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同》魇客

56、如果我曾遇见你（三）

　　西同发现，从天而降的不明飞行物往往是翔类而非馅饼。
　　她又发现，之所以掉落到自己头上，就是为了让她亲身测试馅饼和狗屎的区别。
　　于是西同悟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天想要赋予自己的重大使命”——接受常人不能接受的祸害。
　　收到不明包裹第三天，西同的正常生活开始走调，原本刚刚开启的亮闪闪精英之旅蒙上了一层晦暗。

　　“那个……谁，你真不需要跟我来学校。”
　　西同无奈。除了在家时间，这台新电脑就像她的影子一般，自己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这是什么程序模式？一吻定情？定情也就算了，反正电脑对主人忠诚是应该的，但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厂家除了狂霸酷拽吊炸天的性格设定外，什么都没有给这台电脑装？还有，这奇怪的穿着是什么？

　　“还有，光天化日之下裹个床单，哦，上个世代的魔幻小说里面叫这个斗篷，还是披风？管他呢，反正你裹着这个真的很……”
　　“你叫我什么？”
　　“……”鬼晓得。昨天明明想取名的，结果这个破电脑摔门而出。话说为什么认主程序是啃嘴巴而不是取名啊。
　　又想到了昨天疑似初吻没了的可怕问题，西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觉回避去想，但内心却控制不住纠结。
　　——为什么我的电脑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认主方式好奇怪妈妈我好害怕是不是变态寄过来报复社会的……

　　“呵。”他低低的一声笑落她耳里却不咎于一个炸雷。西同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不少。虽然还没搞清楚这台人形电脑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但是不用看他的脸色西同也知道，现在必须给他取好一个名字才能下达指令。
　　“要不……叫岚？”
　　“嗯？”对方剑眉一挑，示意她解释。
　　“就是山岚的岚，风的意思。”西同咽了咽口水解释道。不打算告诉他，这个名字指的是他这飘忽不定的情绪和性格。
　　“行如疾风……姑且作代号吧。”他皱眉微一点头，算是接受了。
　　“那好，岚，我现在要上学去了。”西同有些为难地看着新收入后宅的电脑。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这个……”对着这个性格设定奇怪、人性化到过分的电脑，西同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人形电脑确实具有优秀的计算能力和沟通能力，相较其他便携电脑，既是优点也是缺点。设想一下，上课的时候身边突然一下多了一个人形设备，需要额外占据一个位子，实在有些太过显眼了。而且就目前的观察，没有发现其他输入接口，因此交流方式估计主要是声控，十分不便。在穹天帝国学院这种地方，不是恋物成痴的死宅，一般人很难做到把人形电脑带到课堂里。
　　西同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一旦这样，意味着她原本上课坐前排的习惯恐怕就得改改，至少得找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角落位置。而且她未来会转入精英项目组，课堂规模通常不会超过十人，小组讨论课程更是只有本组成员才能参与，带着人形电脑什么的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了，她刚入学不久，还升入了新项目组。原先在热岛的朋友专门给她买了一个新的微电指环——不是最先进的款式，但贵在携带方便，有着崭新空白的通讯录——她现阶段的目标就是好好努力，交到新的朋友，有新的圈子。
　　虽然都是待实现的状态，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

　　“你刚刚醒来，要不要先在家里附近逛逛？”西同想了想，总算找出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来，我帮你接通卧室里的光脑，看这个文件……先给你下载一些人形电脑需要知道的常识，等你看完了以后，我再带你去学校逛逛？”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输入资料，可以有更便捷的方式。人形电脑出厂后，除了初始设定与行为规则外，存储大多是空白，主人可以选择加载额外的带有世界观价值观的芯片程序。不过为了增强与人形电脑的交流乐趣，通常有耐心的主人都会选择后者，也就是所谓养成的乐趣。但是西同现在显然没有这个心情，更没空去挑选什么芯片——还有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前·死宅，她不想掐灭那一丝丝对于养成趣味的向往。
　　新电脑“岚”盯着她，像是处理程序般沉吟片刻，然后点头转身回屋，一句多余的话也欠奉。

　　“你在家好好看资料啊，我上学去了。”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回应，但西同还是在出门前补上了一句。
　　——这种心虚试探刻意讨好的口吻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不是温柔体贴人|妻款呢？
　　西同心里流泪。

　　少女就这样打发了从天而降的“麻烦”。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新电脑体现了一台人形智能应有的学习力，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也没有闹出什么乌龙事件。而她本人因为转项目需要适应更高强度的新课程，忙得各种脚不沾地，一时间也没有再特意关注家里的新客。

　　日子在平静忙碌中一晃而过。
　　转眼已经入校近一个月，除了测试后的那场项目动员大会，西同还没有和项目组的同伴们正式见过面。
　　——“在你补完相关基础课程以前，暂时不会安排你们一同学习。”项目负责人如是说。西同虽然知道他没有看低自己的意思，但是心理依然不好受，压力空前。
　　一年份的基础课程要在四个月内完成，除了随堂听课，还得自学。课程内容繁杂，不仅包括宇宙生物伦理学，机甲动力学等诸多艰深的理论课程，还包括了精密仪器管理，实验操作等实践课程。

　　西同累得几乎每天回家倒头就睡，唯一的指望就是三个月后速速脱离苦海。
　　与此同时，岚的存在感也比之前稍微强了些。在经历了适应阶段后，他体现出了一款人形电脑的完美之处：居家。
　　虽然离西同期待的上得厅堂入得厨房颇有差距，但每天回家都有热乎乎的饭菜，样式是简单了点，不过很合她的口味。如果忽略大厨万年冷淡的神色，还是很美好的么？

　　当美好生活进入第二个月的某天，西同累得像狗一样地爬回了家。面对满桌热乎乎的饭菜，不知为何突然心下一动：
　　“最近在家里呆得闷不闷？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学校？”
　　“好。”
　　岚一口应下。

　　居然这么干脆？西同有些惊讶。
　　事实上，除了第一天的意外，岚对她几乎都是爱理不理，只是偶尔会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盯着她看。开始的时候西同总是觉得不自在想要躲开，时间久了就发现，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而已……
　　眼见岚应得这么干脆，西同反倒是有些后悔。明明想好了自己要低调低调，但是最后居然还是想着带他去学校。到时候该怎么和人解释呢？不过想到她其实也没什么对象可以解释，失落之余倒也觉得轻松了些。

　　第一天共同上学，开始的时候似乎都格外顺利。
　　课程基本都是大课，只要不是挑太显眼的位置，不会有人在意她带了什么。更何况岚的行动和神情似乎比一般的人形电脑要自然，刚上课就坐在一旁开始发呆。于是原本的担心——害怕同学误认自己是有奇怪爱好的死宅而议论纷纷的情况——显然是有些多余。
　　但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在上课节奏比较缓慢的时候，西同会不自觉地偏过头去看岚。而每每看到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时，总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跃入脑中，接下来就是不受控制的慌乱情绪——她悲催地发现自己没法好好听课了。

　　“怎么了？”
　　在第三次西同猛地甩回脸，强迫自己盯着面前的光屏后，她的人形电脑终于体现出了智能的一面，开始询问主人的状况。
　　“没什么。”西同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小声解释，“我只是有点……”
　　“我出去吧。”
　　“啊？”
　　“气息紊乱，显是情绪不佳，每次都是在你转头看我的时候。应该是因为我吧。”肯定的语气。
　　“不，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西同第一反应就是解释，望着岚笃定而镇静的脸，她总有种不舒服的情绪，不是烦躁，是一种更陌生的情绪，让她坐立不安，“是我不够专心，现在说的东西也不是太难。”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用在意，修行总是需要心无旁骛。我在练剑的时候，也不喜欢他人在侧。”

　　西同有些发愣。
　　什么练剑什么修炼？是不是这台光脑没有设置好？还是前几天她顺手放进去的资料包里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难道这台电脑的款式其实不是霸道总裁而是冰山少侠？
　　西同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回过神来。
　　“那个……没什么。咦？”
　　只是转眼的功夫，岚居然已经不见，天知道她虽然坐在大讲堂侧边，但也是第三排，距离最近的中门足有十排之远。

　　——这是什么速度？难道真是少侠？
　　不知道自己某种意义上已经真相了的西同强忍住追出去的冲动，心不在焉地听完了剩下的内容。本来课间时分，她都会呆在教室里温习课上内容，但今天下课音乐一响，她立刻冲出教室，稍一张望，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如青松一般立在走廊尽头靠窗处。

　　“岚！”她一路小跑过去，出声招呼。
　　“啊？你好。”
　　就在岚望过来的同时，身侧响起另一个温暖如风的声音。
　　西同惊讶停步，转头望去，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眼前微笑着的黑发青年容貌俊秀。他有着和岚相同的名，却有着和后者截然不同的表情。他显然是明白过来这只是一个误会，不禁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以为是在叫我。不过，我想我认识你，西同学员。”
　　他的笑容太过友好温暖，西同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控制不住地发烫，暗自掐了掐掌心，同样回以微笑：“啊，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岚夜学员。”
　　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巧，碰见了同一个项目的组员，当即心下欢喜，想要再多聊几句。只是久未和人交往，竟不知应该从何开始聊起。想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聊天策略——谈论天气。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居然碰见了你。同组的其他人也在附近吗？”
　　“是的，运气不错。不过他们还在讨论问题，估计不会出来了。”岚夜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室。西同有些羡慕，恨不能自己尽快结束基础课程，加入小组实验讨论中。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岚马上又接了一句：“很快就有新组员了，工作内容需要重新分配一下。”
　　听到话中明显的期许之意，西同忙不迭点头：“我会努力赶上来的。”
　　岚夜笑笑：“我们都期待着。对了，这个是你的人形电脑么？他叫岚？”不知何时，她的电脑已经自己走了过来。

　　“啊，哈哈，是的，确实有些巧。”她不敢再提电脑的名字。
　　“那还真是有缘啊。”岚夜依然笑得温和，仿佛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不管怎么说，我很期待一会儿的正式会面，西斯和雪莉都提过好几次了。”
　　“啊？会面是……”不待西同再问，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岚？”

　　“西斯？”她的电脑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冰，“他在这里？”说到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西同反应再迟钝也听出了其中类似于杀气的东西。
　　岚夜面色微变，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些许警惕。
　　生怕再聊下去会出什么问题，西同赶忙拦在两人之间，冲岚夜挥了挥手：“时间有些不早，我先回教室了，回头见。”当下顾不得礼貌问题，拖着她的人形电脑就往回走。
　　一路狂奔到教室门口猛然顿住，西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静。

　　“你是怎么回事？”她压低着声音询问神色冷淡的人形电脑，“我和同学打个招呼，你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
　　这台被她命名为“岚”的电脑依旧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一句解释也没有。
　　“听着，”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她的人形电脑和她认知中的那些存在巨大差距，“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不管你的内置程序到底是什么，没有任何的人形电脑在攻击人类后能够安然无恙……绝对没有。”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提出威胁。
　　他点头，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说法。但西同能感觉到，他平静的神色之下，并不是机械式的冰冷，而是一种深藏的不屑。
　　“你……”她觉得自己在学习精确制导理论中的公式时，也没有这样头疼过，“我下午还有实验，你不要跟过来了。不，以后都不要跟着我来学校。总之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给我添麻烦，不然我只能在你给我带来麻烦前，将你清除出去。”
　　“哦？”他笑笑，依旧一脸淡然到讽刺的表情，“下达指令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叫一声我的名字？”
　　西同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台奇怪的电脑根本不会再认同之前的那个名字了。他要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
　　多么奇怪的想法。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等了许久，直到上课音乐响起，俩人都没说一句话。
　　最后他收起唇边有些冷淡的笑，开口道：“想不起就罢了。只是你对起名实在是毫无天赋可言。还有，今天天气真的不怎么样。”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看着不快，身形却轻捷得像夜色中的山风，只片刻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西同下意识地望向走廊尽头，只见窗外暗沉沉的一片铅色，显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