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35、暗流（一）

　　回到医院的时候，这家伙果然又在睡觉。季笙秋随手把一大袋零食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他右手边的纸笺上。

　　哦，是之前她交给他的那份“提纲”。

　　她无意识中弯起眼睛微笑起来，沉默地望着他的脸。她是直到今天才发现的，原来李清麟的双眼是如此深邃、以至于即便阖着眼也能看见眼窝凹陷下去的清晰折痕。眼睑下方覆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睫毛尖儿微微向上翘起——女明星的假睫毛都不敢搞得这么夸张，然而长在他的眼睛上，却丝毫不会违和。高峻陡峭的鼻梁是和整张脸风格一致的秀气——高而不大，也不粗犷，完全不会给人以“突兀”之感。再往下，唇形优美，下颌精致……

　　平常感觉不出，可现在看来，他的长相确实算是相当“异域风情”了。初看之下已然十分惊艳，时间久了却也能如此耐看，真是神奇。

　　贪婪地又看了他一眼，季笙秋才意犹未尽地拾起那张纸，旋即愣住。纸上写的是：

　　“问1：为什么认为“SDM”和玫瑰女王的恐吓信有关？我需要完整的推理过程。
　　答：动机→直觉初步推断。爆炸案、胡蝶→佐证。
　　问2：你交给秦唐的字条上那些人、尤其是白医生，到底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李清麟，你到底隐瞒了多少秘密？
　　答：李驰伦，文诗雨之死。
　　问3：A市枪击案，你怎么会知道凶手是谁？就算你能推测出他的特征，没有警方的数据库，也不可能知道他姓甚名谁。你的帮手又是谁？
　　答：愿者上钩。
　　问4：N市爆炸案，你为什么一早就知道通过SDM能查到相关人员？仍然需要完整的推理过程，以及你目前能推测出的所有信息。
　　答：同1。窃听设备。
　　问5：未完待续，想到了再补充。
　　答：OK。”

　　季笙秋对着这张纸，大脑陷入宕机状态。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除了个别词她多少能猜出来一点隐含之意，剩下的根本看都看不懂！再仔细看纸上的字迹……李清麟的字她见过，明明是很漂亮的草书，可眼下这寥寥可数的几个正楷字竟都能写得歪歪扭扭？简直就是小学生的手笔。

　　她这边正腹诽着，李清麟的声音就在头顶响了起来：“她怎么说？”

　　季笙秋清了清嗓子：“她说她是通过蒋峰认识的闫志国，也承认了曾经和蒋峰处过男女朋友，因打抱不平曾口头怂恿过蒋峰去找他生父理论，但坚决否认和爆炸案之间的关联，关于手链的事情也是三缄其口。还有，她坚持要求回家，我们这边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她的嫌疑，所以只能把人放了。哦对了！她听说你在住院，还想来看你来着，但是被我拒绝了——毕竟上级肯定不会批准。”

　　“住院？”李清麟眸色渐深：“我不是让你告诉她，我快死了么？”

　　季笙秋自知理亏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一开始是那么说的，可她反应太激烈了，我怕她因为你出事迁怒于警方，更不肯说实话……”

　　半晌沉默。

　　“事已至此。”李清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季笙秋知道他是在责备她不该自作主张：“派人监控她了？”

　　“嗯，派人了。”季笙秋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你的意思是，我没按你说的去做，以致她对警方说了谎？”

　　“相信你也能看出来，胡蝶是如何看待我的。”李清麟叹了口气，解释道：“她当我是‘偶像’……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荒唐理由，总之，只有我的死才能刺激得她瞬间失去理智、信仰破灭，进而背叛她的盟友，向警方彻底投诚。现在她知道你在骗她，又怎么可能对你说实话？”

　　“……”季笙秋这下无言以对，只得惭愧地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过了半分钟，她才讷讷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再等等。”李清麟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他转头看向她带来的一大袋零食：“有咖啡吗？”

　　“必须的呀。”季笙秋取过一瓶即食咖啡递给他：“你不是说喜欢这个牌子吗？丝滑拿铁，你的最爱。”

　　李清麟随手接过来，顺便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嘁，听着像做广告似的。我随口一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还‘嘁’？学我啊混蛋！”季笙秋看了眼他的右手：“你是左撇子吧？难怪右手写字这么难看。”

　　“凑合着看吧，季小姐。”李清麟自顾自地抿了口咖啡，随即咋舌：“唉！甜度不够。”

　　季笙秋无语：“这还不够甜？李清麟，你是想得糖尿病吗？还是嫌活得太长了……”

　　刚说完她就后悔地闭上了嘴。他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有几日可活？如今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倒计时罢了！季笙秋忽然又想起之前她对胡蝶说过的那句“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也迟早会挨一枪”，心里当即沉重了起来。

　　她不说话，李清麟却笑了笑，很轻松地转移话题：“半斤八两。你天天这么吃零食，不怕吃坏身体？”

　　四目相对，一晌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忽然一起笑了起来，季笙秋边笑边摆手道：“你，你这个混蛋，哈哈哈哈……一天到晚不怼人不舒服是吧！好了好了，说正事。你写的答案都是什么鬼画符，解释一下呗？”

　　“好歹把喝咖啡的时间给我留出来啊！你这狠心的女人。”李清麟又“嘁”了一声，继而慢条斯理地拧好瓶盖，把咖啡放在一边：“好吧，那我们就从第一个问题说起——有关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起源在齐莹莹死前录像里的细节。”

　　“齐莹莹锁骨处的SDM字母？”

　　“记性不错。”李清麟道：“很多年前，我曾在一位朋友身上见过同样的刺青，而那位朋友，最后死于一起怪异的绑架案。”

　　“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文诗雨。”

　　竟然是个女人！季笙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表面上却仍一派老成持重：“警方没查到这个人，真是奇了怪了……”其实她也知道，调查嫌疑人社会关系一般在近期一两年内，不会查到十几年前——她只是随口找个话接茬而已：“之前为什么不说？”

　　李清麟平淡地瞄了她一眼：“原本我也没想这么深，而且死人本就没有提及的必要。”他很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语气却不太客气：“季小姐，你很喜欢插嘴么？”

　　“对不起！我保证安安静静听你说完。”季笙秋自知理亏地捂住了嘴。

　　李清麟续道：“文诗雨的刺青和齐莹莹的一模一样，这应该不是巧合。并且，齐莹莹在给我发的视频里曾隐晦地胁迫我服从一个被她称作‘教父’的人，却没有给我此人的联系方式，我想，接下来这位‘教父’大概会主动找上门来。关于玫瑰女王，我对你解释过她与‘教父’之间的关系，他们有共同目的。玫瑰女王之所以发出恐吓信、制造爆炸案，表面上是威胁你们特赦于我，实则或许没这么简单。有组织力的犯罪定然会权衡过程中的得失利弊，我猜，他们的真正目的在拉我入伙，甚至是逼迫我服从和效忠于某个人——千头万绪结合起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位‘教父’；因此，有理由怀疑这位‘女王’和‘教父’有着相同的动机，两者极有可能隶属同一势力。”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季笙秋这时才怯生生地问了句：“我现在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李清麟轻轻点了点头。她这才吐出一口气来：“这些都只是推测，还是没有证据呀。”

　　“之前确实没有证据，但现在有了。”李清麟一字一句道：“胡蝶和8.2爆炸案之间的关系，就是证据。”

　　季笙秋无言以对。如果李清麟没有说谎，那么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明确和“SDM”这三个字母扯上关系了。三人成众，李清麟之前推测这是一个犯罪组织的代号，恐怕并非危言耸听。所以，胡蝶这条线索确实不能断——她现在就是这团愈发诡异的迷雾里一盏微弱的灯火！“那么，第二个问题，字条上的那些人名呢？”

　　“字条上的人名，大部分都是李驰伦当年的朋友，剩下的是我初中时期的同学，我怀疑他们和文诗雨之死有关。至于白翎，是因为她……”李清麟难以启齿地压低声音：“她举止怪异。不过，既然她第一时间向你们透露了我的行踪，想必也不值得怀疑了吧。”

　　“其实我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但正如你所言，她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季笙秋郁闷道：“我总觉得她后门儿特硬，令人艳羡。第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凶手就是孙杰？”

　　李清麟不答反问：“孙杰还活着吗？”

　　季笙秋怔了一怔，才道：“当然还活着，否则你也不可能出得了看守所。不过很遗憾，他现在虽然醒过来了也意识清醒，但大脑永久性损伤说不出话来，肢体一级伤残，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哦！或许还不如死了呢，至少少遭些洋罪。”

　　“真可怜。”李清麟毫无诚意地表示同情：“当初凶手之所以枪杀秦唐，目的在我，这一点后来我也从孙杰口中得到证实。按照常理，凶手当初在医院跟踪秦唐大概率是为了救我，但其后不久，看守所里有人故意陷害于我，导致我和寇金鹏正面冲突，由此推之，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救我，反而是要陷我于险境——或者说，是为了激怒我。为什么这么做？当然是逼着我彻底站在警方对立面，甚至越狱。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比如你提的第一个问题。”

　　“基于上述理由，我知道他杀害秦唐后不会立刻离开A市，因为杀人只是手段，逼我越狱杀他才是最终目的。一个和我无冤无仇的陌生人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会出自他的本心，而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所以我如他们所愿越狱了——这样，我不用去找他，他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季笙秋听得云里雾里，但总体上也接受了他的逻辑：“第四个问题呢？”

　　李清麟轻笑一声：“还用我再解释么？和第一个问题重复了。制造爆炸案的人当然是恐*怖分子的同伙，至于胡蝶，她只是个喽啰而已，不会知道多少内情。不过，她定然也多少接触过制造爆炸案的凶手，说不定和凶手还很熟悉，否则家里也不会被人装上窃听设施。”

　　“窃听器？！”季笙秋低呼一声：“你是说胡蝶家里被人装了窃听器？我说呢，那个杀手怎么会不早不晚偏偏在胡蝶说到关键问题时开枪，原来如此！可我还是想不通，既然他这么害怕胡蝶泄密，为何不一开始就杀人灭口？”

　　李清麟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然后向后靠着松软的枕头，阖上双眼：“理由或许非常无聊——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

　　“啥？！”季笙秋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这，犯罪分子都这么随便的吗，一边搞出那么大个新闻一边跟自己的未成年小女友滚床单？”

　　“权、钱、性，这三样东西是绝大多数人作恶的根源。”李清麟一副过来人模样，语带笑意。季笙秋瘪了瘪嘴，用眼睛偷瞄着他：“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没等他回答，她便学着他的模样，老神在在道：“是为了正义——Love and Peace！对不对？”

　　季笙秋本以为他会大大方方地承认，或者干脆矢口否认，却万没想到李清麟弯了弯嘴角，苦笑了声：“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季小姐，你的重点是不是又歪了？”

　　季笙秋厚着脸皮拽了拽他的袖子，恶意地撒娇道：“歪就歪了嘛~告诉人家了啦~”

　　李清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平心而论，季笙秋并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令人惊艳的类型，然而贵在五官精致秀美，越看竟越觉得她好看了。此时她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一双比寻常女子更为深邃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抬头望向他，瞳孔黑黝黝的，虹膜是很浅的褐色，眼白略微泛蓝，黑眼圈浓重得令人无法忽略……

　　真是奇怪啊。就是这么一个并不完美的女人，此情此境之下，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她好可爱”的错觉——

　　错觉。对，这一定是错觉。

　　见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饶是脸皮厚如城墙，季笙秋还是羞涩地拢了拢头发，垂下头去：“我开玩笑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其实，”李清麟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抿了抿嘴唇，重新冷静下来：“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对了，这张纸背面写了些事项，如果有时间就去内网查一下。”

　　“哎呀，从哪儿得来这么多线索的？”季笙秋翻过来看了又看，坏笑道：“是不是那三天……嗯？查到的？”

　　她抬头看了眼电子屏幕上的时间，轻轻一拍脑袋，然后把纸笺揣在口袋里：“糟了！忘了跟局长汇报！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拜拜。”

　　“等一下。”李清麟在她身后叫住她。季笙秋一脸懵懂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那张纸上的调查事项，如果可以，交给别人去办。原件尽快销毁。”

　　“为什么？”

　　他冷冷道：“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去做。”