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7、再次来访

　　二五三三年七月二十五日，雷阵雨。

　　“乖儿子，昨晚学到两点半，累了吧？妈妈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记得做完功课趁热吃啊。”蒋丽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的时候，背对着她写作业的蒋峰肩膀忽然僵了一下，随即语气如常道：“噢，放桌子上吧，谢谢妈。”

　　蒋丽满脸慈爱地望着眼前的儿子，哎，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大宝贝儿，怎么看怎么可爱！再过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看他如此用功读书，她就觉得欣慰。

　　身为一个收入微薄的单亲妈妈，蒋丽竭尽全力供蒋峰一路读到本地排名前十的高中，虽说不指望他能考上T大、P大那样的全联邦最顶级的大学，但至少也得上个省属重点高校吧？上次考试小峰成绩还挺不错的，要是能保持住这个势头，冲击国家重点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边这么幻想着，她满面笑容地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儿子的腰，“啪叽”一声亲了一口。蒋峰被她这举动搞得浑身不自在，难为情道：“妈，我学习呢，你出去吧。”

　　“宝贝儿好好用功，妈先不打扰你了啊。”蒋丽有些依依不舍地贴贴他的脸，这才退出门去。直到这时，蒋峰才松了口气，做贼似的从习题册底下抽出手机——群里面这会儿消息已经99+了，群主“海哥”直接在贴了他的ID：“哎，峰子，你刚才干嘛去了？大伙儿聊半天你连个屁都没有，不是掉厕所里了吧？”

　　“去你*妈*的。”蒋峰立刻飞速回了句：“我妈检查作业，好悬没被逮个正着。”

　　“我说峰子，你明年不是高考吗？还跟我们混啥啊，考你的大学去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迎娶白富美榨干老丈人走上人生巅峰！”有人开始起哄，群里顿时充满了愉悦的气息。蒋峰对着屏幕脸有些烫：“我是个什么学渣我自己不知道？要不是我妈天天催命似的，我也不至于活得这么憋屈。”

　　“峰子，要不你直接出来跟我们混吧。”

　　“可不是，考了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得出来996、007？躺平吧少年，努力是没有用的。”

　　“……算了吧，我把高考考完了再说。”抱怨归抱怨，蒋峰觉得自己跟他的这些个中考就被“淘汰”了的同学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最起码，他还有考大学的资格，而他们没有。可考上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吗？找到好工作就一定能快乐吗？他又迷茫了。

　　那边群里还在继续，群主海哥@全体：“兄弟们，今天下午三点，湛江路冰点KTV，谁有空谁记得来啊！特别提示：有妹子，有漂亮妹子，有好几个漂亮妹子！谁不来谁后悔！”

　　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调笑起来：“可拉倒吧，还漂亮妹子？上次那几个，我去，得是一百五十斤的重装坦克！”“可不是，一个赛一个的丑，真不知道她们长那样还敢下手P图，母猪都能P成貂蝉……”

　　“峰子，你要是有空也过来玩儿，复习又不差这一两天是不是？”海哥又发了一句。蒋峰犹豫了半晌，才慢吞吞打出一个字：“好。”

　　庄海生以为他是随口一应，却没想到，下午三点蒋峰竟真的来了。等到了包厢，几个狐朋狗友打开袋子拎出来一打啤酒准备先开喝助助兴，这时三个体态苗条修长的女孩儿忽然推门而入，竟将在场的五六个半大男孩儿看呆了。倒是庄海生比较淡定，郑重地一指为首最漂亮的妹子：“你们看，海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我靠，真是美女啊……”剩下几个人眼睛都直了。平心而论，这三个十七八岁的女生除了体态相似外，并无多少共同之处——中间那个明显比旁边两个颜值要高一大截，吸引了在场所有男生的目光。

　　很快，蒋峰就知道了她的名字：胡蝶，同时也知道了她们与海哥之间的关系。原来，庄海生所在的汽校都是和尚班，而隔了一条街的卫校则都是姑子班，换句话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需要互帮互助解决单身问题，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联谊”。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胡蝶知道了他重点中学学生的身份，不由有些羡慕：“真好，你都有机会上大学呢……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蒋峰呆呆愣愣地望着她。说真的，胡蝶真的非常漂亮，漂亮得简直像是个女网红——这样漂亮的女孩儿也会出来跟他们这种普通男生联谊么？他不是做梦吧？

　　“啊，你怎么一直看我。”胡蝶吃吃笑着，索性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搞得蒋峰反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正是这一低头之间，他忽然注意到她的手机屏保上是张男人的照片——而且，还是个极其俊美的年轻男人。

　　只不过，照片的角度有些奇怪，这男人的脸也有一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你男朋友吗？”蒋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非常突兀地问了一句。胡蝶愣了一下，才莞尔一笑，道：“不是的哦。”

　　旁边的女生打趣道：“怎么啦，你又不是胡蝶男朋友，管那么宽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点好奇。”蒋峰向来口讷，根本不会反驳。倒是胡蝶大大方方地给了他解释：“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哥哥’，我的偶像。”

　　“去年这个时候你‘哥哥’可不是这位。”庄海生嘁了一声：“你有几个好哥哥啊，小蝶？”

　　“只要是好看的，就都是我哥哥。”胡蝶笑嘻嘻地回了句嘴。庄海生不依不饶：“那你现在这位‘哥哥’把你去年那位‘哥哥’给杀了，你怎么说？”

　　杀……了？难道，她屏保上的男人是……！

　　“杀了就杀了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胡蝶很无所谓地一耸肩：“追星而已，那么累干嘛。更何况，我‘哥’可比萧谈好看多了，纯天然的！萧谈那是整容脸，一看就很假，死就死喽。”

　　听了她的话，蒋峰忽然觉得胃有些不舒服。本能告诉他离这个女孩儿越远越好，可他却仍坚持问了下去：“所以，这个人杀人了？他是个杀人犯？”

　　“怎么说呢……”胡蝶眨了眨睫毛长长的大眼睛：“报纸上确实称呼他为杀人犯，可我不这么觉得。要真深究起来，萧谈自己也是杀人犯呢，我‘哥哥’杀他是除恶扬善，替天行道！”

　　这是什么意思？蒋峰彻底听不懂了。胡蝶笑着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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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却很放松的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等他回到家时，却发现母亲寒着一张脸堵在卧室门口，上来就问：“小峰，告诉妈妈，你去哪儿了？”

　　“我……”蒋峰向来不会撒谎，这下完全慌了神。果不其然，下一秒一记狠狠的耳光就抽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登时就肿了半张脸：“是不是去跟那帮小混混鬼混去了，说！”

　　“妈，我……”

　　这次蒋丽没再说话。她铁青着脸转身进了卫生间，抄起拖布杆子就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了过来！

　　秦唐转着手里的钥匙溜达到13号监舍门前，猫着腰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放风去了，只有新来的眼镜仔比较倒霉，不但被号长周山海吩咐好生“伺候”号里唯一的“爷”——除了时时刻刻提防着这位爷自杀自残，同时还得兼职刷厕所。

　　此时，眼镜仔正好刷完厕所洗好了手，正准备上床休息，却听优哉游哉半躺在铺上的“爷”唤了声：“苏文良，眼镜借我一下。”

　　“是，李哥！”眼镜仔不敢得罪他，连忙毕恭毕敬把自己那啤酒瓶底儿一样的眼镜呈了上去。李清麟眯着长睫毛对着镜片看了又看，忽然特别和蔼地对着眼镜仔笑了一笑，吓得后者差点儿一个趔趄平地摔倒：“你，近视多少度？”

　　眼镜仔哆嗦着声音：“我，我我我在下近近近视一一一千二……”

　　“……”李清麟索然无味地把眼镜塞回他手里：“算了，你自己留着吧。”

　　“谢谢李哥！”眼镜仔大声道，同时像个东洋人似的冲他来了个九十度鞠躬，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清麟给吓着了，向后仰了仰：“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在下想说，”眼镜仔的声音更加洪亮了，几乎魔音穿耳：“感谢李哥不杀之恩！”

　　“……咳咳咳！”

　　李清麟被他这一句语出惊人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眼镜仔站得离他近了一些，语气愈发恭敬：“按照刑事诉讼法第七章有关规定，理论上，死刑犯如果每隔一段时间杀一个同监犯人，就能反复进入补充侦查和定罪量刑程序，进而达到拖延执行时间的目的。也就是说，理论上，您若杀了我们其他七个人反而能活得更久，但您没有那么做，所以在下非常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秦唐饶有兴味地眼看着李清麟抬起左手捏了捏眉心，一脸见了鬼的无语表情。眼镜仔不知死活地又上前一步，关切地凑近观察他的手，镜片都几乎要贴到他手背上了：“哇，居然是锰钢材质的哎，一看就非常结实！在下记得普通手铐都是钛铝合金材质，韧度高，质量轻，不像锰钢又重又硬。啊，原来这就是死刑犯和普通犯人待遇的不同之处吗？哇，您的手指居然如此细长，也没有茧子，那您是怎么杀人的呢……”

　　“……”李清麟自问脸皮不算太薄，脾气也不算太坏，可如今也只觉一种名为“杀戮”的欲望开始暴涨。眼镜仔似乎察觉不到他直线上升的怒气值，继续作死地伸出一只手摸向他手腕上的铐环——

　　“嗷！”

　　下一秒，他细瘦的小胳膊就被李清麟钳住了。后者顺势一扯他的胳膊，拎鸡仔儿似的把他拎到面前，语气相当不善地警告他道：“从现在起闭上你的嘴，离我越远越好。滚。”

　　杀人犯的威胁果然立竿见影。眼镜仔苏文良瑟瑟发抖地爬上自己的铺位缩成一团，秦唐则施施然开门走了进来，神清气爽地冲他打了声招呼：“老李，最近怎么样？思想有什么波动吗？”

　　他这最后一句显然是句管教的专属行话。李清麟懒得理他，继续翻书，于是秦唐走上前去用手捅了捅他的肩窝：“哎，你是不是看不清字。”

　　“你说呢？”李清麟这厮跟他混熟之后，明显现了原形——既毒舌又傲娇，加上长得年轻，看着竟仿佛是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若不是这无处不在的铁栏杆提醒着他这里是牢房，秦唐几乎以为自己正坐在教室里跟前桌的学霸找茬斗嘴了：“我跟领导申请一下，争取把眼镜还给你。”

　　“你就那么信得过我，不怕我用它做些别的事情？”李清麟好笑地反问他，头也不抬地又翻了一页书。

　　“我信你。”秦唐正色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不会坑我。”

　　李清麟耸了耸肩，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好，那就先行谢过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因为屋子里还有个锃亮的人形灯泡，秦唐低声说了句便把他拽到门口，锁好牢门。李清麟正狐疑着，秦唐就默不作声地摘了他的手铐，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转身，手背过去。”

　　“怎么又是反铐？”虽然是反问语气，李清麟却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每次都得勒出血印子疼好几天——这样很不人道啊，秦管教。”

　　秦唐毫不客气地铐好他的双手，又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骂：“当初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跟受害者讲人道？犯了罪就要接受法律的惩罚，你自己不也说过要赎罪么，混蛋。”

　　李清麟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又有谁要来？如果是上次那个姓季的，我不想见。”

　　这次秦唐却沉默了。他只是推了一下李清麟的后背，小声道：“你去见了就知道了。”

　　居然真的是季笙秋！

　　一进会客室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李清麟就皱起眉头停住脚步，反倒是季笙秋转过身来面向他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