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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冰山一角(六) ...

  •   2526年的N市,春夏之交。

      邻居们都说,岳氏夫妇养了一对儿好儿女。老大是儿子,名文华,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为人内向、温和、老实,同时又很孝顺;老二是女儿,名丽娟,今年十五岁,刚上初三,性情也是和她哥哥毫无二致的温柔顺从,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很让父母省心。

      岳文华很宝贝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一岁的亲妹子。人人都说,岳丽娟长得跟他很像——是的,他们俩的容貌都随了母亲,皮肤白皙,骨骼纤细,眉目清秀。这样的特征生在男性身上,未免显得阳刚之气不足;可生在女性身上,就成了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也正因如此,岳丽娟在她所在的中学里便成了小有名气的“校花”。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也许她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安安稳稳考上一个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从此安度一生。

      直到今天,岳文华仍能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他正在工位上做报表,一边和同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却忽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另一头,父亲的声音憔悴而疲惫,夹杂着深沉浓重的绝望:

      “文华……小娟出事了。”

      岳丽娟的尸体是在护城河里被人发现的,死因为溺亡。发现她的是名环卫工人,当时正在附近清理河道周围的垃圾。她死去的时候,身上仅仅穿了一件十分暴露的、不可能是她自己或家人买来的超短裙,踩着一双足有十厘米的尖底高跟鞋,双眼圆睁,面部扭曲,显然死前经历了一场无比惨烈的痛苦挣扎——

      死不瞑目。

      警署很快就对她的死亡盖棺定论:厌世自杀。为此,岳文华曾多次向负责此事的警署及其上级申诉,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申诉理由不充分,依法予以驳回”。

      “你妹妹身上没有任何暴力殴打留下的印记,脖颈处没有勒痕,明显就是自己想不开去跳河自杀了。”对此,负责这一案件的警/察如是解释:“岳文华,我们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凡事都要用证据、用法律说话!警方人力物力资源有限,如果每个死者家属都像你们这样无理取闹,那我们的活儿还干不干了?!”

      “这怎么能叫无理取闹?!”岳文华愤怒反驳:“我妹妹走的时候穿着那种衣服……她是个乖孩子,不可能穿得那么暴露!她死之前一定是被人挟持了,是别人给她穿的这种衣服——她是被人害死的,这根本就是凶杀案!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哈?”警察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失笑道:“现在的这帮小女孩儿,在家里装得像个贞洁烈女似的,谁知道出了家门到哪儿鬼混去了!你说的倒是轻巧,万一是去做/鸡——”

      “砰!”

      下一秒,警/察的鼻子就挨了一拳。岳文华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因为殴打警察妨碍公务,他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从局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已天翻地覆——

      向来老实巴交的父母终于还是没能顶住“上头”的压力,选择了妥协。岳文华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参加妹妹的葬礼:十天前,她的尸体便被草草火化,如今已被安葬在郊外的墓地里了。为了这件事,他史无前例、情绪失控地冲着父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换来的却是父母这样一句:

      “民不与官斗,斗不过……文华,咱俩都已经认了,你也别再犟下去了,认命吧!是爹妈对不起小娟,她实在不该生在咱们这样的家庭呀!”

      那次,岳文华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了父亲的眼泪。他不甘心,甚至多次试图偷偷前往首都上/访控告,却每一次都在临上火车前就被拦了下来;非但如此,不久后他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过错,被公司解聘了!

      失去妹妹又丢了工作,双重打击让他很快就意志消沉了下去,终日借酒浇愁。然而,这之后的一天,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却忽然找到他,并把一支录音笔交给了他:

      “文华,我的好儿子。”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爸知道,你一直都怀疑小娟那件事……所以爸爸去查了下,还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可……”

      父亲提供的那份录音,是和妹妹生前同校同学之间的一段对话。录音里,那个名叫“小月”的女孩子怯怯地道出了事实真相:

      早在半年多以前,校外的一伙流氓混混就盯上了家境一般、却容貌出众的岳丽娟。这伙流氓背后的靠山乃是本市最大企业、耀辉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夏之江,因此老实得有些懦弱的岳丽娟根本不敢反抗——当时据她自己说,夏之江不止一次威胁过她,如果她“不从”,他就叫她家破人亡!

      “也就是说,夏之江强/暴了你妹妹,所以你要复仇?”季笙秋若有所思道:“真是姓夏的杀了她?不对啊,他明明就只是个色鬼而已,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岳丽娟的命?难道……”

      她猛地睁大一双眼睛:“难道,岳丽娟发现了他的某个见不得人的把柄,所以他不得不杀人灭口?!”

      岳雪漠然地点了点头:“不错。小娟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每次都会偷偷给他们录音甚至录像——她以为,这么做就能取得跟夏之江谈条件的筹码。没过多久,她这一举动就被姓夏的发现了,于是他恼羞成怒,命令手下将她沉河并伪造成自杀现场。”

      “这件事你最后是从谁口中得到证实的?”季笙秋饶有兴致地追问:“是不是你做了夏之江的‘得力干将’后,从他手底下那帮打手那儿听到的?”

      “是。”

      “那么,那些打手——”

      “凡是参与过沉河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死了。”

      季笙秋打了个冷战,赶忙转移话题:“你父母又是因为什么被夏之江害死的?”

      岳雪平静道:“因为我爸私下到处打听夏之江的事情,被他手下听到了风声,所以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对二老下了死手。”

      季笙秋张口结舌。她知道这社会上总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可她一直都坚信着邪不压正的真理;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她面前,她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那个‘小月’如今身在何处?她既然了解内情,想必也该知道一些别的东西。”季笙秋道:“你后来找过她吗?”

      “我找过,她出国了。”岳雪自嘲似的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出国,她也不敢向我爸指证夏之江——在N市,谁敢跟夏公子过不去?”

      “对不起。”季笙秋哀叹一声:“对于你的遭遇,我很遗憾。所以,这之后你就成了‘岳雪’?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闻言,岳雪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她”的声音也随之柔和了许多:“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投错了男胎的女孩子,可这种想法随着年龄增长,逐渐被理智压抑下去。直到小娟和爸妈走了之后,我才敢直面自己这异于常人的怪异想法。”

      季笙秋注视着面前“女人”清丽的面容,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你确实很有女性之美,这一点,我这个真女人都甘拜下风。”

      岳雪笑道:“您说笑了。”

      季笙秋也笑了下,随即转回正题:“你和柳寻是怎么认识的?”

      岳文华和柳寻的相识,其实非常具有戏剧性。那时,他已经改名为“岳绝”,顶着一张经过多次整形后愈发雌雄莫辩的脸,成了夏公子麾下最得力的帮凶——夏之江甚至对他非常器重,还亲切地称他为“阿绝”。夏之江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黑/道上自然也结了不少仇家,因此岳绝平日里很大一部分的任务,就是替“主子”除掉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像当初杀死他父母的那些打手一样,为了某个人的私利,无法无天,无恶不作。

      “人是会被环境同化的。”岳雪叹息道:“在魔窟里待得久了,我有时竟有些恍惚,仿佛杀父弑母之仇只是错觉、而夏之江那个渣滓竟真的成了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人。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他被叫去了夜风会所。

      “在此之前,我永远无法想象,人居然能坏到这种程度。所谓‘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也不过如此了。”岳雪叹道:“具体的都在照片和录像里,你们稍后可以自己看。”

      季笙秋难得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除了强迫幼/女进行权/色交易,还有别的么?”她把身子稍微向前探了探:“我需要更多、更严重的证据,才能帮你把他们送进监狱。”

      “证据是有的,只是……”岳雪清秀的面容上泛起淡淡一层哀愁:“季小姐,我知道你们是联邦中央派来的人,但夏之江的案子所牵扯的可不止是N市本地官场,甚至还有一些你们绝对想不到、也不敢想的‘朝廷要员’。”

      这件事水深得很。有朝一日若能真相大白,恐怕牵涉甚广,不好收场了。

      季笙秋骤然睁大双眼——当初李清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尚且半信半疑、且“疑”的成分更多一些;时至今日,从岳雪口中亲耳确认了这一“预言”的精准性之后,她也只余哑然以对。定了定神,她决定先跳过敏感话题:“好吧,此事过一会儿再细说。你还没告诉我们柳寻的事呢,他又跟夏之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其实,对寻哥的事知之不多。”岳雪道:“相信白警官已经查过我的底细了——简单来说,夏之江与他有些私人过节,让我去处理他,我们便相识了。”“她”忽然暧昧地笑了笑:“如果你见过他的话,就该知道,他有多么英俊。”

      季笙秋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岳雪的这句话竟让她第一时间再次想到了李清麟那个混蛋:若论“英俊”,恐怕……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真是有些令人担心。

      “那么胡蝶呢?”季笙秋瞄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少女:“她和你们俩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就是夜风会所里的受害者之一。”却不料,胡蝶飞快地抢过话头。她梗着脖子道:“是柳叔叔救了我,他是我的恩人!”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小姑娘。”岳雪冷笑一声。胡蝶立刻涨红了脸:“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嫉妒我拥有柳叔叔的爱!所以你才要杀了我!”

      岳雪嗤笑道:“嫉妒你?我早就知道寻哥跟你上过床,但我还可以告诉你——是我让他找女人泻/火的!不错,那次是我要杀你,可你还不知道吧?我中枪之后,还是寻哥开车来接我的,否则我早就被条子抓了!”

      “等等,打住。”季笙秋被两个“女人”赤/裸/裸的宫斗戏给绕得蒙圈外加头大如斗,赶忙制止。她先堪称和蔼可亲地对胡蝶说道:“小姑娘,你恐怕不知道你家被人装了窃听器了吧?如果我没猜错,这正是柳寻的手笔。”

      胡蝶恨声道:“你放屁!”

      “岳雪说的没错——男人跟你上床,并不等于爱你,或许他只是想满足生理需求罢了。”季笙秋笑眯眯地一字一句打破她的幻想:“你毕竟还是太年轻啦,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嘛。”

      “还有你,”她复又转过头面向岳雪:“额,我叫你一声‘姐姐’你不介意吧?”

      对于她恬不知耻套近乎的举动,岳雪不置可否。于是季笙秋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没太听懂你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姐姐,你恐怕也被利用了——有人要利用你对夏之江的复仇大计,搞个大新闻出来。”

      岳雪冷着脸,一言不发。正当季笙秋还想多说些什么撬开“她”心理防线之际,“她”却忽然截口道:“季小姐,我们还是各取所需吧!你要破案,我要报仇,所以……”

      “成交。”

      季笙秋爽快地应了下来:“把你,还有她,”她瞄了眼仍旧气哼哼的胡蝶:“手里所有的证据全都给我,我来想办法收拾那个姓夏的王八蛋!”

      “就这些证据吗?”

      当看完她取得的所有证据之后,白崇简一脸严肃地否定了她的想法:“太少了,而且都是间接证据,证明力不够充分。”

      他又指了指录像上的几个中年男人:“这些都是N市手握实权的官/员,即便我确实有联邦中/央的调查令,也动不了他们。”

      “谁说让你动他们了?”季笙秋不以为然的笑:“把夏之江弄死就行。”妈的,强迫/幼/女进行/性/交易,还害死了不少人,这种畜生若还能留着他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白崇简皱眉道:“事情没你想的这么轻松。夏之江能横行N市这么多年,还不知是有怎样的背景……”

      “我知道。”季笙秋敛去笑容,眸色阴冷道:“但是,即便弄不死他,至少也得吓唬他一下,顺便让岳雪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

      白崇简疑惑反问:“你是说,骗岳雪他们相信我们能帮助伸冤,用以让她配合交待8.2爆炸案案情?”

      “差不多吧。”季笙秋神情冷漠:“破案和伸张正义之间如果必须选一个,我只能把前者放在优先地位。”

      “……”白崇简仅仅犹豫了一瞬,便点头应了下来:“我同意。就按你说的去做。”

      通过与在N市的国安局人员联系,白崇简很快就利用这些录音录像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迫使当地警方不得不对夏之江及耀辉集团展开调查。一切看起来进展得都很顺利,直到一周之后,季笙秋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我,”电话另一头,那人的声音虚弱而疲惫,夹杂着些许隐忍的咳嗽:“李清麟。”

      季笙秋瞬间如遭雷击。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电话就被另一个男人接了过去:“季小姐,他现在胸口中枪,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若再不去医院医治,就真的危险了。”

      “柳寻,是你吧?”季笙秋强撑着,用一种冷静到冷漠的语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柳寻的声音透着十分寒意:“我要用李清麟,换回我的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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