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归乐》乱聿

59、静待花开

　　天，降下一层幕，遮星闭月地黑了整座山头。狐妖们点起了狐火，由顶至下顺着山路亮起，远远见了这映红了一片夜空的光，倒还真是别有一番美。

　　望息咽下最后一粒药，盯着濡下的一举一动。她满头青丝已褪去年华尽是如雪的白，发髻已是散开了来，随着野风张牙舞爪。

　　这一妖二人都明白，她是灵力将尽。剩下唯一要做的便是不给她吞噬仙门弟子灵力的机会。

　　望息瞧了瞧周围打斗的局面粗略一估算，大抵还剩下五千来的人和一千多只妖。确实不容乐观。

　　濡下捂着刚刚挨下吞颐全力一击的胸口喘着粗气，忽而便笑了:“终于……终于剩下五千人了。”

　　望息有些不明所以，难道她灵力枯竭反倒失了心智不成。

　　“我留着沐贤果然是对的。”她勾着嘴角几近癫狂地笑道，那满头的白发竟在一点点变回青丝。

　　望息心中诧异，再扭头去看别处，只见了那些弟子竟全都逼出体内全部灵力借着漆黑的夜色渡给濡下。而他们自己，则全因灵力耗尽气绝身亡。

　　所有的妖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些尚未想明白的妖们已然欢呼雀跃起来。

　　“你做了什么！”望息愤怒地问道。

　　“沐贤定是告诉你们我灵根受损了吧？那其实不过是我故意为之的。”濡下高兴得跳起舞来，“我将自己的灵力分给了五千人，为的就是等到你们救命的药全都吃完的这一刻。那些地精们，已将山上的仙草都用光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便不担心你们边打边疗伤了。让我瞧瞧，你们还能坚持到几时。”

　　她忽然一发力，便将山上的狐火全都灭了，就连那天上遮月的云，也被她一并震开。月光倾泄，落在她身上。原本是这世间极尽温柔静美之物，却使她看起来愈发的妖邪狂躁。她忽然爆出气势，用自己那身不详的灵力染黑了整轮明月，一如她自己。

　　望息立即下了结界挡下扩散的气浪力波，可是结界却并未彻底防主，他只觉胸口一闷，便从嘴角滴下血来。

　　濡下歪头一笑，直奔令遇而去。当时若不是望息阻拦，她又怎会情急之下打出那一掌，又怎会……将沐言言给打死了呢。也该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才是。

　　令遇没料到濡下竟会转头盯上自己，还未做好准备便已被她拉近距离处于危险范围。

　　“夜来！”望息急得飞奔而来。

　　可那濡下已然摸向了他头顶。正是生死之际时，沐贤不知何时到了濡下身后，在她要发招的一瞬拔了剑狠狠砍了下去。

　　她手上力度一顿，便给了令遇逃脱的时机，只是那沐贤却被濡下反身的一股力打碎了整个身子。那头颅甚至还带着愤怒而又怨恨的神情，落到地上滚了出去。

　　她被喷了满身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你们一家人也算是能团聚了。”

　　望息赶到令遇身边，还是心有余悸:“她伤到你了么？”

　　令遇摇摇头:“差一点。”

　　差一点，他便又死在她手上。

　　濡下见不得手，倒也没有要继续深究的意思，只要杀了吞颐，他们谁也跑不了都得死。于是她抬头看向吞颐，阴恻恻笑着，缓缓飞了过去。

　　晟眉头一皱立刻去到吞颐身边:“老爹，当心，这女人有诡异。”

　　“她灵力与之前不大一样。”吞颐直勾勾看着她。这股灵力他在熟悉不过了。

　　当年他教会临玄和濡下法术，这姐妹二人天资聪慧很快便以习得的法术为本，各自解出了许多新的东西。原本临玄从阳，濡下从阴，可她偏偏认为阴阳两极当相互生长。阳极，则阴极，阳衰，则阴衰。而当阴阳皆无之时，便是万物大同。

　　于是她破了调和之法寻求大同，即是阴阳无极，天地归一。

　　瞧见吞颐沉重的表情，她便开心地像个孩童般手舞足蹈:“师父，我参悟到了，无阴无阳的境界。还多亏了言言，是她的死让我明白何为无。”她伸手指着吞颐，“便是你体内的那种东西，我也有了，虽不尽相同。”

　　令遇寻思片刻大叫一声不好，便拉着望息来到吞颐身边，随后禅鬼和狐马也掺了一脚。他们六个便将濡下围在中间，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们都明白，濡下是打算杀了吞颐夺取他体内的混沌。若真让她成功，岂不是让苍生生不如死。

　　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望息身上，脸上带着轻蔑的笑:“临玄，你不该想着抛下我的。”

　　“我是孟望息。”望息沉着脸冷冷说道。

　　“不过没关系，我会去地府将你接回来，然后再好好折磨你。”她仿佛没有听见望息的声音只是自顾自说道，末了还掩着嘴笑起来。

　　就在他们都以为她依然神智不清时，她却忽然眼神一厉闪身飞到吞颐跟前，并指做刀向他斩去。吞颐侧身躲开顺势抓住她手臂高举过头顶，再猛朝地上一扔。她的身体便被重重扔了下去。

　　她团身空翻双脚落地，没受一点伤。紧接着抬头一笑，脚下发力又如急箭般蹦起直飞向吞颐。

　　“老爹！”晟冲到吞颐身前替他挡下濡下毫无保留的一击，他身体承受不住，便被推向万丈高空。

　　“既然你想先死，我便全你心意。”她脚下骤然使力追着晟而去，刚要碰到晟就被望息抢了先。

　　在濡下先前打中晟那一刻，他便已然飞身出去，这才赶在了她前面将晟救走。

　　晟咳出大口鲜血来:“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扯平了。”

　　“能活下去再说这些。”

　　令遇一直有种异样的感觉，直到他看见晟被击飞后吞颐身上并无负伤的迹象，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可眼下的形式容不得他去多想，为了不让濡下锁定某一个为目标，他们只能同时动手。

　　但濡下实在太过强大，唯一能勉强与之抗衡的便只有吞颐，就连晟和望息也是在她那里讨不了半点好。

　　药室里的地精们无药可做，便都走了出来看着天上那几道勉强能分辨谁是谁的残影。他们速度太快，快到地精们甚至不知是谁占了优势。

　　千封握着不归的手，凭借着对他们的熟悉大致能猜到谁是谁，也大致能猜到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濡下。

　　它从脖子上取下制成了吊坠的天机别岁:“不归，这个给你。”它说着便将这物什挂在了不归脖子上。

　　不归捏起盛开的莲花好奇地看着:“这是什么，为何要给我啊？”

　　“你替我好好保管着，等我以后回来了，再还给我。”

　　“你要走？去哪儿？”

　　千封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不归，你很想让他们都活下来对不对？”

　　“嗯！”

　　“我有个办法，能帮他们度过眼下的生死之难。但是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么？”

　　不归闻言立刻高兴得跳起来:“我愿意我愿意，我想帮他们。千封，我该怎么做？”

　　“你的花粉能将魂魄送入冥界，你让濡下沾到花粉便能救大家了。”

　　“可是……濡下那么厉害，我根本拿她没办法的呀。”不归低下头去，有些难过，“我的妖力太弱，没办法把那么厉害的魂魄送去冥界。”

　　“吃了我，可以让你妖力提高许多许多倍，就能做到了。”

　　不归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千封:“你……说什么？”

　　“吃了我。”

　　“我不要！吃了你那你不就死了么，我不想你死，我希望大家都能活着。我不要！我不要！”

　　“如果不这么做，我也会死，不仅是我，令遇、望息、见麻、禅鬼，连长老它们都会死。眼下只有我们可以帮他们，可以救他们。不归，我们必须这么做。”

　　不归扑到千封身上嚎啕大哭:“可是我也不要你死啊，我不要这样我不要！”

　　不归的哭声惊动了一旁的地精们，它们围上来询问，却只能听见不归哭喊着不要。

　　“长老。”千封看着老地精，平静说道，“让不归吃了我可以提升妖力，届时便能将濡下的魂魄拉入幽冥。你们回药室去吧，免得被牵连。”

　　老地精震惊地看着千封久久说不出话来，末了只能哽咽着问道:“你决定好了？”

　　“是，我早就做了这个决定。对不起，一直瞒着您。”

　　“我不要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要你死我不要这样！你们谁都不能死谁都不可以！”

　　老地精叹着气，却也只能在一旁抹眼泪。它们都明白，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不归，我送给你的东西叫天机别岁，是能将地精的魂魄重新变为种子的宝物。我死后，魂魄会在里头成长种子。到时你再将它埋在土里，我便回来了。”

　　“我不管我不要你死。”不归发混般哭闹着，就是死死抱住千封不肯松手，“为什么你要死啊，我不希望你死不要死，千封不要啊。你说了会一直在的你说过的！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我……不怕，能为了带我们见过繁华世间四处历险游玩的朋友去死，我是心甘情愿的。”

　　“望息！”天山上传来令遇声嘶力竭的喊叫。

　　望息刚接下濡下一招，还未做好防御，她便瞧准了这空档追击而来。令遇拼劲所有力气朝他飞去，可根本追不上几乎要近了望息身前的濡下。

　　“望息走啊！吃黑枝！”

　　可是已经没有黑枝了，他根本来不及躲，眼瞧着濡下便已追上望息将要下死手。若是挨了这一下，他没命可活。

　　正当濡下使出浑身灵力，吞颐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替他挨下这一击。可他只顾着要救下望息没来得多想，便是连一点防御都没做生生吃下这一击，当下便被打得只剩下两分的命。

　　濡下看见吞颐摇摇欲坠已然再站不起来的身影拍手叫好：“吞颐要死了吞颐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千封看着濡下在空中仰天大笑的模样，便推开不归指给它看:“你瞧，连吞颐都被打成那样，他们加起来也不是濡下的对手。不归，我想救他们，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他们了，不然，他们都会死的。我也……我也不想让他们死么。”

　　“可这样一来……你不就死了么。千封，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别丢下我……”

　　“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会有一死。不归，很抱歉要让你经历痛苦的事，我也明白你会有怎样的感受。”千封说着便抱住不归，“同时我也想谢谢你，给我这个舍身为友的机会。我很开心，吃下我的能是你。”

　　不归将脸埋进千封的颈窝哭得早已说不出话来。

　　“离开幻山这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给予我这般开心的便是他们，和你。所以我想你们活下去，能够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上活下去。用我一条命来换，很值得。就当是全我最后的心愿，好不好？”

　　“千封……”

　　“对不起不归，要让你承受这些。”

　　“好……我吃……我吃……”

　　千封松了些些气，转头又对老地精说道：“长老，你们先进去吧，这里交给我和不归就好。”

　　老地精摸着千封的头，老泪纵横地又看了它几眼，终于带着另外那些泣不成声的地精们回了药室。

　　“不归，等着天机别岁里有了种子，我们便能再相见。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别犯迷糊给弄丢了。”

　　“……嗯……”

　　“那我，先走了。”

　　“……嗯……”

　　“等着我，好不好？”

　　“……嗯……”

　　千封笑起来，这是它这千年来的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它化成一颗仙参落到不归手里。

　　不归捧着它，眼泪鼻涕糊满了整张脸，一口，一口，哭着吃了下去。

　　它胸前那朵原本盛开的莲花合上花瓣，成了一个蕾苞。想来，是在等着以后有朝一日结出种子，重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