危机。
      但危机不止于此。

      收了霜缚的时候,冷柔危其实还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注意着桑玦。
      她有绝对的把握,在他出手之时胜过他。
      但她也想看看,他不受束缚的时候,会不会撕下伪装,重新展露出潜藏的野性。
      如果他立刻反咬她一口,那她就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桑玦能察觉到,她警觉的气息像游蛇一般在她身边环绕,那是随时准备攻击的态势。
      是在防备这个环境,也在防备他。

      桑玦此时已经被松了绑,站在冷柔危面前,“这里很安全,你不要怕。”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冷柔危的开关,她回眸里带了寒意,连那些气息也张牙舞爪冲向他,“谁说本宫怕了?”

      桑玦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两只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有这样紧张的时候,生怕传达错他的意思。
      “我是说,这很安全。”

      很奇怪的,桑玦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壳子。那个壳子里装的是恐惧。
      因为他能嗅到不同的人的气息,所以才能清晰地洞察到这些。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如履薄冰地应对这个世界。

      桑玦转过身,向少女介绍,“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一阵风吹来,将森林吹出沙沙声响,静谧温柔,冷柔危走过来,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向远处看去。

      桑玦从刚进到这个秘境开始,就觉得熟悉。
      此时他已经渐渐记起来,这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桑玦背靠着这株繁茂的参天巨树长大,这里的一树一花,山谷溪流,躲在巢穴中的小动物,他都非常熟悉。

      桑玦与动物们为伍,生活也模仿它们学习。

      随着桑玦一日一日长大,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他隔一段时间,不一定是多久,就会变得暴躁易怒,非常具有破坏性。

      桑玦在身体的传承里知道,他是妖,这是妖一生中必须经历的成长期。

      他开始知道,他也有族群,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人。族群之间的人会像小动物一样,成群结伴地交流,住在一起。

      于是他开始感到茫然和孤独。

      桑玦在一次身上的妖力暴.动的时候,横冲直撞地冲出了这个世界。

      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一片混沌,到处都是迷障。

      桑玦开始发现,他遇到的人,并不像那些小动物一样温顺可亲,也不像他从传承里看到的那样,彼此团结。

      他们更多的是一小撮,一小撮地抱成一团,带着恶意排斥他。奇怪的是,他们的恶意中也会夹杂恐慌,桑玦不能理解这种恐慌。

      桑玦四处流浪,再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他心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要回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去哪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他遇见紫衣少女。

      冷柔危的气息若影若现,散在风中。

      桑玦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和他一起站在这里,分享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那种长久以来缠绕在他身上的孤单忽然随风消散了。

      桑玦心里的高兴溢出来,本能地抓住少女的手,像一只鸟儿拍拍翅膀,唤上另一只,去天际翱翔一样,他道:“我带你去森林那边。”

      冷柔危却一把甩开桑玦,她站在原地,漂亮脸皱起来,捂着自己的一只肩膀。

      桑玦这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黑红的血顺着她的指尖流下来。桑玦从自己的情绪中找回知觉,嗅到了血腥气。

      “你中毒了。”桑玦走近她,冷柔危身上的气息就如蝎尾一般竖起来,朝向他。

      桑玦看向少女,那双冷若寒霜的眼警告地看着他。

      桑玦觉得她很矛盾。
      她为他医治伤口很容易,将她的伤口袒露却很难。

      “我能帮你。”桑玦道,“真的。”

      桑玦的眼睛的确太过清澈,一眼看得到底。肩膀这个位置又的确很难自己处理,冷柔危注视了他半晌,最终别过头,松开了捂住肩头的手。

      桑玦扶她在树下坐下,轻轻揭开那片被划破的衣衫。
      伤口展露在桑玦眼前,雪白的半只肩膀上,赤红得发黑的颜色触目惊心。

      这是毒镖扎伤的痕迹,她大概是在他昏倒的时候自己拔下的。桑玦清楚,这种毒发作肯定不好受,她却一直在默默忍耐,叫人没看出一点破绽。

      她和他,有点像。

      桑玦低下头,唇齿覆在她的伤口上,舌尖舐过寸寸毒血,猝不及防的温热痒痛令冷柔危闷哼一声。

      冷香骤浓,“啪”地一声,桑玦被一巴掌扇开,他无辜地捂着半边脸颊,看见少女怒气冲冲地脸。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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