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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猫贝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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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贝都因并不太平静。
随着红月的逐渐圆满,海格丽丝的力量开始减弱,不时有魔族袭击人类的传闻出现。
为了城邦的安全,黑户的工作暂时停止。但是西同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从城主府回来后,她就变得非常忙碌,行踪成迷。连最近一次的惯例茶会也被她以“晚上天气太冷不利于孩子们的身体健康”为由取消了,而采购送酒赚外汇一类的活已经统统落到了卡尔的头上。
因此,每当夜幕降临时,贝都因最繁华的街道上总会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两手各拎着五个酒瓶子慢慢地走着。
“哎呀,真是麻烦您了。”“红唇夜话”的艳丽老鸨接过卡尔手中的酒时,笑得格外妩媚,“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向西同大人问好哦。听说茶会停了,我家小鬼们可是怪想的。”
“一定。”他淡淡应了,接着向下一家走去。
西同的调酒很受欢迎,一直都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但她坚持只卖给几家固定的客户。几次之后,卡尔就发现,酒送去的都是那些来听故事的孩子们的家——馆子,赌场还有妓院。而这些孩子的共同特点便是,有一个单身母亲。虽然她本人声明选择固定的对象是为了能够搞好客户关系做长期买卖,但是卡尔清楚,如果卖给其他人的话,所得的利润将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待完成任务,卡尔也到了街道的尽头,开始习惯性地放缓脚步。
每每到了此处,他总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
他身后是魔都的不夜街,“血街”。不管这“血”指的是金钱,汗水,泪水,还是真正的鲜血。不祥的称呼赋予了这条街异样妖娆的温柔和魅力,吸引着无数人来此处花天酒地,日日上演醉生梦死的剧码,靡丽到腐烂。
他面前的巷子很黑很安静,若是一直走下去,尽头便是贝都因最神秘的处所之一,黑户办事处,自己目前的住所,部分时间人烟稀少。
这样风格迥异的两条街连在一起,被同样纯净而又充满了魔性的月光静静地洗礼着。
——充满了矛盾的美。
不知怎么卡尔就想到了西同。这段时间后者昼伏夜出,似乎在从事某种异常辛苦的工作,连晚饭也顾不上——某只曾经声称与卡尔进餐是她所剩不多的乐趣。
而且自从知道了卡尔的身份后,某只不再自诩为养母,热情似乎消退了不少。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某只即使偶尔在家也精神恍惚,丝毫没有当初见了养子就兴奋的迹象。每每卡尔追问起原因,却总被她以三言两语或者干脆装睡给搪塞过去了。
对此魔剑大人的猜测是,也许是因为自己原本是寄宿在剑中的魂魄,而某人因为体质特殊产生了不良反应——只是以上想法一直没能当面证实。
他一路沉思,脚下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待到了屋子前却突然停住,没有马上推门。
以魔剑的修为,即使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也敢肯定自己被人跟踪了,就在进入巷子的时候。
“出来吧。”他沉声。
无人应答。
“不出来吗?”卡尔皱眉。在换了身体以后,他的耐心明显已经较从前好了太多——能够给冒犯自己宵小一个说话的机会。过去世人皆道魔剑雷沙狂放不羁,离经叛道,触犯其威严者下场惨烈,却不知如今情况早已大不相同。
“拎着酒瓶很累。”他淡道,这是耐心消耗殆尽的前兆。
依然没有人应答,但是确实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喵——”一声很轻的猫叫。
当看清跟踪者的面目时,卡尔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他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却从未见到过附近有过这样的一只猫——
黑猫慢悠悠地踱到卡尔身前不远处蹲下,然后优雅地盘起尾巴,用仅剩的一只紫眸打量着他,神情似是挑衅,更多的是不屑与嘲弄。这样的一只猫,突然出现在这样微寒的夜里,用人一样冰冷的表情看着真正的人,情景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卡尔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之感。他曾因莱茵的缘故随其常年隐居山中,但是哪怕是在魔兽出没的山林里,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猫。山里的动物,都有一双如水纯净的眼睛,眼神或温润无害,或残忍嗜血,却都一目了然。而面前的这只猫的眼里只有妖异的光,仿佛魔兽。
一人一猫就这样静静了片刻。忽然那猫嘴角咧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卡尔暗道不好,却见黑猫的紫瞳里妖光流溢,散发出某种危险的气息,看得他心神不由一阵恍惚,只觉得整个人突然变得轻松。意识被抽离了九分,而唯一还剩下的一分,也在不断地沉落。
少年面上的警惕之色逐渐消退,双目变得涣散无光,仿佛被催眠了一般,手也开始无力地下垂,下垂,然后缓缓松开。
“砰咣!”坠地的碎裂声在微凉空气中明晰得利落。
少年原本迷茫的眼神在下一瞬变得锋利如刃,血红的剑挟着冲天的戾气铺天盖地地向着目标卷去。
对面的黑猫懒懒地爬起,似不甚在意这足以劈山碎石的一剑。
“暂停一下,我有两句话要说。”屋门突然打开,一脸刚刚睡饱了的某只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扒拉着头发。
“卡尔,别在外面啰嗦,我都饿了。”
“贝蒂,跑了那么多路,你不饿吗?”
话音刚落,两厢的冲天杀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分钟后,三人安静地坐在桌边用餐。
“你怎么还是第一形态?”西同斜睨着边上的红发少女,五百年了还是处,这样的笑话在魔族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而魔族中的魔族,“邪眼”贝尔蒂尼又怎么可能是例外?
“哎呀,人家偶尔也会想要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比如说,做一次像妹妹你一样粉嫩的萝莉哟~”某女笑得虎牙尖尖,紫色的瞳流光溢彩,为平庸的容貌生生添了三分姿色七分动人。
“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西同一脸吃不下饭的表情。
“转换风格就得转换得彻底哎,人家想好好谈一场恋爱。”某女的恶心程度被激之后显然不降反升,“所以我去找萨满那个老家伙要了卷轴。”
“话说你每次来都是这个目的。”某只毫不留情面地一言道破。
“讨厌~”
“我吃饱了。”在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某人起身,碗筷不理,径直回屋。
“站住!你!某女突然一拍桌子,一脸惊骇莫名,手指着某人不断颤抖,颤抖,然后转向还在吃饭的某只大吼:
“你变心了,西同!”
卡尔脚步顿住。
西同倒也不汗,因为习惯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每当某女不再称自己是“妹妹”的时候,便是真怒了。于是她采取装傻战略,无辜问道:“怎么了?”
“你居然——”贝蒂跳起脚大怒,“你居然把我的专用屋子给了这么一个破片!气不死我啊你!”
“破片”是从前两人还在做倒卖废品生意时的专用术语,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价值又不易处理的东西,约等于“垃圾”。
卡尔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破片”显然不是什么好词。威严受到挑衅的魔剑面色顿时阴沉,手微微收拢,而贝蒂犹自不怕死地叫嚣着。
西同见了大感头疼,前思后想还是决定转移一下当事人的注意力——不然屋子一定会被拆的。
“冷静,贝蒂,这位是我恩人的儿子卡尔,现在暂时由我负责照顾。”说罢无奈地看了贝蒂一眼,“那边的房间我也用不着,你可以随便。”
“真的?”听到这一句贝蒂怒火顿消,笑容满面,“随便用?”
“对。”
“水也随便用?”
“对,这儿不缺水。你爱洗多久洗多久,还有你最喜欢的小鸭子和玫瑰精油。”
“床够大?”
“你爱和谁玩3P都没有问题。”
“太好了我爱你!”
“咳,”西同阻止了扑上来的某只,转向卡尔道,“这位是贝尔蒂尼•拉法尼亚,我的朋友,从魔界来,可能要住几天。同住一屋檐下,大家要相互关照才是。”
西同说这话的时候,空气中的电光火花没有片刻消停。
难道自己就没有一丁点儿说服力?某只郁卒地想。
卡尔冷哼一声便转身回房。
“这人……太嚣张了!”贝蒂被那一声冷哼激得又要拼命,结果被西同死命拦住。
“贝蒂啊,你这样子怎么让别人相信你就是大名鼎鼎的 ‘邪眼’啊?”西同苦劝。
马屁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贝蒂气哼哼地坐回位子上继续用饭,一面鼓着腮帮子一面米粒横飞地抱怨:“你讽刺我!就知道你那点爱好。长得还算马马虎虎,但是性格太差了,不及格!凭什么住这里?”
“冷静,贝蒂”西同一语双关道,“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不是?”
“你还帮他说话?真是见色忘义,重色轻友。”某女似是没有明白好友话中的意思,不依不饶地控诉。
西同很是无奈。见色忘义?重色轻友?她也想啊,可惜从来没有机会。说起来,自己似乎从来就跟“色”没什么太大缘分,碰上了也是看得见吃不着。而且这个词如果用来形容眼前的家伙会也许更恰当一些。而且问题的核心不在这里:“少罗嗦,老规矩,要住就要交伙食费,不然干活。”
“讨厌,什么钱不钱的,多俗啊。”某女笑得明媚,“我千辛万苦地过来还不就是为了见见你?”
西同黑线了一下,如果有人曾为了蹲点盯梢,坚持不懈地打搅自己许多年,入住期间贯彻骗吃骗喝的方针,自己还能相信她的友情台词,那脑袋一定是被猛犸象给践踏了。
西同转身避开对面闪闪亮的目光,走到书架前蹲下,从最下层的盒子里取出一个水晶球,扔给了过去:“喏,你要的东西。”
“你最好了~”某女尖叫着扑过来准备熊抱某只,结果被后者轻轻避过。
“我不想死,别用你那野兽般的怪力碰我。”
“呵呵……”贝蒂讪讪地收回手臂,转移话题,“对了,他现在怎么样?”
“……挺好。”
“是吗,那就好。”她笑得一脸灿烂。
“那里已经越来越复杂。你……别再继续了好吗?”重复着每年都会说的话,尽管知道这样的劝诫只会是徒劳。
“怎么了?”后者一脸天真疑惑状。
“他的实力已经快要突破九级了。”西同回想起最近一次会面的情形,尽管座上的那个人笑得温和无害,但是那样高深莫测的感觉,让她直觉地畏惧——一种她不愿承认,却也逃避不了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熟悉得如同那则最深的噩梦。
虽然西同偶尔也会顶撞那个人,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自己敢这么做的原因——终归还是有所倚仗的。
但是对于贝蒂来说却不一样。一个想要单独挑战龙之城主威严的魔族,西同光想想都觉得恐怖。
“那又如何?”贝蒂满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他还活着,等着我去‘找’他就够了。”
“贝蒂!”
“‘像你这样一个长居公会通缉榜榜单的A级罪犯,居然拉我这么一位正直无私恪尽职守的公务员堕入了无尽的犯罪深渊,你就不会觉得愧疚吗?’你是想这么说没错吧?”贝蒂拈起一块点心,“放心吧,等你什么时候被解雇了,就和我一块回魔界,我雇你。”
“那个……”西同顿时有些欲哭无泪,“我还想安生过几年。”
“我是真的想你回来。而且,”贝蒂收起笑脸,轻轻捂住覆在另一目上的黑色眼罩,“和那个虚伪的人类的约定就有这么重要?”
“……”
“看,明明都是一样的。这里,”贝蒂指了指好友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失明的那只眼,“还有这里,都在告诉我们坚持的理由。”
“但是……”
“别想了。”贝蒂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某张纠结的苦瓜脸,丝毫没有身为制造苦恼的罪魁祸首的自觉,“等解决完这事,我们就一块儿回去,就这么定了吧。”
说完她打了个饱嗝,还没等西同回答就潇洒回屋了。
片刻后,厅中恢复安静。
“但是、哪怕会死也无所谓吗?”
一声叹息在寂静中轻轻响起,如水过无痕,再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