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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雨夜 ...

  •   谢居安望着天花板,长吁一口气。

      醒来时窗外正在下雨。

      身上的伤痛感顷刻间消失,脑袋却还在隐隐胀痛着,不知缘由。可能是心理作用,他浑身上下都爬满莫名的疲惫。

      时钟上的时间与他睡过去前相比变化并不大。就是睡过去那么几分钟而已,对他而言实际上却过去了很久。

      他腰身一使劲,从床上翻身坐起。

      叮!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马上暗掉。

      谢居安长手一伸将手机捞过来,开锁一看,是一条消息通知。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他还给他哥发了条“求助”消息来着。

      谢居安:哥,如果有人对自己挺好的,受之有愧,想要回报,对方又不接受,该怎么办?

      谢书明:要是不想欠这个人情,就试着对症下药,比如迎合对方风格适当满足对方需求之类。同事?

      谢居安流程性地回道:谢了哥,我试试。

      想想又补了一句:不是同事。

      那边秒回:交朋友啦?

      谢居安手指一顿,才缓缓打下:嗯。

      对方回了一个竖着大拇指的“这样好”的表情包。

      接着又说了一句“早睡”,之后就没信儿了。

      谢居安翻回去仔细看他哥给的建议。

      “……适当调查满足对方需求之类。”

      ……
      需、需求。

      谢居安喉结微微一动。

      在异域里暂时被抛到脑后的某些问题再度冒头,推着他的思绪又回到那个狭窄无光的空间。

      他回过神时,手里手机屏幕已经是输入了一半的搜索引擎界面,输入栏里已经打上了“男人和男人应该怎么”几个字。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打完,一串关联搜索延迟跳出,一个比一个离奇。

      被这些关联搜索惊艳到的同时,谢居安找回了他好像有那么点叛逆的理智,猛然回神手指长按删除,将手机往床上一摔,顶着爆红的耳朵脖子,猛地起身一头扎进浴室。

      他洗掉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还记得有正事要问,一身清爽地找上隔壁房的司危,直切正题:“我以前在南陆见过你,对吗?”

      他过来时,司危也刚好洗漱完毕,桌上放着他之前送的布丁。

      司危把他拉进房间里,边检查他手上的伤口,边道:“你记不得了。”

      他语气并非询问,而是肯定。

      谢居安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也正因为他忘了,他们先前在记忆长廊里,才能化解掉最后那个难题。

      那二十年的记忆纷乱又匆忙,他曾在这段时间里遇见过很多很多人,他见证了其中大部分的生命终结,而其它那些也都是一触即分,尚不知名姓来由便各自散落人间,不知生死去向。

      他也从没想法要分神去记住他们,因为这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必要。

      他没来由地有点心虚,小声请求:“给点提示?”

      司危给他重新缠好绷带,哄他:“没事,可以想不起来,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他几乎下意识地反驳:“我觉得很重要。”

      他一浅一深的眼睛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红了。他觉得有些难为情,赶紧垂眸低下头不叫他发现,压着嗓子强装冷静道:“我觉得很重要。给点提示?”

      若没有记忆长廊,他是不是就要永远将那段记忆遗失掉,永远不会意识到他曾在那段被他视为噩梦的岁月里,无意中落下了一份这样珍贵的东西?

      ……怎么可能不重要?

      “抬头。看我。”

      谢居安使劲眨眨眼睛,把那股热意压下去才抬头。

      司危舀了一大勺布丁送他嘴里,谢居安含着勺儿愣愣地看他。

      “在我脸上。”

      “……唔?”

      “提示在我脸上,你找找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呢。”

      谢居安有些呆愣地盯着他脸看,缓缓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芒果果然很新鲜,他当时挑了最新鲜的芒果盯着后厨做的。

      司危摆正脸,摆出一副拍证件照的样子让他盯着看,想逗他笑。

      出乎意料的是,谢居安眼睛微微放大,似乎脑内的确有什么灵光闪过:“啊。”

      司危有些意外地扬眉,真想起什么来了?

      谢居安有些尴尬地甩甩勺子:“……又忘记解开组队锁定了。”

      “哎呦。”司危被他逗笑:“怎么办,那你成小白嫖怪了。”

      谢居安:……

      司危揶揄道:“你是白嫖怪,我是骗炮的,倒还挺配。”

      提到这一茬,谢居安顿时尴尬极了,找个收拾东西的理由遁回自己房间。

      ……

      床头夜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在天花板上映出被放大的灯罩纤维纹路。双层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与嘈杂都被厚墙隔绝在外,在喧哗的市井里开辟出一个足够宁静的空间,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这是他住入新房的第一个晚上,在司危的帮助下早早收拾好了东西,他也成功度过了异域的第二次考验。

      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与那个人靠的更近了……但在谢居安眼里,司危身上的谜团只多不少。
      他对司危的了解还是不够多。他知道司危能有这样的身手素质,肯定不简单,但不知道自己竟还与他有过前缘,而且很没良心地全部忘了个干净。

      所以,司危是早就认出了他,才会在虫村施以援手……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换角度考虑,如果是他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也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

      有了这些解释,小王提出的“骗炮”理论顿时失去了大半可信度。他顿时放心了,司危不是骗炮的,他就是好人。

      在司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谢居安极其确信地在心里给他贴上了一张好人卡。

      刚从异域里走了一遭回来,谢居安累得不行,沉沉入眠。

      也许是因为睡着时窗外仍在下雨,他睡了这个月下来唯一一场好觉。

      ***

      无声的黑夜。

      南荒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秋冬,荒山野林更不向四季起誓,即便到了季秋的夜晚,也带着暑热与潮霉气,不断的夜雨昭示此地尚未完结的雨季。

      野地废厂的电压偏低,孤零零的白炽灯晃悠悠地亮着,在无月的雨夜照亮一片聊胜于无的角落。

      高大的身影不小心撞到灯上,停留在灯罩上的小飞虫被惊动,挥动翅膀到处乱撞。

      放哨人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烟身有点潮了,多试了两次才点上。他深深一吸,吐得一口烟雾缭绕,单手打开手里的酒罐。开罐声与气泡声都被雨声盖过,听不清晰。

      雨夜放哨理应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和其他放哨人一样,他总会带着烟酒食物,借以度过这漫长枯燥的夜晚。这里和部队不一样,纪律没那么严格。

      谁枪杆子响,谁就有话语权,谁给的金子多,谁就是上帝,这就是这里的“纪律”。
      放哨人守的是一批货,除此以外,还有几名前两天被揪出来的卧底。卧底一旦被揪出来,可就不会好过了。

      不过这不是他们这些“雇工”该关心的事情。不理会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这也是这儿的“纪律”。

      放哨人琥珀一样的眼睛若有若无地透过雨幕,落在几步外的小偏仓上。那两个卧底就被关在那里,堵住嘴巴,捆住手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毒窝儿里最不缺的不是毒,而是对付他们的毒手段。

      “雇佣兵,现在不该喝酒。”

      高鼻梁的外国人迟一步赶来,说着有些蹩脚的中文。

      司危收回落在偏仓上的目光,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盒,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扔:“不碍事儿。”

      外国人接住了,发现是好烟,兴冲冲地点上,剩下两根要还回去。

      司危挥挥手:“都给你了。You are welcome。”

      “只是有点水而已。你有些挑剔。”

      司危嗤笑一声:“我要真挑剔,才不喝这边的酒。”难喝得要命。

      “你喝了不少。”

      司危挥开缭绕遮眼的烟:“醉不了。”

      对方摇摇头,没再劝了。

      他说醉不了,但最后好像还是有点醉了,对着一晚上下来丝毫没见小的雨幕悠悠地哼小曲儿,哼着哼着不知想到什么还会笑。吵倒是不吵,但不管怎样,没人会喜欢醉鬼。

      外国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一开始还和他搭话,后来司危开始自说自话不再理会别人,便也不管他了。

      这时他忽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形撞到只有一根线拴着的吊灯,引起一阵叮当乱响。

      他动作笨拙地迈出第一步,差点撞到木护栏上直接翻下去。

      外国人眼中露出一点嫌弃:“你做什么去?”

      他没好气地回:“尿尿!”

      然后有些许费力地稳住步伐,从楼梯晃悠悠地下去。

      司危在雨中眯了眯眼,才像是确定了方向,往小偏仓那边晃。

      偏仓那边的确有个野厕,长久没人清理,加上浇过一夜的雨,想必此时那味道定然非常上头。但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一个就很不错了。

      外国人对着他茫然又有些暴躁的找路背影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上帝,看在那三根烟的份上,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着,他又点上一根烟,悠然望着雨幕,有点犯困。

      偏仓附近又守了两个人,远远就闻见他身上的酒精味,也听见他胡七八糟的脚步声,上前拦他。是他们的人:“副队……你不是守那里,来这做什么?”

      “放水。”他给司危使眼色:“去后面那边呗。这边关了人,不让别人靠近。”

      司危回头看看他指的方向:“哦。辛苦了。”然后慢悠悠转过身,继续往另一个方向晃。
      放哨人见他走远,有些烦躁地挠挠头,没再管。

      他朝那人指的方向走了几十米,只见一圈围了草丛的木栅栏。他左看右看没见别的东西,那就是这里了。

      雨幕中,司危摸了一把脸,甩掉脸上聚集的雨水。

      一双琥珀眼清醒得很,哪还像个醉鬼。

      他脚步仍虚浮,思路却很清晰。

      他看懂那人打的暗号了,偏仓有监控,不好救。

      难办,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晚一天,里面的人命再硬,也就只有两个结局了:死掉,或者反水,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然后死掉。

      他脑内疯狂运转,面上却不显,只看起来是真像一个喝蒙了的醉鬼,有些笨拙地去解自己的皮带。

      该怎么……

      “砰!”

      “有人!!追——”

      一声警告性的枪响破空而响,司危猛地回头,只看见一道黑影从远处灯下闪过,速度很快,掩在雨幕里,看不分明。他是从偏仓的方向跑来的。

      枪声一响,该惊醒的放哨人全部惊醒,纷纷掏出武器追来。

      司危心神电转,放弃了对付自己的皮带,一猫腰,也朝那方向追了去。

      锋利的匕首刀刃精准朝他捅来,司危一偏头,躲过了要害,但还是在眉骨位置上留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他没管这个,一声没出,只单手几下反锁住对方的肩,死死捂住他的嘴:“嘘!别动。”

      窄小的过道根本容不下两人,堆堆垃圾散发着潮湿的腐臭味。

      “去哪了?!”
      “那边,我好像看到了!”

      影子从缝隙中闪过,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一同远去。

      司危也不忘腿一伸锁住对方的,心里却暗暗一惊。这小身板儿摸着根本才十几岁,成没成年都难说。

      哪儿来的小毛孩?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讲,虎口便是一阵刺痛:“嘶。”

      他直接松了手,心道:好凶。

      这一松劲儿,小孩儿三两下便从他禁锢中挣脱了,一回头,下半张脸遮在高领子后面,一双写满警惕的大眼滴溜溜地打量他,唰地与他拉开距离。

      小孩儿胳膊长腿长,眼睛浑圆漆黑,像只精瘦的猫儿。他左手握住右肩使劲一拧,咔哒一声,不知什么时候脱了臼,这才接上骨。这一声听得司危都牙酸,小孩儿倒是一声没吭,只皱着眉到处看。

      司危指指偏仓的方向:“你从哪儿进来的,再从那儿逃出去就行。”

      小孩儿仍是拧着眉警惕地打量他,或许是疑心他一身的酒精味,但一句话也不说。

      “你走前得记得打晕——”

      他俩应该是想到一处去了,他话没说完小孩儿一个手刀就直接招呼上来,司危没准备,条件反射一躲,看到小孩儿疑虑加深一层的眼神,觉得有些冤枉:“哎呦。你也先打个招呼。做戏要做全套,等下。”

      他随手擦了一把快淌进眼睛里的血,反手掏出腰间的枪,朝天一响,塞到小孩儿手里,脖子一歪露出要害给他:“可以了,来。”

      小孩儿握着枪,朝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睫毛很长,被雨水打得湿透了了,一根根黏在一起,结着水珠,眼睛在月光下不知怎么好像有点一深一浅,在他瘦得不抽条儿的身躯上,就像嵌在贫瘠废铁上的黑玉。

      司危被这一眼看得心尖儿一颤。

      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眼他一记就是一辈子。

      小孩儿行事干脆利落急得不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个快准狠的手刀切得眼前一黑,直接没了意识。

      他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听别人说偏仓的窗被撬开,也不知道那么小一个根本容不得人钻的窗户是怎么进的人。里头的两个俘虏一个伤得轻,没了踪影;一个伤得重,被一枪爆了头。

      他们这一票终是没干成。

      司危当夜喝了酒,放水没放成,又被放血又被放倒的,最后还惨遭缴械丢了把枪,没少被人嘲笑。有人看他惨兮兮的,送他烟酒权作安慰。

      其他人也都没抓到人,说是又是下雨又是晚上,连个身影都没看清楚。

      他顶着纱布,看那摆了满桌子的烟酒,还有几张钞,心想谁说的,我看着那人的影子了。眉骨的刀伤已经缝线包扎,伤得还挺深,估计以后都长不出眉毛了。

      他掏了掏兜,拿出一坨层层包裹的草纸。

      草纸里里外外全部湿透了,一摸就成泥,小心翼翼拆开,中间包着一块儿小方糖,边角都有些化了,但仍能看出方形的轮廓。

      他当时方一转醒,还搁担架上躺着,就感觉上衣兜变得鼓囊囊,里面就装了这东西。

      他不喝咖啡,只喝酒,所以是从来不存方糖块儿的,也从来不会干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更不会把它包在草纸里保存。那这东西是谁给的,也不言而喻了。

      司危轻笑一声,心想,不仅看到了影子,还得了一块儿糖呢。

      他再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是真漂亮。这小孩儿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一个人闯毒窝儿?回头一定要打听一下。

      他猜,他或许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说不定继续走下去,还会有再遇的机会。

      只是南荒满目疮痍的土地实在有些过于广阔,直到五年后硝烟停止枪声也停止,他再也没见过他。

      谢居安睁开眼睛。

      或许是梦境的后遗症,右肩有点疼,他揉了揉,才发现有点落枕了。

      梦境的细节随着他逐渐清晰的思绪而模糊了。

      他只知道自己梦到了以前的事,听到了枪声,还有下雨……

      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股难言的情绪,和以往他做过的有关过去的梦都不太一样。挣扎,茫然……却又有些触动。

      闹钟在他生物钟之后响起,彻底打散了他脑海里遗留的最后一点梦里带出来的情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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