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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记忆 ...

  •   下坠。

      他在黑暗中下坠。

      忽然,他从黑暗中落入一片纷纷杂杂的回忆里。

      手术室的灯光静静亮着,成熟的女性难以抑制地哭泣。

      “我说过不让他学医,不让他学这个,这个太累了……怎么就不听我的?怎么就不——”
      哭声。

      “孩子他妈,冷静点。相信医生。”

      谢叔抽出了一根烟,念在这是医院,他没有点燃。

      谢居安静静地看着“手术中”三个字,知道它注定会熄灭,就像其中正在抢救的人,也注定不回醒来……

      ……

      烟草味从点燃的烟头弥散开。

      谢居安望着他通红的双眼:“谢叔……”

      “小安,叔叔没事。你和他走的比我们近,他最近,真的没有和什么不好的人走在一起,或者牵扯进什么不好的事情里吗?”

      “我……我不知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

      “小安啊,小明他……平时都爱吃些什么?”

      “我买点儿给他带去。这次回来,都没能和他好好吃顿饭……”

      ……

      “当时我说,这就是个游戏,他说这是,也不是,可不能玩儿着玩儿着,把自己也玩儿进去。”

      哗哗雨幕铺天盖地而来,落在地上,落在伞上,落在夹灰夹白的发梢上。落在墓碑上。

      谢居安和宫成毕不熟,是他突然找过来,带来谢书明的死讯,带来那些除了他、谢书明、巫羽以外,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消息。

      雨幕浸透了他的背影。

      “我觉得他是个傻子。”

      谢居安低声道:“他很聪明。”

      “对,他聪明极了——我才是傻子。”

      他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水滴滴落在墓碑上,勾勒出三个正方的阴刻汉字:谢书明。

      ……

      天边红月蛾的铺天盖地,乌泱泱占领他的视野。

      猩红的湖泊成型。他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所有人一起,震惊地望着这壮观的画面。

      他又到了这里,无定之城的模样是那么熟悉。但另外一条时间线里,许多东西又不太一样:他脚下是高耸的电视塔尖,高处的风如刀尖刮过他伤痕累累的皮肤,而拥抱着他的男人用同样伤痕累累的躯体将他紧紧包裹住。

      ……“平行时空”?

      司危贴着他的耳朵,气喘吁吁地低语:“他妈的。被这世界摆了一道。”

      塔下的其他玩家也陆续反应过来,立马调整目标。

      作为距猩红湖泊最近,也相对而言最有威胁的玩家,他们立马变为众矢之的。

      一颗石子直朝司危后脑飞来,谢居安眼疾手快地徒手挡掉。石子以极快的力道打在他腕骨,又多出一块淤青。

      塔尖高耸,无处可躲。

      只能庆幸漫长的厮杀已经将玩家的耐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们将要面对的就不是飞来的石子、木棍这么简单了。

      谢居安的思维并没被湖泊显形的壮观景象打断,仍在不停运转,试图去找出一个完美的通关解法……

      一个名额。

      要杀死最高规。

      最高规是一片“湖泊”……湖泊是活的,理论上可以“杀死”,但实际上难以操作:这些红月蛾少说也有几十万只。

      他们两个人做不到。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一个名额。

      玩家会一直争抢这一个名额。

      一个名额……

      这一个名额,就像一个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诅咒。无论他的思路怎么走,最后都要在这打成死结。它就像一道铁幕横贯在每一条路上,无法通过。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沾染着对方炽热的血液,与他脸上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小孩儿,别想了。”

      他发愣的眼神聚焦在司危脸上。

      “会有办法的。”他说。

      他捏住他的脖子,在他带着血腥味的嘴上留下了一个同样带着血腥味的吻。

      然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后脖颈传来一阵剧痛,他浑身一松——对方趁这时一把将他狠狠推出了自己的怀抱,他瞬时反应过来,抬手回击,想要抓住他,用全身重量带来的惯性将对方反推下去,司危却早有准备,侧身一躲,借着同一股力将他甩远。

      他从电视塔尖上掉了下去,坠落,被猩红湖泊活体的波浪淹没。

      ……

      色彩诡异的大气,裹挟雷电的滚云,皲裂的大地与流淌在沟壑里的熔岩,黑色的山脉与游走在地表下的巨蛇……曾出现在他梦境与幻视中的天地再度出现,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清晰。
      他又回到了这个梦里。

      他厮杀,在现实中已经死得彻底的白蛇,在这里还活得好好的,言语比以往还要嚣张。

      他狼狈地从白面团的厮杀中脱身,然后拼命地,拼命地,拼命地前进。

      啪。腕表熄灭。

      “检测到道具【你是我的好朋友】已断开连接,道具失效。”
      “检测到道具【你是我的好朋友】已断开连接,道具失效。”
      “检测到道具【你是我的好朋友】已断开连接,道具失效。”

      视野被鲜血模糊,意识被疼痛裹挟。

      但他此时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向前进的动作,直到螺丝松动,远超负荷……也不会停下。

      远方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有人来了。

      “啊!”

      那些人并没有戴着白面具,一些陌生的面孔……

      “你们看,那是不是——”

      “就是他!”

      他的腿再也无法运转,他砰然倒地,像一座矗立了太久的大山,却只能轰然砸在这片非故的土地上。

      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玩家一起向他跑来。

      ……

      他们没在他身上找到想要的东西。

      代表着怪物来袭的巨响与震颤袭来,他们不得不为了寻找掩体匆匆离去。

      不久后,远处又传来另外的单薄脚步声。

      一直以来如碎片般的记忆终于串联在一起……

      “……你竟然还活着。”
      他认出来了。这声音不属于别人,正属于巫羽。

      生命的烛火摇摇欲灭。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东西。

      “像这样见他最后一面,应该也不错。”

      冰凉的手指轻柔擦去他满脸的血。

      “……可惜了,你明明应该更适合的。”

      他空洞的右眼被人轻轻阖上。他的右眼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能通过另一只眼睛所看到的画面判断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真遗憾啊,你要是早点被拉进来,不至于沦落至此。”

      一声悠长的叹息。

      “杀戮流也是个很好的选择。为什么那么固执呢?”

      随着他的说话声与脚步声一同远去,他的意识也彻底坠入了黑暗里。

      ……

      这次的黑暗格外漆黑,像一片无知无觉的虚空,显得它持续了很久很久。

      这“很久”也许在现实里可能不过一瞬间的一瞬间;可对他来说,却好像在这片黑暗里,一直抵达了时间的尽头。

      ……

      雨声淅淅沥沥传来,听起来天地都是湿漉漉的。

      这是他人生前二十年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个雨夜。南荒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下雨。这段长达二十年的记忆统统是被浸湿的,总伴随着粘稠的空气,雨水的气息。

      十七岁,又或者是十六岁,他也不知道——总之差不多那时候,他会在这样湿漉漉的黑夜里穿行,为在这样的奔波里一次次性命暴露在雨中,无数不可控的外力随时都有可能将之带走。

      那时他刚刚看见一些曙光:他们告诉他,他们需要他的帮助,而如果他能帮到他们,他就能离开这片自他生来便一直荒芜的死地……得到崭新的一切。

      他当时想象不出崭新的一切会是什么样的,但他确实想离开这里。于是他答应了。

      然后像以往一样,用生命作为唯一的依凭去挣扎。他只会这种方法。

      细密的雨对于潜行的人来说有些恼人,但同时也可以成为最好的伪装。

      他翻过高窗,瘦小的身躯只需费一点力气便能从中挤进去。

      他只有两个选择,这两个选择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后,他并未犹豫太久,便抽出腰间的短匕,扔到那人跟前。

      那人被折磨得没有人形,在死去前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他分不清那是感激还是哀怨——又或者两者都有,感激他结束这份无止境的痛苦,哀怨他没有能力救下他的命,或者哀怨他带的不是枪支而是刀具……

      接着他便无暇关心这个了。他的的闯入被发现了。

      ……

      “嘘!别动!”

      有人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冒出来,带着一身雨天捂出来的熏天酒气,死死捂住他的嘴。

      他仅来得及抽刀刮了后面那人一下,便被更加粗暴的力道制住,动弹不得。

      陌生人将他带到黑暗里。

      他意识到了什么,停止了挣扎,等追赶他的人们迈着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走过……

      等他们走得足够远了,他便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那只手也尽是酒精味,他这一嘴下去都快要被熏醉了。

      陌生人疼得一抽气,松了禁锢。

      他咬牙将自己为了进入窄窗亲手卸下来的左臂安回去,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醉鬼,开始找出去的路。

      “你从哪儿进来的,再从那儿逃出去就行。”

      醉鬼说话了,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醉鬼。

      他意识到自己判断出错了。这个人一点也没醉——至少没有闻起来那么醉,或许那些酒精多半都在他衣服上,而不是肚子里。

      醉鬼没醉,说明他的思路是清晰的。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帮他,但既然他现在没醉,那么他就只能用物理方式强行让他“醉”了。

      “你走前得记得打晕——”

      醉鬼躲开了。

      他眯起眼睛,回想陌生人的禁锢他时的力道,再对比两人目前的情况,发现自己极有可能打不过这个人……这给了他强烈的危机感。

      陌生人看着他警惕的模样,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眼睛颜色很特别,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尽管摇摇欲坠的灯泡发出的光线昏暗,那其中的色彩也很明显。

      他左眉骨上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却对眼前这个给他留下这一伤口的人非常宽容:“哎呦。你也先打个招呼。做戏要做全套,等下。”

      陌生人抬手擦了把血,忽然拔枪,朝天来了一发。然后将枪口还热的武器塞进他手里。

      手里的枪看重量似乎是子弹满满。他又开始怀疑这人或许的确喝醉了。

      陌生人把脖子露给他:“可以了,来。”

      ……醉鬼能思路清晰地计划这一场“做戏”么?

      谢居安想。

      可清醒的人怎么会把子弹满满的枪,交给几秒前一刀刺伤他的人?

      他不知道,但他没时间问这么多问题。

      身体已经先于思维运作,他一个手刀切晕了那个比他壮上一圈且能毫不费力地制服他的陌生人。

      扑通,酒气熏天的身体轰然倒地。

      这人说得对,他应该走了,再不走,就会被抓到——那就完了。

      但他没有立马离开。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陌生人,望着手里白来的枪,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了想,他蹲下身,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醉鬼往屋檐底下怼了怼,叫他别淋着雨。

      他抬手抹了一把对方脸上混杂着泥水的血液,思索少顷,扯开上衣拉链,往破破烂烂的里兜掏了好几下,将那个草纸包取了出来。

      那里面包着一颗雪白的方糖,他看过他们用这个泡喝的。他不喜欢那种黑乎乎的饮料,但是喜欢这个糖,很甜,他没吃过比这个还甜的东西,舔一口,就能在嘴里甜好久。要是天气好一点,它化得慢一点,这一个就够他吃好几天。

      这个是昨天拿到的,他还没来得及吃上。

      他蹲下来,摸索着将草纸塞进那人的衣兜深处,仔细藏住。

      雨好像变大了些。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默默希望雨水不会浸透那一层层布料草纸,把那块糖融掉。

      密集的雨幕落在地上,落在常绿的林间,落在他身上,他踩着噼噼啪啪的水坑和浑浊的泥洼,背对人群嘈杂,带着用糖块换来的枪,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雨夜。

      ……

      谢居安自熟睡中猛地睁眼,恍如隔世。

      不知在黑暗中下落了多久,他终于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意识迟于视觉回笼,将谢居安从那些不知来由的记忆中抽离。

      台灯的暖光将夜色照亮,这里看起来一切安好,好像他只是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时间距离他们刚刚进入世界仅仅过去两分多钟,折合成异域的时间不过四五个小时,这与他在异域里呆的时长几乎一致。他并没有在黑暗与记忆中滞留太久——异域很敬业地将通关的玩家立马送了出来。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动作太猛有些发晕,但他没空管这些了。

      这里的十分钟是那里的二十四个小时,那么一分钟就是两小时还多。时间流逝不对等。在他这里或许只够一次眨眼的时间,在那边够来无数次烈火烹煮。

      他跳下床,顾不上穿鞋,推开房门,光脚朝环廊对面的那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冲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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