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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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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又是那个噩梦,原本好些了的,然而最近又重复起来,一闭上眼,便满是梦里淋漓的鲜血,赤红色粘稠的血液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淌过来。
血泊里躺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绝不可落入魏军手中。”瓷姑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不似往昔和蔼,反而全是戾气,她双目圆睁,眼角还流着血泪,一张脸惨不忍睹,坑坑洼洼,处处是血淋淋的窟窿。
静影醒来时,后背已湿透了,她大口喘着粗气,像被人扔上岸的鱼。
桌上只有一壶冷茶,可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猛灌了一口,胸口的灼热被浇熄了一些,冷热交替,竟也有别样的舒爽,大约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快和怅然。
屋子里寒得瘆人,阴风阵阵的,一错眼便怀疑是瓷姑那张摔烂了的脸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静影是亲眼瞧见她摔下去的,百丈高的悬崖,便是神仙不生双翅,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为了她能活,已有太多人死去了。
她犹今还记得莹莹死前的话:“女郎不要忘了逢年过节为我和瓷姑烧些纸钱,免得我们在地下受小鬼的欺负。”她是最怕疼的,却从马车上跳下去,被魏军的长枪短箭戳得体无完肤。
不该再想的。
静影揉了揉太阳穴,取过屏风上的外衫罩在身上,起身将漏风的窗户关得严实了些,月色还沉,才到三更天,离上值还有些时辰,府中活计虽不甚重,但杂得很,像她这样的下人一般是从早到晚都没什么歇息的时候的。
自那日罚跪之后,桓槊已有三日没有再见过她。
这几日听下人说,大人日日宿在陆姨娘处。
她瞧见屋外头忽然亮起一盏灯,于是迅速吹熄了蜡烛,将外衫脱下,钻进了被窝,不知怎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像是做坏事要被人发现了似的。
门“吱呀”一声,从外被人推开,静影紧张得闭上眼,眼前的黑暗被人兀得劈开,虽只是一点点的灯笼光亮,在此刻却叫人无比心焦。
光凭着那凛冽的寒意,以及那双粗砺的抚上她脸颊的手,静影便能断出来者是谁。
只是那双手却突然掐住静影的脖子,静影“倏”得睁开眼,目光直视着桓槊的,这是她第一回与桓槊对视,他目色氤氲,两颊有些许绯红,似是醉酒。
她的脖颈纤细而羸弱,不过需要轻轻一拧,便能立时香消玉殒,桓槊眼瞧着她的面容因窒息而涨得通红,如同雪天里的俏梅,凌傲在枝头,偏不肯软一软身姿......
只要再用一分力,手下的人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而后只要随意丢弃,便仿佛无事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干过凡几,大多是对一些在朝堂之上不合的政敌。
桓槊的目光下睨,看见那张涨的通红的脸庞上翕张着苍白的唇,脑子里忍不住想到一个词“凌霜傲雪”,可他最讨厌枝头高洁的红梅,越是圣洁不可侵犯的东西他便越是想得到,然后狠狠抛弃、碾压,直至零落成泥,污糟不堪。
“你倒很有本事。”桓槊的喉结动了动,语气轻蔑带着嘲讽。而后静影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时已被桓槊重重压在榻上,灯笼被胡乱丢在地上,他起身抽出缚腰的大带,那样贵重的金玉视物被随手抛于一旁,他身着的胡服,穿起来容易,脱下自然更容易。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桓大人又是深夜前来,如今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侍女,若是他想,谁能阻止?
静影手撑在他月白色中衣前,别开脸道:“大人,你醉了......”
桓槊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脸蛋:“姿色倒是尚可,可若说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是可笑,可有人竟对你念念不忘。”说到后面,桓槊的语气越来越冷。
依着静影对桓槊浅薄的了解,他这是生气了。
举国上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觊觎桓大人的东西?便是他府中的一个侍女,都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原来他前些日子发怒便是为着这件事。
他忽然又笑了,扳过静影的脸,使她面向自己,因为用力过猛,静影的整个脸都被捏得变了形,他呼出一口酒气,含住静影的耳垂,又舔了舔,才缓缓道:“大人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那人府上,要么......”
他挑开静影中衣的系带,目的昭然若揭。
只是他没有继续动,他在等,等静影做一个选择。
敢向桓槊要人的人,若非权势滔天,便是脑满肥肠为酒色所充盈,此二者都绝非良选,况且桓槊所谓给予静影选择,或许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死人也可以被送去那人府上。
他名声鹊起时便被人说睚眦必报,怎会将自己的东西尤其是还未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呢?
静影掐着自己的腰,面前是咄咄逼人的桓槊,退无可退。
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离开桓府的机会,可她没有豪赌的机会,她于桓槊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在兴致还浓时兴许还有些意思,但他这样杀人如麻的恶魔并不会怜恤一个奴婢的性命。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静影低声道:“奴婢不会背叛大人,可奴婢有自己的尊严。”心被提到嗓子眼,她实在猜不透桓槊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桓槊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嘲讽道:“一个奴婢,竟妄想同主人谈尊严,看来本大人前些日子给你的教训轻了。”
不过却并未再有别的话。
她赌对了。
言语的羞辱便是最轻、最好的结果。
果然桓槊道:“想伺候本大人的女人多了,唯有你不识好歹。”
听到这话,静影那股子被悬在嗓子眼的气一下子沉了下去,若非桓槊还在这儿,她恨不得长舒一口气以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桓槊捏着她的下巴,促狭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大人府中的奴婢,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你若敢选第一种,只怕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了。”
桓槊走后,静影摸了摸发凉的后背,额头倒是热得很,静影长出了一口气。
今夜这劫算是渡过了。
可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呢。
她素来是坚强的,即便是家破人亡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今夜受此耻辱,又被这样吓了一通,眼眶竟有些酸酸的,她摸着冷透的床榻,对着尚还在的月亮,喃喃自问:“瓷姑,无数人为我而死便是求这么一个结果么?”
倘若当初随家人一道死去,兴许能保全了尊严,不会如现在这般为人肆意轻贱,且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为何偏偏是她,生于乱世,寄为浮萍,被无数人报以厚望,在他们的牺牲下苟延残喘,却又无奈落入贼手,为其轻贱耻笑。
她本想一死了之,可偏偏这条命搭上太多人的性命,不再是她一人可做主的,她承载了他们的期望,是以必须代替死去的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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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鸡鸣不已,静影将床榻整理干净,便出门干活。
府上管事玲珑心思,见大人对静影生气,便将静影的活全排在了外头。
静影初来府上没多久,桓槊的书房又是机密要地自然不会让她随意靠近,而桓槊又因身份问题有着诸多仇家,是以平时很是小心谨慎,从不让寻常人近身伺候。
唯有静影,是桓槊亲自提上来的。
“静姑娘,大小姐说近日学画画,要您去给做个模子。”静影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再瞧着面前丫头的脸,登时便领悟到来着不善。
桓思飞自那件事之后便一直看自己不顺眼。
这么冷的天,静影因前些日子跪了一整夜落了些病根,再加上昨晚被桓槊一吓,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头晕目眩,浑身没力。可桓思飞是桓府除了桓槊外最话事的人,她有命令,静影不敢不从。
况且,桓思飞本就打着折磨人的主意来的。
至于桓大人,自然是不会为她出头的,桓大人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宝贝妹妹,全魏都的人莫不知晓,若是伤了桓大人,兴许运气好能落个半死不残,可若是谁敢打桓思飞的主意,桓大人一定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到了凉亭,桓思飞坐在亭中,前日下了点雪,湖心亭顶端的雪渍还未消融。
都说霜前冷,雪后寒,正是三九寒冬,静影衣衫单薄的站在冷风中,任由寒枝对她吆来喝去的。
可她本就体弱,根本撑不了多久,寒枝见她摇摇晃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迈着步子便要掐一掐静影的膀子,可还未当她近前,便听“嘭”得一声,静影便栽倒在地上。
桓思飞“唰”得站起身来,似是想上前,却又面露纠结,终究又坐了下来,蹙眉喊寒枝:“去看看她怎么了。”
寒枝也被吓了一跳。
究竟也从未这么折磨一个人过,难免有些心虚,可一想到这厮包藏祸心害得小姐......便又气得将怜悯抛在一边了。
“喂,喂......你可别装死,少同小姐再耍心眼!”说罢踢了静影两脚,可地上人却一言不发,寒枝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忽然喊叫起来:“小姐,她像是快不行了!这可怎么办?”
桓思飞拍了一记桌子,面露悔色:“怎么会......怎么会?”她从未想让静影死的。
“快叫大夫!”寒枝赶忙使唤一旁的丫头,侍女急匆匆的往外跑去,却不料在湖边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生得高大,语气温和:“发生了何事?”
侍女便将有人晕倒之事告知,那人一眼便瞧到晕倒的静影,只是就这一眼,那人却仿佛鬼上身了一般,方才的温和从容不再,将手中的东西托交给小厮后迅速跑到静影身旁。
静影于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有人唤:“簌簌......你还活着,我寻你寻得好苦......”
可簌簌是谁?簌簌不是死了么,早就是在陈国覆灭的那一晚。那夜大雪纷飞,人血溅落在雪上,殷红得像极了枝头开遍的红梅。
从此再没有人叫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