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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非人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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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银霜素裹的寒霜之地,它尽身若雪,长了副十分漂亮的皮囊。即便是在同类之中,也是拔得头筹那一只。
它是皑皑冰雪间的白狐,漂亮,精致,眼若明月。它告别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告别目送它离去的父母,踏着雪,走过银松追着初生晨光一路奔跑。
其实它还未有学会捕猎,甚至未有学会追踪猎物留下的气味便匆匆离家。它母亲起初是不愿意的,曾三番五次将它叼回去,可它依然三番五次的出走。于是它母亲便不阻拦了,只得跟在后面将它送至最远的地方,然后望着,直到它彻底消失。
它一路欢乐小跑着,偶尔会追逐着雪兔欢乐地玩闹,但也仅仅限于玩闹。它知道自己还不会捕猎,便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此。若是饿了,就去刨别的白狐埋在雪里吃剩的食物就好。渴了么,大口大口将雪铲进嘴里不就是了。
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难到它,亦没有什么阻挠能让它停下。
直到……
气候变得暖和,雪层变得稀薄。它几乎很难再刨到食物,甚至连雪兔的踪影也很难再见到。
再直到……
脚下的颜色已是黄褐,它曾最喜爱的日出成了每天噩梦的开始。它的皮毛实在是太厚了,厚到它不得不用嘴一簇一簇将它们全扯下来。
扯到后来它已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太阳照在身上更疼,像是要将它的皮肉都烤裂一般,锥心刺骨。
这感觉,倒是像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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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云夜道的一路上,沐言言都在骂骂咧咧。她早就瞧出那老婆子有问题了,早知会弄成现在这样,她就什么都不该听信。想起来那老婆子吹嘘拍马地说什么修道之人都是大义士都是活菩萨她就来气,当然更气的还是那个乐昏了头的自己。
乙梦还没醒来,便只得由变回原形的狐马驮着。望息也不是没试过,可灌不进汤药下不进针的,他也就束手无策了。最后还是令遇一咬牙,决定改变原来的计划先去云夜道。若害得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就此长梦不醒,他也心中有愧不是。
“沐姑娘,你的这位师姐是几时拜入云夜道的?”令遇问道,也是想探探沐言言知不知道乙梦的情况。
“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没能从气愤和自责中缓过来的沐言言只是抬了下头,便又去盯着自己师姐了,“我也不知道师姐是什么时候入的门。我们云夜道里有个从不让掌门以外之人进去的地方,似乎是从很多年前就定下的规矩,所以一直也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以前调皮嘛,就想着有什么不能进的,难道里面还能是龙潭虎穴不成。所以五年前,我从爹爹那里偷来钥匙悄悄去了,才发现师姐在里面。”
狐马惊讶地问道:“你爹没揍你?”不知它是不是最近挨揍挨多了。
沐言言有些不好意思:“揍当然是揍了,不然还哪里来的规矩。只是自那以后师姐便不再住在那院子里了。我爹说师姐情况特殊,不易与其他弟子一起修道,都是她自己在那儿参悟。多可怜呐,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还要被关起来,是我早就疯了。”
“你爹没说为何要关着她么?”千封问道。
“好像是说为了保护她,也为了保护云夜道。若不是我天天跟我爹闹,师姐现在都还被关着呢。”
令遇拿出蝶形物在沐言言面前晃了晃:“这东西你可认得?是你们云夜道的东西不是?”
沐言言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便还给了令遇:“我没见过这东西,黑不拉几的这什么?”
“这个么……指不定是个天大的好东西呢。”令遇眯起眼端详着蝶形物。若他猜的不错,这东西就是那却身门的封印锁,地底下的凶妖嘴里念叨的以蝶镇。
他刚要收回去,便被禅鬼一把夺过对着阳光看了半天,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将以蝶镇放到乙梦胸前。那昏睡的姑娘便周身浮起轻烟来,轻烟细如丝,全被以蝶镇给吸了进去。
“你做什么!”沐言言立刻趴在乙梦身上护着她,“快把那东西拿开,别让它吸走我师姐的灵力,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让开。”
“不让!”
禅鬼一皱眉,直接将沐言言提了起来,举在半空伸给了令遇。令遇无奈,刚要去接便被望息快一步先接了过去。倒好似那不是个姑娘是个物什。
沐言言挣扎着又抓又挠,望息只好将手掌摁在她头顶免得被她伤到:“沐姑娘,你别闹,先祖不会伤害你师姐,我保证。”
“你保证有什么用,快放开我听没听到!吼山怪你敢动我师姐,我、我……我劈了你!”
禅鬼冷冷睇她一眼,继续将以蝶镇放在乙梦胸前,末了淡淡说道:“她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她一副要扑上去咬人的样子。
随着轻烟越渐浓郁,乙梦的身体也变得透明起来,最后竟全然化作灵力被以蝶镇吸走。沐言言瞪大了眼,鼻子一酸立刻哭起来。
“你不是说他不会伤害我师姐么!”沐言言奋起一脚踢狠狠在望息肚子上。望息吃痛松开手,她便趁机跑去夺过以蝶镇来回倒腾,“快把我师姐放出来!”
禅鬼不以为然:“有本事你自己想办法放。”
“你、你……”沐言言看看嘴角带着戏谑的禅鬼又看看手中的以蝶镇,一时间竟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被吸走就被吸走了呢,这什么破烂玩意儿!
她将以蝶镇举过头顶刚要砸,便被令遇一手抓住手腕子一手收走了以蝶镇:“你砸了它怎知道乙梦姑娘在里面不会受伤?先祖,您作甚要欺负个小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行么,瞧把她吓得,回头带着云夜道的人真要来劈您,您也受不住不是。沐姑娘且放心,他这般做也不过是想救你师姐。”
“你这话什么意思?”沐言言横擦了两把眼泪,“这东西当真能救我师姐?”
“不如等回了云夜道你亲自去问问你爹。”想来那乙梦与以蝶镇是有些关联的,可为何他一直没能察觉到呢?这次若不是禅鬼出手,只怕他到现在都未注意到此事。
乙梦的灵力与以蝶镇是有些相同的,可相同中又有些不同。
望息捂着肚子尽量放平气息。一个姑娘家下脚可真够狠的,若不是他咬紧了牙准得叫出声来。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她给踢碎了,虽然已溃败的皮肉已无多大感觉,可那半腐半好的地方正敏感着呢。
千封张嘴刚想说什么,望息便对它摇摇头顺带瞪了它一眼。正好大家的注意都在沐言言身上,又何必给自己添目光。
“你怎么了?”瞥见望息脸色发青冒着冷汗,令遇只顿了一下便上手要解他衣裳,“给我瞧瞧。”
“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解我衣裳多不好。”望息死命摁住他的手,凑上前压低了嗓音,“还有姑娘在,给我留些颜面好不好,我真没事。”
令遇这才松了手,上下打量着望息像是要将他骨头都看穿。这狗崽子绝不是没事的模样,之前在地洞中也是被妖气打了一下就痛的五官扭曲。细细想来,望息不正常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他都看在眼里只当是孩子大了害羞。
他勾过望息的脖子对在场的其他人笑道:“我和他还有些事要解决,你们先走,事情办完了我们便跟上去。”他说着就拽了望息朝林子里走去,末了还回过头来对那些看着他和望息背影露出不同神情的妖们意味深长一笑,“可不许偷看,我家望息面皮子薄,会害羞。”
禅鬼轻声冷笑,狐马尴尬地咳了一声,而那沐言言却是傻呆呆地问千封他们要去作甚,不归小脸一红,不做声。
千封脸上毫无波澜,心里却已松了口大气。就让他们自己去把秘密聊开,它就再也不用帮着两头瞒了。
走到林子深处令遇才放开手,严肃地看着他。
“没别人了,解开让我看看。”他抱着手,用下巴示意望息自行宽衣解带。见他皱着眉头不愿意,他便直接自己上手两下就扒开来。
望息哭笑不得:“你是扒我衣裳扒上瘾了是不是。”
令遇不理。他力气太大,望息根本拦不住,几下便被扒了个精光让他看得真切。
瞧见他震惊的神情,望息只能一副做错事被发现的模样不安地搓手:“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他目之所及,几乎已无完好的皮肉。尽管望息像裹粽子似的将自己缠了一层又一层,可带了血色的腐水依然还是渗漏了些些出来。令遇只觉得自己眼前发晕,有些接不上气来。这么严重的伤他竟毫无察觉,甚至连半点血腥味都没闻见。
“你倒是挺会藏啊。”他甩开望息的衣领后退一步,面带愠怒地盯着眼前这个个子比自己还高但却眼神左右飘的人,“多久了?”
“有些时日了……”
“是从上次在东光一阁出现溃烂开始?”
“……嗯。”望息小心翼翼看着令遇,“中间、中间好过一阵,后来又犯了。”
“还学会撒谎了是吧!”令遇攥起拳头想打,却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他从怀里摸出黑枝,直接将老长的整根都往他嘴里塞,“给我全部吃下去。一根够不够,不够再来一根!”
“够了,够了。”他迅速嚼吧了几下将这难吃的东西给咽了下去。从记事起,似乎从未有过令遇对自己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想着想着,他便笑了起来。
“痛傻了你?”令遇瞪了回去,随后轻轻去解他身上缠着的布带子,若是不能亲眼确认这满身的伤彻底好透,他又怎能安心。
“不痛了已经。”望息看着令遇止不住地笑,“还是你的药灵。”
令遇将手里的脏布带往地上狠狠扔去,又去解下一层。还以为他是最近长胖了,没想到全是这东西装的!
“别人是打肿脸充胖子,你是裹布条充胖子,倒是挺聪明啊。”
“我也不想,这不是担心你们闻出味儿来,暴露了么。好了,我自己解,这东西脏你别碰了。”他握住令遇的手,细细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干净,“回头别不小心舔了去。”
令遇本想抽出来,但寻思一番又作罢,毕竟他确实不想没注意给舔了去。他微抬了头定定看着望息的眉眼,不自觉的勾了些些嘴角。以前还从未仔细瞧过这人,原来近看之后,才发现他睫毛有些长,给本就带醉意的眼添了些朦胧之态,倒显得更加迷离似水了。
一枝桃花春带雨,尽是多情荡漾。可真是生了副好看的皮囊啊。
望息抬了眼皮,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便不由得一笑:“你盯着我作甚?”
倒也不是……不可以。
令遇抽回手,不耐烦地说道:“赶紧解开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