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5、线索初现

　　秦唐足足有一周没敢出现在13号监舍门前，就连日常和犯人谈心谈话的活儿，他都是直接跟另一个同事调岗、然后逃难似的给躲了。

　　然而，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激起，就很难再被平息下去。第八天早上，他顶着两只硕大无朋的黑眼圈叫来跟他调岗的同事：“老刘，他怎么样？”

　　被叫做老刘的管教是个面和心善的中年人，当即笑着答道：“你放心吧，情绪很稳定！大老爷们儿哪有什么隔夜的仇，那人没那么小心眼儿的。噢对，他前几天还问你怎么了呢，是不是生病了，嗐。”

　　之前为了调岗，秦唐对他谎称自己跟李清麟吵了一架，怕再接触他会引发他的伤人甚至杀人冲动，老刘心眼儿没那么多，也就照单全收地信了。如今他这么一说，秦唐心里立时打了个突：“问我？啊这……你当时怎么跟他说的？”

　　“嗐，我能说什么，说你故意躲他两天？”老刘笑呵呵道：“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呗，就说你发高烧了，请几天病假。”

　　得了这样的答案，秦唐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溜达到监舍门口的时候，他还是颇为心虚地往里瞧了眼，正见着周山海他们几个围在地上打牌，李清麟则自己一个人坐在铺上闭目养神。才几天没见，他的头发好像长了，人也瘦了一圈，看着十分憔悴，简直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

　　楚楚可怜。妈的，这个形容词真恶心！

　　秦唐定了定神，打开牢门走了进去。猴精儿最机灵，立刻反应了过来，当下起身“啪”地给他打了个立正：“秦管教好！”

　　“管教你终于回来啦，哈哈……”周山海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见他的第一反应居然红了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秦唐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又悄咪咪地瞄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李清麟，无声地冲其他人摆了个口型：他还好吧？

　　犯人们连连点头，集体一脸姨母笑。秦唐被他们这诡异的笑容整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却只能硬着头皮敲了敲墙：“咳咳！”

　　“……”李清麟总算纡尊降贵地半睁了眼，视线落在他身上，睫毛掩映下的目光深不可测。秦唐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板着脸道：“例行谈话，走吧。”

　　待到了办公室，秦唐照例给他开了手铐、倒了茶水，然后背对着他弯腰开始翻箱倒柜。李清麟在他身后闲闲开了口：“秦管教，病好了？”

　　“啊，刚好，刚好。”秦唐勉为其难地撒着谎，一边献宝似的给他点了支烟——天知道他从来都不抽这玩意儿，就这么一盒白塔山还是同事送的。

　　他递烟给李清麟的时候，心里其实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这么个文质彬彬的漂亮男人，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应该不会抽烟；然而即便可能被拒绝，该摆的姿态也得摆出来——在看守所里，烟是犯人们最爱的硬通货，没有之一。却没想到李清麟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动作极为娴熟地用左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烟放在唇间，那堪称老练的吞云吐雾让秦唐彻底惊呆了：“……你居然也有烟瘾？”

　　李清麟微侧过头，缓缓吐了一口烟圈，才道：“会抽，但没瘾头。”

　　“我就说嘛，哈哈！T大的高材生，还是博士，怎么可能跟那帮大老粗一样。”秦唐近乎谄媚地给他顺毛，李清麟却忽然正眼看向他：“你已经知道了吧？我的事。”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秦唐立刻就心领神会了，可他只能继续装傻：“什么事儿啊？你这莫名其妙的……”

　　李清麟不给他打马虎眼的机会：“市局那几个人来的那天，季笙秋所说的那些事。”

　　尬，实在太尬了！秦唐几乎要哭着给他跪了：是，他那天是听见了，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那女人说到关键的时候他好死不死地正好赶回来！那种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那种别人身上发生的诡异且惨烈的往事，谁愿意知道啊！

　　“那什么，”过了大概半分钟，秦唐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听见了一些……但你放心，没人会因为那个原因看不起你，绝对不会！老王、老高他俩也绝不会说出去，毕竟我们是有纪律的，必须严守管教对象的隐私，否则饭碗都保不住！真的，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爹妈和我老婆孩子！”

　　他这边竭尽全力手舞足蹈地解释，李清麟却轻描淡写地笑了起来：“你误会了。”

　　秦唐目瞪口呆。

　　李清麟又悠然地吐出一口烟气，才道：“那件事原本只有林菀如知道，可季笙秋却声称我的同学也知道——或许真如她所说，是我初高中时期的同学向她透露的这件事。”

　　林菀如？那不是李清麟母亲的名字吗？直呼老娘姓名，这可真是哄堂大孝了。

　　秦唐刚想不经大脑地来一句“有没有可能是你妈说漏嘴了”，却终于还是悬崖勒马，没有悍不畏死地去激怒眼前这位恶行震惊全境的连环杀手。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题：“那……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杀了你继父？”

　　“不错。”

　　“狗畜生！死得好！”秦唐仗着没监控敞开胆子骂了句，和眼前的杀人犯同流合污了一秒：“可那天你追问她关于告密者的消息，情绪还很激动，又是怎么回事？我有种很强的直觉，你不是因为有人泄露了你的隐私感到羞耻和愤怒，而是急于知道那个泄密者是谁。”

　　“秦警官，你很聪明。”闻言，李清麟难得正色夸了他一句，神情严肃道：“你应该知道，我最后一次杀的那个人，齐木，是我的大学老师。十八年前他收养了一名孤女齐莹莹并抚育成人，然而就在三个月前，此人在网上造势称被齐木强*奸，但警署调查后以证据不足未予立案；于是齐莹莹跳楼自杀以死明志，齐木被网民骂上各大新闻媒体头版。还记得吗？”

　　“记得。之后那个教授就被你……”秦唐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哆嗦，也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俊美优雅的漂亮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刽子手，声音也跟着开始打颤：“被你给淹死了。”

　　李清麟温和地纠正他的错误：“是毒杀。他有心脏病，身边总备着速效救心丸，那天恰巧被我换成了另一种药而已。所以，落水之前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秦唐忽然不想跟他说下去了。直到此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与李清麟果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李清麟这样的“人”，还是全部消失为好。

　　缓了好半天，他才勉强问道：“也就是说，案发当日他犯了心脏病？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多此一举，直接把他的救心丸倒了不就完了？这样一来他吃不到药自然会死，你也不至于再背一条人命……”

　　“我用毒，是为了达到‘惩罚’的目的。”李清麟不客气地打断他道：“我所换的‘药’是人工合成的剧毒，人服下之后至少要忍受两个小时剧痛折磨，才会断气。”

　　这些事情显然刑侦阶段就已经查清了，否则李清麟不会同他说得如此详细。秦唐哑口无言地瞪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来：“……你真狠。”

　　李清麟笑笑，不置可否。秦唐又问：“可这个案子跟你刚才说的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齐教授死后三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电子邮件，附件是个视频链接。”说到这里，李清麟长叹一声，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现出一副极为痛苦的脆弱模样：“齐莹莹在视频里对我说，教授生前对她很好，她也从未被教授强*暴过，所以……我杀错了人。”

　　“可她不是死了吗？”秦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她的确死了，我去火葬场查过。”

　　“也就是说，这封邮件是她生前制作好定时发送的？”

　　“很有可能。”

　　“那她有病啊！栽赃齐教授、然后再跳楼自杀骗你替天行道？她疯了吗？这疯娘们儿图什么啊，就为了玩儿你看你吃瘪？”

　　“玩儿我……？”李清麟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秦唐皱着眉追问：“邮件还留着吗？查这王八蛋的IP啊！我帮你向上级反映，这条线索说不定能帮你减刑！”

　　李清麟摇了摇头，恢复了些许从前的镇定：“我手上人命太多，不必再做无用功了。而且，那封邮件我读过之后便被自动销毁，而我对计算机几乎一窍不通，不知道如何恢复。后来警方将我住处的电脑文件全部复原，向我核实的时候，也没提到过这封邮件。”

　　“所以，”秦唐忽然有如神助般智商上了线：“你发现自己被人当枪使、害死了无辜的好人，所以就投案自首了？不对啊，你若真要投案自首，为什么非要跟警方说是被那个老乞丐扭送来的？”

　　李清麟苦笑一声，道：“当时，我万念俱灰……其实，教授以前对学生们很好，教学水平也是一流的。我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但在齐莹莹诬陷他之前，我对他一直都很敬重。我因为莫须有的执念残忍地杀害了他，就算是有受骗的因素，终究错了就是错了，唯有一死方能谢罪。”

　　不用他再说下去，秦唐也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外面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之中，他那个时候想投河自尽，却被拾荒者陈老三奋勇救下，结果陈老三无意间听到他的“梦话”知道他杀了人，便劝说他投案自首；他归案之后，陈老三因为协助警方抓捕有功，领了巨额赏金，从此带着天降横财逍遥快活去了。

　　“那老乞丐一米七不到的个子，扭送你一个一米八五的‘壮汉’投案自首，真的非常魔幻。”秦唐跟他开玩笑道：“你铁了心要给陌生人送钱，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只想说——下次有这种好事，让我来！”

　　李清麟被他逗得会心一笑：“好啊，我争取越个狱，好给你创造机会。”

　　“闭上你的狗嘴吧！”秦唐捶了他一下，笑骂道：“你想坑死我啊？你跑了我替你坐牢？替你挨枪子儿？”

　　停顿了几秒，他问：“关于齐莹莹那个疯子，你跟警方提了么？我觉得她背后一定有什么人或者是势力在操纵。说不定，真有人想害你。”

　　李清麟道：“何以见得？”

　　秦唐道：“不是我阴谋论啊——你想想，为什么她会选中你？她又怎么知道她自杀后你一定会杀掉齐木？那时候新闻我也看了，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半大孩子，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一下子坑了两个成年人？一定有什么人在后面操纵着她，目的就是针对你的。”

　　“她知道我一定会对齐木下手，是因为我年少时的遭遇与她伪造出来的经历‘如出一辙’，都是养父对养子女……”李清麟若有所思道：“我反复思考过很多次，理论上，这是最可能接近事实的答案了。然而齐莹莹年仅十八，我一把火烧死李驰伦时她甚至还没出生，更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除非，有人告诉她你的事情，让她掌握了你最致命的软肋。”秦唐“啪”的一拍手：“我知道了！所以你那天才对季笙秋的话反应那么过激，你是怀疑那个向她透露秘密的人就是齐木事件的幕后黑手！”

　　李清麟道：“不错。所以，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么？”

　　秦唐无语：“……搞半天，你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拖我下水啊？害得我白感动一场，还以为你真愿意把我当朋友、知无不言了呢。”

　　李清麟莞尔道：“警察和杀人犯做朋友，不觉得荒唐么？秦警官，我要你做的事绝不会危及你的职业前途——我希望你能帮我把材料转呈警方，如有可能，强调一下它的重要性，拜托了。”

　　秦唐好奇地问他：“什么材料？”

　　李清麟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份折好的纸递给他：“我想请你们调查几个人——名字和事项我都写在上面了。”

　　秦唐展开看了看，有些疑惑地抬头瞄了他一眼：“是跟那十一件命案有关的？”

　　李清麟缓缓摇头：“不是。”眼看秦唐面露不虞之色，他解释道：“我现在无法证明我所要做的事情是对是错、有无价值。所以，我才要请你帮我转交，将来或许会派上用场。”

　　秦唐郁闷道：“你不会等专案组的人来了直接给他们？”

　　“他们不会关心除我那十一个案子之外的任何其他事情。你也算身在体制，应该明白，体制里没有谁会做分外之事给自己找麻烦。”李清麟叹了一声。秦唐郁闷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像是会做分外之事给自己找麻烦的蠢货吗？”

　　李清麟认真地点了点头，差点儿把他气得原地去世：“很像。”

　　“去你的吧！老子才不干……”

　　“现在暂时先由你保管，等我死了，你再交上去也不迟。”李清麟平静道：“若实在不想做，你便撕了它权当从无此事，我无所谓。”

　　秦唐气哼哼地瞪着他，语气却软了下来：“算你能耐，我就跟你同流合污这一次！”他本就生得浓眉大眼，这么一瞪眼居然现出了几分孩子气。李清麟苍白着一张俊脸，微笑道：“多谢。”

　　秦唐还想说些什么，冷不丁抬头一看挂钟，心里不由一紧：“我们谈的有点太久了——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有些别扭地取过手铐给李清麟锁上，就要像以往一样送他回监舍。却不曾想，李清麟站起来的一瞬间身子竟喝醉酒似的晃了晃，紧接着，便在秦唐的惊呼之中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